還沒轉身，迎面就遇見了秋

李慧麗

8月7日立秋了。但中伏還沒結束，末伏還未到來，夏蟬還在使勁兒地鼓噪，庭院、路上、原野，到處都彌漫著豐盛的綠意，秋天就筆直地無縫銜接地撲面而來。

雖然立秋了，但夏的熱情顯然不會馬上消退，不會馬上將它苦心經營了數月的蔥蘢繁茂的綠蔭和姹紫嫣紅的夏花放心地交給秋。

然而，夏并非無情的季節，夏知道秋的心意和人類的心情。知道秋急切地想用清涼的風和雨驅散烈日持續的火辣辣的照射，知道人們已經開始厭倦它過度的熱情似火，懂得初秋的來臨意味著田野里的莊稼到了該收獲的時節，憐惜人們在高溫下收割勞作時揮汗如雨的辛苦。于是，夏在立秋這天，收斂起它的萬丈光芒和熱辣辣的高溫，在它管轄的時間內，讓秋酣暢淋漓地下了一場中雨。

這是今年在伏天下的第一場秋雨，飄飄灑灑，涼涼爽爽，帶著秋滿滿的心意福澤大地。于是，人們在伏天還沒有轉過身，迎面就遇見了秋。

這一場秋雨的降臨，無論是夏的禮讓也好，還是秋勢不可擋的抉擇也好，終是在三伏天堅定地走來。

秋知道，夏的萬丈光焰還會持續地炫耀，它還得躲在高高的云層后隱忍一段時間，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釋放它的清涼，一點一點地驅趕夏的張狂。但是，無論夏有多么地輝煌耀眼，秋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決絕地讓大地染上它的特色。

果不其然，在立秋后的今天，夏開始了反撲，熱浪恣意地在大地上滾動。在炎熱之中，越發想念起秋的種種好處來。

秋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季節。

初秋，微風帶著些清涼，將一樹樹綠葉的幾片葉尖上點綴些微紅或微黃的顏色，萬樹蒼翠中幾點紅黃的異色在濃蔭里歡快地閃動著，就像上蒼先遣的傳遞秋色的精靈。

山坡上，果園里，紫色的葡萄，青紅色的李子，橙色的柑橘，紛紛展示著豐碩的果實，爭先恐后地在清風徐徐中擁抱柔軟多情的秋色。

山彎里，梯田中，農民忙著收割成熟了稻谷。在層層翻涌的金色稻浪中，溫和的秋陽將稻田里忙碌的人影也抹上了一層金色，金色的人影隨著稻浪一層一層地向前移動，稻浪隨著人影的移動一輪輪后退。田邊的寬闊處，兩三稚童在秋陽里嬉戲，發出咯咯咯的清脆的笑聲，清涼的風將他們的笑聲送得很遠，送到了在田間勞作的父母的耳朵里，父母抬起頭看了看他們，眼光里滿是寵溺和期冀。

山野間，草原上，五彩紛呈的夏花在熱烈的綻放后，慢慢地收攏些姿態，在秋陽溫情脈脈的沐浴下，散發出成熟含蓄的韻味。

山澗里的水更清亮了，林子里更清幽了。忽明忽暗的光線穿過濃密的樹葉，使幽靜的森林變成了紅黃綠青藍紫的五彩的寂寥的王國。林子里撲棱撲棱飛來飛去的鳥兒也變得忽明忽暗，時而掠過頭頂，時而隱入密林之中。在樹林里踩著軟軟厚厚的松毛和枯葉走走停停，腳步變得從未有過的輕盈；蹲在長滿了青苔的小溪邊，將手放進微涼的溪水里，一股涼絲絲的自由隨性的感覺順著指尖流進了心里。此時，覺得靈魂和自然已經融為一體了。

秋是一個溫情和冷峻交融的矛盾的季節。

秋意纏綿，充滿了令人心醉的溫情。

秋用溫和的金色的陽光撫慰著生命被夏日燙紅的燥熱和傷痛，用清涼的微風拂去大地被炎熱侵襲的痕跡。秋用飽含夢幻的筆觸，讓紅色的楓葉裝點了山峰和峽谷，讓金黃色的銀杏隨風起舞，用金黃色的落葉鋪滿城市的街道和山野的小路。

爬上紅的楓葉和綠的蒼翠交融的峰嶺，望著白云悠悠的天空，一股神清氣爽、淡泊寧靜的感覺溢滿了胸懷。

徜徉在被金色的銀杏樹葉鋪滿的路上，望著頭頂上金色拱成的銀杏樹林，縷縷柔和的光線撒落在發絲上，陣陣微微的清風輕撫著臉龐，好久不見的柔弱和溫情從心底往外彌漫。

然而，在秋柔情似水的眼睛里，卻藏著一股冷峻的深謀遠慮的思量。

秋不會讓大地長久地沉浸在溫柔的夢鄉，使其忘了冬的嚴酷，喪失了斗志和力量。

秋在冬天的腳步越來越近時，會傾盡它的苦心，用盡所有的手段，讓萬物有一個適應的過程，以抵抗冬的嚴寒冰霜。

于是，秋風一陣緊似一陣，在山野間盤旋，在平原上咆哮，黃了樹葉，枯了青草，竭了淺溪。落木蕭蕭，秋雨綿綿，落葉在秋風里凋零飄落，拼命地想守在生養了它的樹根身旁，零落成泥，化成養分，反哺樹的養育之恩。可是，秋風依然會不停地猛刮，飄零的三五落葉會隨著秋風漂泊到陌生的土地上，蟄伏在泥土里積蓄力量，躲過嚴寒的襲擊，待到來年春天再長出新芽。

不僅僅是落葉、枯草、淺水……在秋的蕭瑟和無情中經歷了磨礪的萬物，已然在深秋里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法寶。然后，以更頑強的意志和充分的準備，坦然迎接隆冬的到來，在霜風雪雨中經受更殘酷的考驗，等候春暖花開。

秋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季節。

秋天的氣候不冷不熱，沒了夏的煩悶，也沒有冬的凜冽。此時，人們在秋風蕭蕭，萬山空寂，秋葉落黃時，總會多了些感慨和惆悵。

古往今來，秋天，大概是詩人用詩歌抒發情懷最多的季節。

其中記憶最深的三首唐詩，把三位詩人在秋天不同的感受抒發得淋漓盡致。

杜牧以風輕云淡的心態寫的《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將秋夜的清涼和夜空星輝寂寥的清冷描寫得栩栩如生。

杜甫的《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币辉?，將詩人立于落木蕭蕭、滾滾長江的壯闊遼遠之間，卻無法施展自己的滿腔抱負，擁有曠世才華卻在白發蒼蒼時一身疾病窮愁潦倒的萬般哀愁傾訴于筆端。

王維的《山居秋暝》所寫“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又以遠離官場煩擾，閑居于田園山水之間的曠達的人生態度和輕松悠閑的筆觸，寫出了秋雨之后山野中的清新、空靈和寂靜。

在秋天，不僅僅是詩人，我等凡人也容易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在秋雨淅淅瀝瀝的朦朧中，獨立窗前，望著煙雨繚繞的遠山，看著窗外落紅紛紛，莫名的愁緒會涌上心頭。此時，自然而然會想起小時候，也是在秋雨時節，綿綿的秋雨滴滴答答敲打著房頂上的瓦片，雨水順著屋檐往下流，形成了掛滿整個屋檐的微微顫動的雨簾。站在屋檐下用雙手接住綿綿的細雨順著指縫往下流，腦子里似乎也被雨霧所沁潤得茫茫然然，心里泛起的，是一種平日未曾有過的無憂無慮的愜意。

秋是一個滿懷憧憬的季節。

我們在秋天里，收獲了一年的豐盈，享受了秋的風情，也感受了秋的冷酷和無情。我們站在秋的天空下，望著冬的方向，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憧憬。

我們在秋的蒼茫中憧憬冬的到來，想象在南國的天空雪花飛舞，“山舞銀蛇，原馳蠟像”，為冷寂的蒼山增添白雪皚皚的嫵媚；希望瑞雪兆豐年，冰雪消融，浸潤土層，大地萌動勃勃生機；期盼“火樹銀花不夜天”，舞龍耍獅慶新年的歡喜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洋溢。

秋匆匆地來了，又會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匆匆地過去。秋的腳步，秋的顏色，秋的風情，秋的清冷，都會消散在時空里。只有永不熄滅的憧憬和希望，伴隨著我們從不停止的堅實的步履走過秋，走過冬，走進萬物復蘇生機盎然的春天。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