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追逐的一抹竹香

朱徐雨

江南稱祖母叫“老太”。我的老太是個老篾匠，她靠著竹子養活了我爺爺他們幾個兄弟。我也跟著老太在多雨的江南長大。

天蒙蒙亮。我還四仰八叉地趴在竹席上酣睡，老太早早地起了床。從屋后的倉庫中，抬出一根大毛竹拖到窗前的空地上。

一把大而厚的刀，從頭到尾將竹子劈做兩半，又一刀再做兩半。

太陽剛升起，老太開始刨去竹子內壁的竹衣。一層薄膜被迅速刮去，卷成一個個小小的竹花。隨后，她又拿起刀刮去竹子中心的一層疏松的芯。刀起刀落，竹花化作乳白色的粉末，飄落。

微風吹皺一池江南水，竹末飛揚，在陽光中留下隱隱的光影。流水潺潺，它們乘著風，順著水流，流過水渠和石板橋。帶著竹的清香……化作船娘口中的吳儂軟語，揉進游人心中烏篷船載著的夢。

小小的竹末也飄進了我的房中，飄進了我充滿米糕和酒釀的甜甜的夢中。

我的夢，沾上了竹的清香，我對江南的家鄉印象也沾上了竹的清香。

老太終于將竹子粗加工完。開始進行細加工了。我也磨磨唧唧地起了床。

她將刨好的竹子劈作竹條，一條又一條。這就是篾。隨后，對篾再作打磨，按頭青，二青，三青區分開，開始編竹籃。

頭青編主干，二青編形態，三青編竹網。不同種類的篾用途按硬度和韌性區分開。我不禁感嘆篾匠的智慧，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將一根生長了多年的竹的利用率提到最高，不會浪費一點點的資源材料，讓所有的生靈都在這個世界上有機會找到自己的一份價值。

老太手法嫻熟，竹籃的主體一下就編好了。

最后再把幾根頭青編成麻花狀，在火上微微一烤，彎成一個拱橋狀的提手。竹子在火中烘烤，清香逐漸變得濃郁，四散開來。

正午，我玩累了回家。老太抱著我，我抱著剛編號的竹籃，下到河臺階上。我把竹籃沉到河中，輕輕搖曳，洗凈。

竹籃漾起一圈圈漣漪，清香與江南水融為一體。陽光把河水照耀得五彩斑斕，映入竹籃中，水波蕩漾。竹的精靈踏著水，順著水流，流過在粉墻黛瓦中生生不息的一代又一代江南人。江南的水滋養了竹，竹承載了江南的水，化為江南人心中觸手可及的山水，也成了江南風俗文化中必不可缺少的元素。

而今，人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鍋碗瓢盆，曾經的竹筷，竹籠，竹屜都已經變為不銹鋼。竹篾也被塑料代替，隱去了蹤跡。但江南人不會忘記，竹籠蒸煮食品的那淡淡的竹香，是讓每一顆心都為之魂牽夢縈的味道。竹篾冰涼光滑的質感，牽動著身體上的每一處神經。

竹篾文化從農耕時代流傳至今，獨樹一幟是它也在中華大地上繁衍生息的原因。

從物質到精神，江南人何曾離開過竹篾？篾，時光追逐的一抹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