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電影

王永耀

太陽像個火球掛在西邊的山巔，暮色還沒有降下來。清盈盈的草巖河上浮著幾只野鴨子，勞作的人們陸續從田間地頭歸來，茂生老漢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抽著旱煙。侯錘和引兵從舊供銷社的院子里跑過來，嘴里大聲地喊著：“放電影的人來了。”

一群孩子緊跟在放電影人身后說笑著、推搡著，走進學校院子里。學校緊挨著舊供銷社，是村里地理位置優越，且最為平整而展闊的去處，村里的集體活動基本都安排在這里。20世紀八九十年代，露天電影一直是人們最為重要的娛樂項目，特別是在僻遠、寂寥的小山村，鄉親們能圍坐在大院里看露天電影，絕對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村里在家的人，但凡能行動的都匆匆地趕來看電影，借著微亮的燈光和月色，可以看到男女老少已坐下一片。與村支書一頓噓寒問暖后，放映員劉青開始擺弄自己的家什，俊強和彪子選了兩棵箭桿楊把銀幕掛起來，平生和侯錘抬出桌子擺上機器，待這些準備就緒，電影就正式上演了。

放電影的設備都調試好了，放映員劉青把放映機的光束投在銀幕上，用手將片子輕輕一轉，幕布上便出現了“黃河大俠”的字樣，一看今晚放映武俠片，后生們一陣躁動、拍手叫絕，有的甚至還得意地吹起口哨。《黃河大俠》是一部經典的武俠老電影，影片主人公馬義由演員于承惠飾演，主要講述了唐朝末年藩王割據，柳、段、李等藩王勢力爭奪西北黃河流域王權的故事。因為這部電影取景于壺口瀑布、紅石峽、白云山，在視覺和觀感上自然多了些親切，加上馬義和真真愛情的浸潤，讓這部武俠片少了幾許凌厲和剛毅。

村里有商業頭腦的振軍自然不會錯過這個絕好的機會，在旁邊支了個小攤位，賣點瓜子、糖果、冰棒、辣條等小吃，看著電影就把錢賺了。一褲兜瓜子、一根冰棍、一包辣條、一袋香魔絲幾乎成了那個年月看露天電影的標配零食。這里特別要說香魔絲，這種零食價格便宜，當時每袋也就是兩毛錢。父親總是說，香魔絲是塑膠做的，吃了對身體不好，不讓我買著吃，但孩子的味蕾是禁不住誘惑的，看著別著孩子大口吃香魔絲，自己早已垂涎欲滴，就偷著買了兩袋，為這還挨了一頓揍。如今很難再見到香魔絲，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仍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揮之不去。不覺之間，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壺口瀑布的浪濤從幕布上奔涌而來，馬義和段王爺站在岸邊的巖石上。一番廝殺后，黃河大俠將段王爺刺死，故事情節推向高潮，電影結束了。人們意猶未盡地收拾東西，三五成群結伴歸家。夜幕中，歡笑聲、嘆息聲、斥責聲、少年的歌聲交織在一起，人們談論著劇情，沉浸在電影的樂趣中。

露天電影是一種簡樸、直接的藝術形式，沒有冗繁的程序和花哨的細節，內容相對單調而狹窄，主要包括鄉村、武俠和戰爭題材，如《籬笆·女人和狗》《轆轤·女人和井》《鷹爪鐵布衫》《碧血寶刀》《地道戰》《鐵道游擊隊》都是當時出鏡率很高的老電影。露天電影中場要換片，滿懷好奇之心的孩子們自然會湊上前去，爭搶放映員撕扯下的電影膠卷，也有個別調皮搗蛋的家伙，為了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幕布上，不小心踢斷了電線，引得大家一陣斥責；放露天電影還要看老天爺的臉色，晴天是最為適宜和愜意的，如果起風，銀幕一般固定不住，畫面會變形；更糟的是雨天或突降大雨，那樣期待許久的電影就泡湯了。

露天電影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鄉村生活的命題，是一種深邃的難以破譯的哲學密碼，它閃爍著某種魔力和秘密。可以說，一面幕布、一個放映員、一束光、一群人構成了露天電影的全部要素，可就是這么一場電影，卻讓男女老少心醉神迷，讓年輕人翻山涉水步行十幾里山路赴約。我想除了那個年代物質匱乏和人們胸中燃燒的激情外，更深層次的原因是露天電影萌生著鄉村最質樸的愛情，鄰村跑來看電影的男女和本村的年輕后生、女娃們對上眼，他們就著滿天的星光，聽著河道里濺起的蛙聲，談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再就是觀看露天電影幕天席地，沒有絲毫的拘謹，完全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看電影的人好像神的孩子置身于人間，安靜地坐在大地的年輪之上，而電影仿佛成了聯通天地的紐帶，把生活的甘甜酸楚、悲喜苦樂合成每個情節和鏡頭，映現在幕布上，銘刻進世人的心底。

時間是一位聰穎智慧的哲人，他總是把晦澀黯淡的事物藏匿起來，讓那些鮮活的生命力持久的事物行走在大地上。近年來，露天電影逐漸淡出生活，我們坐在寬敞明亮、雄偉宏大的影劇院觀看仿真模擬的三維立體電影，卻再也找不回看露天電影的心緒和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