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
長長的冬月里,除了稀薄的陽光、孤禿的枝杈、灰白的天空,身邊,似乎沒有更亮眼的事物了,這時,是一場盛大的雪,悄悄地改變著這一切。
多像一群神的孩子,攜著夢的種子,紛紛攘攘從邈遠的天國趕來,剔透,晶亮,小到微不足道,卻聽不到它們的嘆息,靜落的雪花,使天與地之間的路途似乎一下子縮短了,近至咫尺間,這些小精靈,幾乎來不及回望來路,卻有些無限歡欣地,融入最博大的地層里。它們沒有消失,尋找到了永恒的生存方式。
雪花,輕盈地舞蹈著,裹挾一路冰冷、沉靜與晶瑩,如無數靈感的翅膀,在心的原野飛翔。是上天演奏的一曲至妙圣樂,山巒肅穆,群鳥歸巢,大地上的一切事物在干燥之中承恩潤澤,可這天光的浩蕩之音,我們失聰已久的耳朵,如何能夠聽得到?
雪花前仆后繼地降落,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退縮。柔弱的外表下飽含一顆堅定的心。它們從來不獨自尋找另一方向,也不在途中逗留,很難辨清其中一朵和眾多雪花的區別,它們只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鬧哄哄搶占春天的花朵,夢想著天空,曾經極盡嬌媚和卑微地展示著它們亮麗的衣裙??墒牵缃衲膬喝チ四兀窟@僵硬的季節里,惟有雪花,給母親一樣病痛的大地輕輕著上一身柔軟的外衣。
總與嚴寒相伴的雪,卻讓整個山里暖了起來,也亮了起來,豐盈和隆盛得像一場精神的宴會,天地做起一個白日的大夢,人便在夢中行走了,塵世的一切嘈雜、荒蕪似乎統統遁去。雪像遍地繁星的眼睛,或那么多白花花的碎銀,在我們熟悉的視線里熠熠生輝。這單一的色澤,以無邊的法力,遮掩掉那么多的花花綠綠,把世界涂抹成一個巨大的白房子,我們的夢,便居住在其中了。
這花中花,盛開在遙遠的藍色天際,卻一朵一朵輕盈地,回到永恒的故鄉;這花又非花,是上帝同情大地、憐憫萬物冷涼的淚滴。落啊落,這彌天素雪,一定要凸顯出我們的生命的本質來。并注定要改變一些事物的面目。曾經無所不及的浮塵,都回落到大地堅實的胸膛。雪落在干凈的院落里,或荒禿的樹枝上,也落在尿泥淤積的骯臟的豬圈里。從不厚此薄彼,它們把道路,伸展到每一處能夠抵達的地方,無聲地,沒有任何的喧嘩。
在詩歌里,我曾寫過這樣一句:“沒有人知道/一個人為了一捧雪/行走在終生的路途中”。每年,山里大雪降臨的時候,我都要在雪地中走走,看看激蕩的山脈和山上那些孤零零的樹木被雪籠罩后的樣子,一直走到很遠。想象草莖和樹根在溫暖的土層里接受著雪的潤澤,這晶瑩的顆粒,是上天施予萬物漫無邊際的廣博的大愛。
沒有雪,土地會是多么裸露和貧瘠。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