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建忠


2018年3月28日,開灤集團迎來了一件盛事,中國鐵路源頭博物館開館揭牌,當時筆者作為一名檔案系統新兵,有幸目睹了這一盛況,特別是通過參加中國早期鐵路建設研討會,開闊了眼界,增長了知識,澄清了模糊認識,進一步堅定了深入研究開灤歷史的信心。
研討會上,唐胥鐵路作為中國鐵路源頭受到了與會代表的一致認同。唐胥鐵路的歷史地位早就得到學界的廣泛認可,“龍號機車”作為第一臺機車也無疑義,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但唐胥鐵路仍有諸多細節有待論證,在沒有新的史料、圖片、實物出現之前,還將引發關注,也不足為怪。
在座談會上,我一直在思索一個問題,為什么中國第一條鐵路會在唐山,會在開平礦務局?這究竟是必然,還是偶然?
縱觀晚清洋務運動,在兵工廠、機器局、輪船招商局、煤鐵礦等新型事業的創辦過程中,都有共同特點:自下而上缺乏統一規劃,存在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現象;或多或少借用西方技術和管理;資金緊張,官款不足,商人和百姓不信任導致集股困難,等等。這些特點,在唐胥鐵路上全部能夠體現并印證。當時,由于內河運力不足,清廷迫不得已同意籌辦輪船招商局保證漕運,招商局的輪船用煤受制于洋人,才想到了要開煤礦,磁州、廣濟武穴煤礦的失敗,不得不轉到開平,進展順利的開平建成出煤在即,又不得不完善運輸系統,最終促成了唐胥鐵路的建成。
技術已經成熟
從1660年英國礦山鋪設木軌開始,經歷了近200年的發展,就軌道而言,由木軌到鐵皮包木軌,再到鋼軌;與軌道配合的車輪由最初的凸車輪,改進為凹車輪,逐漸具備了今天火車軌道和車輪的雛形。
就動力而言,最初是人拉馬拖,速度及承載能力均有限,蒸汽機的發明,使鐵路的春天到來。1769年,開始出現了蒸汽動力機車,最初的機車車頭重、速度慢、操控難,還不得不經常停下來加煤加水。西方人反復實驗,不斷改進,1814年,已經出現了可以拉8節煤車,載重30噸,時速6.4公里的車頭,由于機車燃煤,煙囪噴火,開始稱之為火車。
隨著機車及軌路技術的成熟,鐵路終于由礦山走出來,開始了更大范圍的鐵路鋪設。1825年,英國諾斯貝蘭德煤礦公司聘任斯蒂芬森為工程師,成功修筑從達靈頓至斯托克頓的鐵路,這是鐵路史上的標志性事件。到1870年代,鐵路建設技術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機車、車皮間的聯結、適應高海拔地區、穿山過河等技術相繼破解。西方國家的鐵路運營總里程也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此時的西方列強,已經由貿易掠奪向資本輸入轉變,他們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非常樂意通過借款、技術援助的方式幫助中國修筑鐵路,以達到進一步控制中國的目的。他們主動制定宏偉的鐵路修筑計劃,甚至是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偷偷地修建,以探清廷的態度。他們先后于1865年和1876年建成北京宣武門和上海吳淞兩條窄軌鐵路,由于這兩條鐵路的建設無視中國主權,最終全部拆除。
辯論沒有結果
1865年11月6日,對中國情況比較熟悉的英國人、總稅務司赫德向總理衙門遞交了《局外旁觀論》,勸說清政府亟宜試辦鐵路。赫德認為,外國好的辦法,中國政府應學應辦,比如,鑄造銀錢以便民用、做輪車以利人行、造船以便涉險、電機以速通信等。1866年3月5日,英國公使阿禮國照會總理衙門,并附了參贊威妥瑪的《新議略論》,認為中國政府如果修建鐵路、采五金煤炭等礦、練新軍等事項,西方國家既高興,也會出手相助。
面對洋人的建議,1866年4月1日,清政府下發上諭,要求江蘇、江西、浙江等地沿海沿江各省,就開礦、筑鐵路等展開討論,官文、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意見基本一致,就是不可辦理,即便修筑鐵路和開采礦山,也要中國人自己辦理,萬不可將主權拱手讓于洋人。
1870年,日本占領琉球,顯露覬覦臺灣之勢,朝廷中的一些有識之士從國防的角度出發,觀念有所轉變,開始出現了修建鐵路的呼聲。1877年3月,清廷駐英國公使郭嵩燾,在到達英國數月之后,曾經寫信給李鴻章,向他陳說鐵路的便利,英國富強的原因就是有鐵路,各國都在積極修建鐵路,中國應當把握時機抓緊開建。
1877年4月7日,恭親王奕以總理衙門的名義呈報了奏折,列舉了關于修建鐵路的好處:“而實為臺地所宜行,至鐵路、電線相為表里,無事時運貨便商,有事時調兵通信,功用最大。”1877年11月25日,李鴻章呈報了《籌議海防折》,出于對國防建設的考慮,他指出“然如改習西洋兵法,仿造鐵路火車,添置電報、煤鐵礦,自鑄造洋錢,于國計民生不無利益。”1880年12月,劉銘傳呈報《奏請鑄造鐵路折》,認為“鐵路之利于漕務、賑務、商務、礦務、厘捐、行旅者,不可殫述。”雖然李鴻章極力建議修筑鐵路,但他仍然比較謹慎地提出,應該先從卓有成效的礦山試辦為妙。然而,面對大臣的建議和爭論,清廷未置可否,對于鐵路的修與不修,并沒有明確表態。
行動遮遮掩掩
事莫難于創始,唐胥鐵路的修建可謂一波三折。早在1876年11月,唐廷樞勘察開平煤礦賦存狀況后,寫給李鴻章的《察勘開平煤鐵礦務并呈條陳情形》“論由開平至澗河口筑鐵路情形”一節中,就提出了擬需銀40萬兩,購買土地修筑開平至澗河口長100里的鐵路計劃。非常精明的唐廷樞,完全出于運輸成本和企業效益考慮,這個計劃是開平運輸的最佳方案,如果得以實現,對開平的開采事業將非常有利。
1877年9月9日,唐廷樞在呈報煤鐵化驗結果時,向李鴻章上報了題目為《開采開平煤鐵并興辦鐵路》的稟帖。唐廷樞在“論開平采煤的把握”“論煤鐵鐵路一齊開辦”專題中,援引臺北礦務未開,鐵路已成之例,大談40萬兩100里的鐵路修建規劃,并稱若鐵路得以修通,將再開一井,不但可以暢銷天津,還能解決輪船招商局輪船空回上海問題。
此時,清廷正在與怡和洋行就購回上海吳淞鐵路進行談判,唐廷樞的哥哥唐廷植身為怡和洋行總買辦,唐廷樞當然非常清楚此事進展情況。就在同年的10月20日,上海吳淞鐵路購回拆除事件,無疑會動搖唐廷樞的鐵路修建計劃,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開平的運輸方案。
1877年9月27日,在唐廷樞向李鴻章呈報的《稟覆遵批議定開平礦務設局招商章程由》中,唐廷樞絕口不提鐵路,只言筑路。在唐廷樞的宏偉計劃中,煤礦、鐵路、煉鐵本為一體,不但章程中不提鐵路,后來所有出自唐廷樞的文字材料中,再也見不到鐵路字眼。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唐廷樞的態度何以出現如此巨大轉變?除了李鴻章、唐廷樞二人議定保守修建鐵路的秘密之外,再沒有其他的可能。
隨著開平煤礦建設的深入,煤炭運輸問題已經非常緊迫。1879年2月7日,《捷報》報道了開平已經打消了鐵路修建計劃,原因是“所經之路大半旗地,躲避旗地,費用過高;北方晝夜川流不息的騾馬車輛,難保無虞。”時至今日,人們普遍把此論作為放棄開平至澗河口鐵路的重要依據。
1880年10月21日,唐廷樞在《稟擬開河運煤并呈章程由》向李鴻章匯報時,稱經過親自查看,澗河口太淺,沙淤過重,勉強開浚不但費用高,還有海水倒涌浸淹農田的風險。唐廷樞的這次勘察,應與《捷報》報道是同一次,放棄修鐵路的借口卻不相同。我們有理由相信,唐廷樞在利用《捷報》向公眾表明,開平礦務局已經放棄了近期修建鐵路的計劃。
澗河口不可用,唐廷樞不得不另尋運路,經過多次查看,反復論證,最終形成了閻莊至胥各莊運煤河,胥各莊至礦山“快車路”的組合運輸方案。李鴻章在1881年5月20日的《直境開辦礦務折》中說,胥各莊至礦井筑“馬路”15里。二人是相當的默契,閉口不提鐵路和鐵軌,更沒有說到機車等字眼。雖然唐胥鐵路鋪軌時間是6月,但路基的準備,鐵軌的購買,唐廷樞不可能對李鴻章有所隱瞞,李鴻章也不可能毫不知情。
曾有人以“當時報紙沒有報道馬拉火車,也沒有報道唐胥鐵路通車一事”,從而推斷唐胥鐵路并沒有遭到反對,此論未免武斷。從目前掌握資料看,報紙未曾報道確為實情。試想,無論唐廷樞還是李鴻章,不但不愿大張旗鼓,還要秘密進行。唐廷樞完全有能力阻止《申報》等媒體的報道,李鴻章完全可能封鎖消息。既然保守派得不到消息,何來反對之言。
除了這些之外,100里的鐵路修筑費用也沒有著落,是另一個關鍵因素。唐廷樞在《稟擬開河運煤并呈章程由》中指出,“礦局只招股本30萬兩,現已多用10萬兩有零”。退而求其次,資金仍難以解決,需要李鴻章給予支持,從機器局、海防支應局酌撥5萬兩。最終,李鴻章并沒有滿足5萬兩的要求,只給了3萬兩。招股未足,官款無望,此時資金是開平建設的瓶頸。最終,運煤河費用11.5萬兩(預算14萬兩),唐胥鐵路費用11萬兩(18430鎊),合計22.5萬兩,如果按同等地價計算,那么唐山至澗河口100里鐵路費用支出將達到57萬兩(比預算40萬兩多17萬兩)。因此,筆者認為,開平礦務局巨大的資金缺口,不得不使鐵路改道,這是成就唐胥鐵路的另一個決定性因素。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認為,擔心遭到朝廷的反對、開平巨大的資金缺口、澗河口不可用成就了唐胥鐵路。從地理位置看,如果唐山至澗河口鐵路得以修通,那么它只能是一條礦山至港口的專用鐵路。正是這種陰差陽錯,使唐胥鐵路得以修通,隨著前后的不斷延展,最終成為了中國的鐵路源頭。
作者單位:開灤集團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