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樺
【摘要】 房州,中國古代著名的流放地之一,是我國年代最早、規模最大、歷史最長、人數最多、流放人員品級最高的宮廷帝王皇親流放地。由于其所處特殊的地理位置、地理環境以及被流放者身份的特殊性,融合該地獨特的文化底蘊和人文環境,從先秦到宋朝,共有幾十位帝王將相、達官貴族被流放到這里。宋代隨著政治中心的東移南移,元、明、清三代北移燕翼,房陵的地理優勢逐漸喪失,它也終于不再背負著沉重的政治使命。
【關鍵詞】 房州;貴族;流放
【中圖分類號】K203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1-0060-03
一、引言
流刑在奴隸社會就已存在,但僅適用于奴隸主貴族和同族人的某些犯罪。秦漢時期的遷刑、徙刑與流刑類似,但其適用對象比較特定,也比較狹窄,并非廣泛使用的刑種。流刑上升為法定刑,首次用于對普通人犯罪進行處罰是在南北朝時期。《隋書·刑法志》中記載:“其制,刑名五:一曰死……二曰流刑,謂論犯可死,原情可降,鞭笞各一百,髠之,投于邊裔,以為兵卒。未有道里之差。其不合遠配者,男子長徒,女子配舂,并六年。”正式確定了笞、杖、徒、流、死為五刑,流刑真正成為國家法定刑罰之一,一直延續至清代 。在中國歷史上有記載的有“七大流放地”,包括海南、新疆、河北滄州、黑龍江漠河、黔州、四川巴州、湖北房陵。在這諸多流放地當中,房陵的地位相當特殊,因其處在山中盆地,四周高山聳立,宛如房屋四壁而得名,這里有舊石器時代和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址,是楚文化的發源地之一。房陵是我國年代最早、規模最大、歷史最長久的流放地。歷史上把房陵作為流放地的朝代最多,被流放到這里的人數多,而且品級高,雖然黔州、巴州和湖北房陵都是以流放帝王將相、達官貴人為主,但房陵與黔州巴州相比,流放者的品級最高,僅史書上記載的流放到這里的王公大臣就有幾十位。
二、流放地形成之過程
房陵,據《禹貢》記載,為當時“梁、荊二州之界”;春秋時期為“麇、庸二國地”,戰國時為“秦、楚二國地”;秦置漢中郡,漢因秦制,“漢中郡,秦置……縣十二:西城……房陵。淮山、淮水所出,東至中盧入沔。又有筑水,東至筑陽亦入沔。東山,沮水所出,東至郢入江,行七百里”;東漢房縣仍屬漢中郡,“建安十三年別屬新城郡”,晉、宋因之;齊時屬梁州南新城郡治;“西魏置光遷國,后周國廢,置遷州。大業初改名房州”,“尋曰房陵郡,而光遷縣不改”;唐初武德元年,“改為遷州,領光遷、永清,又置受陽、淅川、房陵”,武德五年,“廢遷州之淅川”,武德七年,“又廢受陽、房陵二縣”,貞觀十年,“廢遷州,自竹山移房州治于廢州城。其年,改光遷為房陵縣”,天寶元年,“改為房陵郡”,乾元元年,“復改為房州”,屬山南東道;五代因唐制;宋時為房州,屬京西南路襄陽府,“雍熙三年,置保康軍節度”;元代為房州,屬襄陽路;明洪武十年五月,“以州治房陵縣省入,又降州為縣,仍屬襄陽府。成化十二年十二月,改屬鄖陽府”;清代因明制。自秦以來,房州就有數次大規模的流放活動,第一次是秦始皇時期,第二次是西漢時期,第三次是唐朝,第四次是五代兩宋時期。
最早被流放至此的是堯之子丹朱,《竹書紀年注》記載:“帝子丹朱避舜于房陵,舜讓,不克。朱遂封于房為虞賓”,是說丹朱為了不讓舜為難,自己躲至房州。莊子對此事講道:“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其實是隱晦地說明丹朱是被舜流放至房州,開房州流放之先河;秦時最大的一次官員流放莫過于對嫪毐和呂不韋及舍人被奪爵徙房州事件。秦始皇九年,長信侯嫪毐、文信侯呂不韋與太后因密謀作亂兵敗而事敗,始皇帝“車裂以徇,滅其宗。及其舍人,輕者為鬼薪。及奪爵遷蜀四千余家,家房陵”,十年,“免相國呂不韋……出文信侯就國河南”,“歲余……呂不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鴆而死”,“索隱述贊曰:不韋釣奇,委質子楚。華陽立嗣,邯鄲獻女。及封河南,乃號仲父。徙蜀懲謗,懸金作語”,后秦始皇又流放呂不韋舍人,據《華陽國志》記載,“秦始皇徙呂不韋舍人萬家于房陵”,秦始皇時代這次大規模的流放高級官員至房陵的活動以及流放帶來的遷入人口對于房陵的人口變動的影響應該不小,但史書中卻未留下具體的資料。被流放至房陵的第二位帝王是末代趙王趙遷。長平之戰之后,趙國面對強秦已經是無力回天。公元前229年王翦破趙,趙王遷被俘,“徙之漢中房陵,遷思故鄉,為山木之謳,聞者莫不隕淚”。《山木之謳》中唱道:“房山為宮兮,沮水為漿,不聞調琴奏瑟兮,唯聞流水之湯湯!水之無情兮;猶能于漢江;嗟余萬乘之主兮,徒夢懷乎故鄉。夫誰使余及此兮,乃讒言之孔張,良臣淹沒兮。社稷淪亡,余不聽聰兮,敢怨秦王”,趙王遷從此一病不起,絕食而亡,最后被安葬在城北山坡上,修有“趙王墳”。唐代詩人胡曾作《詠史詩·房陵》感嘆此事:“趙王一旦到房陵,國破家亡百恨增,魂斷章臺歸不得,夜來明月為誰升?”至此,丹朱與趙遷在房陵的流放,基本奠定了房陵作為王孫及其幕僚流放地的特殊地位。
至漢代,前后有公元前198年,劉邦的女婿趙王張敖因趙國輔相貫高、趙午密謀行刺漢高祖而受牽連,被降為宣平侯,流放房陵;公元前139年,濟川王劉明因“殺太傅、中傅”被漢武帝廢遷至房陵,公元前116年,濟東王劉彭離因“行剽殺人取財物”被漢武帝流放至房陵;常山王劉勃因罪被武帝“徙以家屬處房陵”;公元前37年,漢元帝因劉元暴行,“廢勿王,處漢中房陵”;公元前50年,廣川王劉去因“燔燒亨煮,生割剝人”,被漢宣帝“坐廢,徙房陵,國除”。西漢流放至房陵的時間持續很長,貫穿自武帝至平帝約一百年。唐代太宗時因高陽公主與辯機之亂“斬浮屠,殺奴婢數人。主怨望,帝崩,哀不哭”,高宗即位時,將高陽公主與駙馬、房玄齡次子房遺愛貶至房州,“出遺愛房州刺史”,后高宗“得主與遺愛反狀,遺愛伏誅,公主賜自盡”;永徽元年,唐高宗太子李忠被廢為梁王,貶任房州刺史,后又將李忠廢為庶人,流放黔州,最后在黔州自縊而死;廣武王李承宏被貶為房州別駕;公元685年,即嗣圣元年,李顯被廢為廬陵王,“幽于別所,其年五月,遷于均州,尋徙居房陵”,李顯在房陵度過了漫長的十四年之后,于圣歷元年,“召還東都,立為皇太子,依舊名顯”。李顯也成為房州流放歷史上唯一一位重新登上帝位的帝王,在中國歷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五代至北宋是王孫流放房陵的最后一個高峰期。后梁時期,惠王朱友能被封為陳州刺史,與陳州惡棍同流合污,梁末帝下令發兵鏟除陳州惡棍,朱友能鋌而走險,于龍德三年三月舉兵謀反,后兵敗,退守陳州,數月后投降。龍德元年秋,“赦友能,降封房陵侯”,流放至房陵;后晉時,劉知遠的胞弟慕容彥超因在濮州“造麴受賕,法當死”,時劉知遠為后晉將領,“自太原上章論救,得減死,流于房州”,等到劉知遠當皇帝后,從房州召回彥超,封為鎮寧軍節度使。
北宋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之后,將周帝柴宗訓流放至房州。太祖即帝位后“奉周帝為鄭王,太后為周太后,遷居西京”,建隆三年,“周鄭王出居房州”,開寶六年,宗訓在房州去世,謚曰恭帝。北宋另一位被流放的王孫即秦王趙廷美。太宗即位之初,封廷美為秦王,太平興國四年,“齊王廷美進封秦王”,太平興國六年,柴禹錫、趙容、楊守一等臣,密告秦王有篡權謀反之心,太平興國七年,太宗遂罷免趙廷美開封尹職,降為西京留守,五月,“降廷美為涪陵縣公,房州安置”,雍熙元年春,廷美“頗自咎責,因憂悸成疾而卒”,太宗追封廷美為涪王,賜謚號曰悼。北宋以后再很少有王公大臣被流放至房州,房州也逐漸脫去了自己“王孫流放地”的標簽。
三、流放地形成之原因
從堯之子丹朱到北宋秦王趙廷美,近四千年的時光里,房州默默地扮演著流放王侯將相首選之地的角色,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宛若房屋四壁之地,將一代代獲罪來此的帝王將相緊緊地圈在自己群山環繞的懷抱中,做著遙遙無期的還鄉夢。那么為何房州能幾千年來一直作為王孫流放地的首選呢?這與其地理位置,地理環境,以及房州與當時政治中心藕斷絲連的關系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首先,房州所處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房州歷代區域雖然多少會有變化,但主體位置大約在今天位于湖北省西北部、十堰市南部,東連保康、谷城縣,東北交丹江口市, 南臨神農架林區,西與竹山縣毗鄰,正處在南北界隔、東西分野的交叉位置,自古以來都是軍事戰略要地,且該地離長安、洛陽、開封距離適中。唐時房陵“在京師南一千二百九十五里,至東都一千一百八十五里”,宋代時房陵距離“東京一千五百里。東至本州界一百七十六里,西至本州界二百七十九里,南至本州界一百九十里,北至本州界一百三十里”。房州離都城基本為十天至半月的路程,很方便都城對流放地消息的傳達、軍隊的派遣等。
其次,房州本身的地理環境也決定了其特殊性。房州坐巴山,望秦嶺,南依長江,北傍漢江,處于兩江中間,也處在兩大水系的邊緣。
我國自古以來因地形、地勢使然,太行山—巫山線成為中國東西部天然的分界線,秦嶺—淮河線則是南北方的自然分水嶺。兩條地域標志線的交叉處,就古代行政區劃而言,即中原之宛鄧、關中之商洛、荊襄之均房。就在這一交叉區域,自然地理條件形成了著名的江南通達中原、勾聯關中與江南以及跨有荊益、西通巫巴的水陸通道。房州恰好處于這三條通道之間,游刃于中原、關中、荊襄、巴蜀四大區域。且在房縣西南三十里有房山,“四面有石室如房”,縣北百二十里有馬嘶山,“最高險,馬陟其巔則悲嘶”,縣東百四十五里有石盤山,縣南五里有沮水,縣東北五十里有粉水,縣西一里有筑水。這樣一個四周山高林密,水道縱橫之地,即可極大地削弱被流放者的政治影響力,懲罰被流放在此之人,又可方便朝廷對流放地的監視。
再次,被流放者們身份的特殊性也決定了房州的特殊地位。被流放至房州的王公大臣們并不是朝廷當權者一定要置其死地之人,一邊為了維護當權者的尊嚴,一邊又要對其給予懲處,就將其流 放至離國都并不是很遠,既荒僻又不太過貧窮的地方,這對于建都關中和豫西的王朝而言,房州即是最理想的流放地。
房州復雜的地形使被流放者難以逃脫,但便利的水道交通又使得朝廷能夠迅速到達,防止與朝廷有太過密切的聯系。且房州在歷代都屬于下等或中下等地區,雖然山高水險但土地肥沃,除去最基本的關乎衣食的農作物外,唐代時房州主要產出纻布、蠟、蒼礬、麝香、鐘乳、雷丸、石膏、竹鼴、茜草等,宋代主要產出紫布、鐘乳、麝香、石楠葉、黃芩、羚羊角、雷丸子、黃蘗皮等,都是當時市場行情比較不錯的藥材、工業原材料或地方山貨,這些經濟作物的種植使得房州的經濟能夠良性的持續發展下去,使流放在這里的王公大臣們能豐衣足食,安度余生。
最后,房州地區自身深厚的文化底蘊也決定了其特殊地位。房陵歷史悠久,遠古時期就有人類活動,有多處舊石器時代和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址,是人類的重要發祥地之一。尤其是房縣七里河新石器時代聚落遺址的發現,不僅對了解十堰土著先民的族屬具有重要意義,而且為探討我國屈家嶺文化和石家河文化之間的傳承關系提供了證據。《詩經》編纂者和采風者尹吉甫便在房陵進行采錄,房陵的民歌和民謠對于中國文學史和文化史都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且房州地區素有“忠孝名邦”之美譽,《三字經》中的孝子黃香也葬于房陵,此地有黃香的墓碑、祠堂等。因此,“忠孝名邦”思想不僅成為房陵為官風范,也成為民眾學習的榜樣。所以,宮廷帝王皇親國戚將相特放到“忠孝名邦”之地的房陵,對其思想教育有著特殊的意義。
四、結語
這么多的王公大臣流放房州,對房州產生了很大影響。因為流放者的足跡催生出很多特殊的地名,如堯子埡、堯治河、丹朱墳、二郎崗、大皇溝、掛榜巖、廬陵王古城、鳳凰山等地名;也因為流放者的失意,往往會借酒消愁解憂,以忘掉流放的煩惱,而這些高級身份的流放者帶來宮廷制酒秘方,從而增加和豐富了房陵皇酒的工藝品質,使得房陵皇酒享有盛譽;他們帶來的宮廷文化中的飲食、建筑文化與當地的特色文化相融合,造就房陵文化的特殊性。
房陵作為王孫流放地有著悠久的歷史原因和多種特定因素,從舜到北宋,如此多的王孫被流放至此,房陵儼然成了歷朝歷代的“王孫傷心地”,但自北宋之后,失意王孫被流放到房陵者日漸稀少,這與從北宋開始政治中心東移開封有很大關系,至南宋政治中心南移臨安,元、明、清三代又北移燕冀,房陵的地理優勢逐漸喪失,它也終于不再背負著沉重的政治使命。房州群群的山巒如部部厚厚的卷冊,迤儷復迤儷,連綿復連綿,在時間的長流中向人們訴說著自己的歷史,每一位被流放到房州的王孫們都是無比落寞的,他們被生活放逐,被失意追趕,皇帝和宮城已在側身時漸次遠去,在這巴山楚水凄涼之地,低吟著房州傳唱了一代又一代的民歌民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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