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鸞鳥神話始終是民俗學研究的邊緣,其保存的傳世文獻、出土的史證資料以及民間傳說都呈現出粗淺散亂的“碎片化”的狀態,本文通過文獻集成、史實診斷、文史對比三個部分,將鸞鳥神話納入中國歷史文化發展融合的大格局當中,探討鸞鳥神話傳承演變過程多元一體的內在特點,繼而為鸞鳥神話研究提供可行性的借鑒。
【關鍵詞】 文本;史實;鸞鳥神話;多元一體
【中圖分類號】K24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01-0051-03
“神話的歷史化”與“歷史的神話化”成了傳世文獻中極為明顯的特點。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強行介入,使得原本就比較模糊的文獻史料變得“失真”。但是,在經過對“鸞鳥神話”進行文本和史實分析后,發現無論時代更迭抑或是深處文化斷層,“鸞鳥神話”始終在秦漢時期所構建的“道”與“德”的文化范疇之中靈活地完成文化整合,形成了“多元一體”的文化特性。
一、鸞鳥神話的文本集成
(一)王政與皇權。王政時期的“鸞鳥神話”大多出自秦始皇稱帝之前,而部落圖騰崇拜的復雜性,又為鸞鳥神話披上了一次更為神秘的外衣。隨著各部落之間文化交流、互相攻伐的強制兼容,鸞鳥神話直至中國出現“帝制”才逐漸形成統一的神話色彩。所以在鸞鳥神話的文本資料的記載中,很難剝離出一條可供人們追尋的線索,呈現出其傳承的多元性和復雜性,尤其是不能用商周文明蓋之其文化淵源。因為在同一時期,類似三星堆古文明也有類似的鳥圖騰崇拜的繁榮。不過,通過歷史文獻,至少可以指導鸞鳥神話是政治附屬品,其中鳥官制度應該有關鸞鳥神話融入王權的最早記載?!蹲髠鳌ふ压吣辍吩涊d:“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雹倨渲械那帏B氏即為以鸞鳥為圖騰的部族,但該條目所敘述為少皞的,無佐證。但是,鳥官制度的“王政繁榮”并沒有在春秋戰國后得以發展傳承,自《左傳》后,由漢至隋的史書中都沒有相關的記錄。而在中央集權蓬勃發展的唐代(宅元年),中國第一個正史記載的女皇帝武則天將門下省改為鸞臺,才使得鸞鳥崇拜再次登上中國正史的舞臺。而在明朝,儀鸞司開始有了品級和官秩,并且在明中期將儀鸞司改制為錦衣衛。至此,和皇權有關的鸞鳥神話痕跡終告結束。
(二)巫卜與祥瑞。無論是奴隸制還是封建制王朝,鳥卜是比較盛行的。對于鸞鳥的物占之說,例如《山海經·西山經》曾記載:“女床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雹谄湟饬x為鸞鳥出現,可以獲得豐收或是無戰亂災害?!渡胶=洝ご蠡哪辖洝吩涊d:“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爰有百獸,相群爰處。百谷所聚。” ③由此可見,在《山海經》中所載的《西山》《海內》及《大荒》等地,均有鳥卜之說,并且極有可能尊鸞鳥為部落圖騰。而發展到了董仲舒的“天人感應”學說,則開啟了“祥瑞”文化的發端,《后漢書·章帝紀》注引孫柔之《瑞應圖》曰:“鸞鳥者,赤神之精,鳳凰之佐。雞身赤尾,色亦被五彩,鳴中五音。人君進退有度,親疏有序,則至也?!薄肚萁洝吩唬骸胞[,瑞鳥,一名雞趣,首翼赤,曰丹鳳;青,曰羽翔,白,曰化翼;玄,曰陰翥;黃,曰土符?!彪S著皇權帝制的不斷鞏固和加強,漸成“鸞鳥神話”的真正根基。
(三)字形與字意?!胞[”字在漢字演變的不同時期具有突出的特征。至目前為止,古文字學者和考古學家尚沒有解讀和發現有關“鸞”的甲骨片,最早有關“鸞”的文字,是鏨刻于青銅器上的金文。從字形結構上可以看出,左邊的為一個鳥字,右邊為一個相互連接的絲狀或是片狀物。自金文之后,“鸞”字的字形發生了變化,其最大的特點是“篆書”在原有的基礎上加入了“言”字,使“鸞”字具有了“言語、說話”的含義。而隸書將篆書中“鳥”的鳥羽和鳥爪進一步簡化成為可識別的文字系統“鳥”,從而使“鸞”字具有了固定的文字結構,后世各書寫體均以此為準。通過“鸞”字的發展趨向發現,“鸞”在金文時期仍然保留著原始的字形結構,具有“鳥”的特性,但是從篆書開始,“鳥”的本意逐步被“心”所取代,在文學作品中,也不再單純地指稱神獸或是神鳥,而是被歷代文學家轉譯為人的“心性”“品格”或是一些心理活動。
(四)文學與文化。在先秦時期的諸多典籍中,“鸞”的形象運用非常少,由于其多與鳳凰連用,所以其文化內涵多被鳳凰文化所掩蓋。《楚辭》當為“鸞”字運用最多的先秦作品。不過在《楚辭》中雖然多次提及鸞鳥,卻多借用鳳凰的高貴之氣。如:“鸞鳥鳳皇,日以遠兮。燕雀烏鵲,巢堂壇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陰陽易位,時不當兮。懷信佗傺,忽乎吾將行兮?!?/p>
而在漢賦當中,除了在漢大賦中延續楚辭的魅力外,至抒情漢賦出現后,鸞鳥喻指人的悲苦或是女性的愁思則形成了鮮明的轉變。例如,可以對比一下賈誼所寫的“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和張衡的“感鸞鹥之特棲兮,悲淑人之希合。”就會發現,不同時期的漢賦所使用的鸞鳥意向是完全不同的,而在漢賦不同時期,“高尚”和“悲苦”兩種感情基調又相對集中。
在唐代詩歌中,“鸞”字開始表達“心”的含義。鸞鳥暗指婦人和相思之意漸成主流。如:李白曾寫過“嬴女吹玉簫,吟弄天上春。青鸞不獨去,更有攜手人。”王昌齡也寫過詩:“青鸞飛入合歡宮,紫鳳銜花出禁中。”
在明清,“鸞鳥”的神話色彩愈來愈濃,但已經不在為政權服務,演變成了市井文化,其最大的特點在于說書等傳統藝術的勃發,其中《封神演義》書中鸞鳥一直作為女媧娘娘的坐騎出現,凸顯出了“鸞鳥”在仙獸中的重要地位。
二、鸞鳥神話的史實診斷
史實往往要比文獻復雜得多。據目前可參考的資料來看,鸞鳥神話的史實依據不僅呈現出碎片化的特點,同時也在歷史真相與藝術創造的碰撞中誕生不確定而又極為穩定的文化特點。
(一)符號與鸞紋??脊偶夹g的發展對“鸞鳥”符號的神話論斷具有一定的影響,由于目前國內考古發現尚無對關于“鸞鳥”文獻提供有力實據,所以導致研究者大都各執一詞。但是從青銅器時期的出土資料可以大致斷定,“鸞紋”是較晚于龍紋、夔紋、饕餮紋的紋飾,在西周中晚期才開始出現且并不占主導地位。其形狀與鳳紋似,并不好辨認,據相關考古資料表明,由于鸞鳥鳴叫的聲音清脆動聽,早期的青銅鸞紋多裝飾在青銅樂鐘之上。
(二)禮器與鸞輅。雖然最早帶有“鸞”紋的禮器當為周代青銅鐘鼓。但是透過傳世文獻,還會找到“鸞輅”這樣年代更早的配飾?!抖Y記》中曾有相關記載:“天子居青陽左個,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旂,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薄胞[輅”究竟為何?《玉藻》曰:“鸞,力官反。路,本又作輅?!庇帧洞呵飩鳌吩唬骸按舐匪?。鸞,或為欒也。”《韓詩內傳》:“鸞在衡,和在軾。前升車則馬動,馬動則鸞鳴,鸞鳴則和應。”以上的蛛絲馬跡,都將“鸞輅”指向了車馬之類的交通工具,且與“鸞紋”出現在青銅樂鐘表示聲音好聽不謀而合。但是,通過對比考古資料發現,有關“鸞輅”的記載是有問題的。依據郭靜云教授對商周時期的車馬文化的研究結論可知,盡管諸多文史學者絕大部分都認同中國自夏代就有“車”,但是,就目前的考古成果來看,“殷商之前中原民族并不認識馬匹”。那么既然考古資料顯示殷商之前中原人不識馬匹,又何來“馬東則鸞鳴”呢?這又是一個傳世文獻與史實的矛盾。不過,漢代以鸞命名的宮廷禮儀大多以車、路為主卻為不爭的事實。在明清時期,皇家對鸞鳥飾品的定制更為嚴格和細致,并成為鸞鳥文化在政治歷史上的最終文化現象。如:皇后輅。
(三)戰爭與鸞刀。“鸞鳥”與戰爭的緣分是伴隨著“獸首刀”的大量出土逐漸略顯崢嶸,但是“鸞刀”的真面目沒有在任何出土文物佐證,但“鳥刀”卻有出土的實據。而在唐宋元時期,鸞旗隊,鸞旗車的記載成為“鸞鳥”與戰爭結緣的永久謎團,無有實證卻又不得不讓人們相信。
(四)商品與鸞飾。秦漢至明清時期,社會文化的高速發展使得籠罩在“鸞鳥”頭頂上的神秘色彩逐漸消退,人們開始從審美和世俗的角度去審視這一古老的神話傳說。鸞鳥的手工業制品就是這一視角的最好例證。事實上,無論是“王政”時期手工商品的粗糙打磨,還是“皇權”時期商業化的作坊制作,審美的標準無非有二:一是信仰;二是好看。在諸多的鸞鳥手工制品中,鸞鳥銅鏡應該是最具特色的一種。自漢至隋唐年間風行一時。目前,在中國的東北、西北、東南沿海等地均有自漢代以后鸞鳥鏡文物的出土,且數量龐大。漢代的鸞鳥鏡大體都傳承自春秋戰國時期銅鏡的制作特點,多呈鈕座放射式對稱,由平面至浮雕,古樸端正。由于在漢代銅鏡多為官營,所以大多供貴族使用。而至隋唐年代,鸞鳥銅鏡的制作風格發生了變化,鈕制小而趨平,多呈花瓣鈕座和圓鈕座。在古銅鏡中,鸞鳥多呈起舞之姿,或口銜瑞草、綬帶,由于綬帶中的“綬”字與“壽”諧音,“瑞草”又寓意吉祥,所以鸞鳥鏡多隱喻長壽和富貴吉祥,較為著名的銅鏡有唐代“鸞鳥海獸葡萄鏡”和“渤海瑞獸鸞鳥鏡”等。自唐以后,宋元明清等朝皆有銅鏡,但大多是唐鏡的仿品,盡管做工上有很大改革和進步,但是在鸞鳥鏡的文化意義上沒有新的突破。伴隨著鸞鳥鏡的發展,在中國瓷器領域,鸞鳥的文化也占據了一席之地,并且在藝術成就上取得了不菲的成績。
三、鸞鳥神話的發展軌跡
就目前考古發掘的狀況來看,鸞鳥神話的發展源頭并不單一,而是呈現出類似西方“多元化、城邦式”的文明,每個文明都有獨特的文化背景,又具有獨立的文化發展軌跡,特殊的記述方式。但從目前的傳世文獻來看,人們何時見到過商周文獻以外的其他文明的記述之作呢?坦言之,倘若依靠目前的文獻資料研究鸞鳥,必將走進“一元化”的困境,無限重復地做著古人所構建之歷史資料的整理罷了。
所以,如只聚焦一點兒去探討一種事物的文化現象,顯然不能夠滿足透視整個鸞鳥文化發展之脈絡。必須將鸞鳥文化的研究從中國古代文獻研究或是神話研究的范疇中脫離出來,將之并入整個中國文化史的發展脈絡當中,從而觀察近萬年來鸞鳥在多種文化碰撞交融過程中的傳承與演變。
因此,在明確了鸞鳥文化呈多元化發展這一觀點之后,分析鸞鳥的文化成分就顯得清晰、簡潔了許多,下表為歸納的鸞鳥的文化成分統計表。
由以上兩個圖表數據可知,“鸞鳥”在整個文化發展中所表現的特色是很明顯的。在表1中“鸞鳥”所表現具體領域大體包括兩個方面:神話與禮制。在神話方面,鸞鳥所體現的主要在于圖騰信仰和神祗信仰;在禮制上,主要體現的是王政,從整體上說從新石器至商周時期鸞鳥的文化成分非常簡單純樸,沒有復雜的政治、道德因素。而在表2中,“鸞鳥”的文化性就顯得較為復雜,不僅涉及政治、軍事、文學等諸多方面,更為重要的是鸞鳥的文化成分中夾雜了“平民化”的因素,出現了大量民間鸞鳥器物。
綜上所述,鸞鳥文化在整個中國文化大背景下的發展的層次是頗為清晰的。一直在隨著社會整體文化的發展在逐漸演變。
四、鸞鳥神話的多元一體認知
(一)內涵凝聚和多元統一。中國文化從源流上來說并不是一個整體,它是由大河文明、平原文明、草原文明等多種文化雜糅而成的文化共同體。鸞鳥神話自新石器時代至春秋戰國,大約經歷了6000多年的時間,在這段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鸞鳥經歷了不同時期文化的洗禮,并且衍生出了種種呈現出多元文化現象。但是,仔細觀察文本和史實兩類資料,這些衍生出來的多元文化現象,自始至終都不是孤立的,其中的紐帶可以用“天人合一”這四個字來解讀。人對天的敬畏崇拜,人的信仰,統治階級對被統治階級的文化牢籠以及商業化后人的審美追求。所以說,無論鸞鳥神話如何發展演變,即便是在漢代神話文獻資料對鸞鳥的闡述出現了空白,只要中國“天人合一”的文化內涵不變,“兼容并包”的文化特點不變,鸞鳥神話就會始終保持生機與活力。
(二)自在發展與自覺融合。從“鸞鳥”文化產生起,它幾乎可以映射出中國各歷史時期的文化,比如繅絲文化、制陶文化、玉文化、禮樂文化、宗教文化等都能夠闡釋鸞鳥文化的文化意義。但無論在任何一種文化領域,鸞鳥神話卻都可以圍繞“天人合一”的主題自由發揮,這是中國人智慧的特點。縱觀中國上下幾千年的歷史,無論鸞鳥神話如何發展,呈現出何種形態,無論中國古代政權更迭自哪個民族,鸞鳥神話都從四面八方歸于一體,并且融合成為統治階級的工具和人民群眾的審美標識。
(三)各具特點與吸收借鑒。透過鸞鳥文化的流變脈絡可見,鸞鳥文化并不是單純的本土文化,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著外來文化的特征。例如商周時期的車馬文化、漢代佛教文化、唐代的葡萄文化等都與鸞鳥文化發生過密切的聯系,所以說鸞鳥文化從文化發展的角度上來說,應該是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相結合的產物。再例如《山海經》中記載的關于鸞鳥的一些語料,其記載的種種神異之事并非官史記載的主流文明獨有,像四川、貴州、云南、甘肅、內蒙古、浙江都有痕跡,且都具有相對完整的神話話語系統;同時鸞鳥神話所指并非都是農業,其鐫刻在青銅器上的圖形對音樂的文化起源也有影響;它為西王母送信取食的傳說,被衍生成了“快速”,被廣泛應用在了古代軍隊的名稱上;它的鳳凰屬類的神鳥被道家文化所取,成為仙化傳說中的重要坐騎。
總而言之,鸞鳥神話在整個時代文明中的文化內涵、社會性質等,盡管與傳世文獻和歷史事實略有不同,但卻為人們呈現出了一種模糊的真實足跡。在文化整合的基礎上,雖然沒有在出土文物中考證出鸞鳥和鸞鳥神話的實據,但這種值得研究的神話傳說,的確為中國神話歷史和文化傳承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需要人們持續不斷地探索下去。
注釋:
①李學勤:《十三經注疏(標點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②③方韜譯注:《山海經》,中華書局2009年版。
作者簡介:
何筱松,男,蒙古族,遼寧新民人,通遼蒙古族中學教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民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