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全 郭惠萍
作為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建設的思想起源和重要舉措,早在202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就提出“完善宏觀調控跨周期設計和調節,實現穩增長和防風險長期均衡”的重要思想。這是黨中央首次提出宏觀調控跨周期的說法,引起了經濟政策、宏觀調控理論和實踐研究的高度重視。宏觀調控跨周期設計成為我國經濟政策理論、宏觀調控理論的重大認識和理念突破,必將帶來宏觀經濟管理理論和實踐的重大變化。為此,本文對宏觀調控跨周期設計的機理、特征和實施方式進行深入的理論思考和全面解讀。
由于經濟運行環境和市場形態都存在大量不確定性,經常出現市場失靈和資源錯配下的顯著經濟波動,因此政府干預勢在必行,只是政府經濟政策干預的時機、方式、手段和時間長短有所不同。由于西方國家過度強調和倚重市場功能,大多采取中性、獨立甚至是機械的經濟政策管理模式,因此他們將宏觀經濟政策干預劃分為“主動政策”(active policy)和“被動政策”(passivepolicy),并一直推崇中央銀行、財政部的獨立性和透明性。①Cleiton and Fernando,“Active Fiscal Policy and Macroeconomic Stability”,Journal of Economic Studies,vol.43,no.5,2016,pp.749-762.與此相反,我國政府一直堅持宏觀經濟調控,并在大量實踐中取得了顯著成效,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被認為是我國政府經濟管理中的創新性舉措。②劉金全、張龍:《新中國70年財政貨幣政策協調范式:總結與展望》,《財貿經濟》2019年第9期。
雖然西方國家推崇市場經濟的放任自由,但是當出現嚴重市場失敗和經濟危機時,政策干預和危機管理也是從未間斷的,特別在應對多次經濟蕭條和經濟危機過程中,設計和實施過多種經濟救治和經濟振興措施。西方國家經濟政策干預的主要思潮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1.20世紀20年代末西方社會出現的大蕭條,導致經濟學家對于市場放任自由觀念的反思,需求管理政策和凱恩斯經濟學由此開始流行;20世紀70年代中期,出現了石油危機并導致經濟“滯脹”。由于石油危機屬于典型的供給沖擊,這對當時總供給管理政策帶來了巨大打擊;20世紀90年代日本經濟持續蕭條,再次催發了“蕭條經濟學”的回歸。以克魯格曼為代表的經濟學家開始從“流動性陷阱”、貿易摩擦等角度對經濟蕭條進行全面詮釋,提出了一系列旨在脫離“流動性陷阱”和促使經濟復蘇的政策主張。③Krugman P.,Dominquez K.,and Rogoff K.,“It’s Baaack:Japan’s Slump and the Return of the Liquidity Trap.”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vol.2,1998,pp.137-205.但是,在2008年全球出現金融危機和大量不確定性沖擊影響下,這些政策主張并未收到預期效果而受到了大量質疑,并引發了對宏觀經濟分析框架重構的思考。④David Vines D.,and Wills.S.,“The Rebuilding Macroeconomic Theory Project:An Analytical Assessment,”Oxford Review of Economic Policy,vol.34,2018,pp.1-42.
2.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本世紀初期,西方國家出現了經濟低速穩定增長、經濟增長波動率顯著下降的現象,被西方學者稱為“大緩和”(great moderation)。在“大緩和”時期,出現了低經濟增長、低通貨膨脹和低失業率等“三低”趨勢,經濟呈現出一定的惰性態勢,這被認為是發展效率較高和管理成本較低的時期。⑤Mayer E.,and Scharler J.,“Noisy Information,Interest Rate Shocks and the Great Moderation.”Journal of Macroeconomics,vol.33,2011,pp.568-581.雖然西方經濟運行中的“大緩和”態勢被后來的金融危機和新冠肺炎疫情沖擊所打破,但是較低經濟波動環境下經濟增長的顯著福利提升為宏觀經濟管理帶來巨大啟示,這也是熨平經濟周期波動、實施逆周期和跨周期調控的重要經驗依據。
3.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互聯網技術和現代通訊技術的普及,產業升級壓力加劇,全球經濟全面失衡,金融危機、債務危機等問題頻繁出現,經濟增長動力匱乏,經濟活力開始衰竭,西方社會出現了大量“無增長發展”和“無效率增長”的新現象。①Jaroslav Vanek,J.,“From Great Depression to Great Recession.”Review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vol.1,2011,pp.43-48.為此,美國經濟學家霍爾將這種經濟增長態勢稱為“現代衰退”。②Hall R.,“How much Do We Understand about the Modern Recession?”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vol.2,2007,pp.13-28.為了解釋金融危機的原因,相繼產生了三代金融危機模型:Krugman(1979)認為政府擴張性的宏觀經濟政策與穩定的匯率政策之間的矛盾是貨幣危機產生的根本原因;③Krugman P.,“Model of Balance-of-payments Crises.”Journal of Money Credit & Banking,vol.11,1979,pp.311-325.Obstfeld(1996)認為,投機者與中央銀行之間的博弈會導致投機沖擊的多重均衡,進而產生經濟不確定性甚至危機;④Obstfeld M.,“Models of Currency Crises with Self-fulfilling Features.”European Economic Review,vol.40,1996,pp.1037-1047.Corsetti等(2009)認為,當借款者違約、資本流動逆轉以及貨幣貶值時,資產負債表效應破壞了經濟的健康發展,將會引起銀行清償能力惡化從而導致破產。⑤Corsetti G.,Pesenti P.,and Roubini N.,“What Caused the Asian Currency and Financial Crisis?”Japan and the World Economy,vol.11,2009,pp.305-373.這些理論和模型在一定程度上對經濟衰退給出了解釋,但是無法從根本上救治西方國家的經濟危機和蕭條。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進行了大量宏觀調控探索和實踐,宏觀經濟管理績效顯著提升。關于宏觀調控的主要認識和觀點包括如下三個方面:
1.我國經濟增長過程開始出現經濟長波的基本態勢,在增長型經濟波動過程中實現了經濟增長過程的“絕對收斂”“條件收斂”和“集團收斂”。隨著經濟增長收斂方式的轉變,宏觀調控模式和調控工具也應該發生相應改變。⑥劉金全、王俏茹、劉達禹:《中國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路徑突破——基于增長收斂理論的識別及“雙輪驅動”檢驗》,《上海財經大學學報》2018年第1期。經濟增長收斂的結果必然出現經濟穩態及其穩態的平滑遷移,而不同穩態之間的轉移則會出現不同收入階段的遷移。Barro(2016)針對發展中國家如何脫離“中等收入陷阱”給出了定量研究,認為在現代化過程中,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能夠為我國擺脫“中等收入陷阱”提供充分動力,中國有望在未來十五年進入高收入水平的國家行列。⑦Barro R.,“Economic Growth and Convergence,Applied Especially to China.”NBER Working Papers,2016,pp.21872.相比于古典型經濟周期的成因,增長型經濟周期的驅動因素則更為復雜,這也對宏觀調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們需要在更長的期限結構內,利用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將短期經濟波動和長期經濟增長緊密結合起來,這將使宏觀調控的研究視野和范圍進一步擴大,所考察經濟周期的長度進一步延伸,所采用的宏觀調控政策工具更為系統和復雜。⑧付一婷、劉金全、劉子玉:《論宏觀經濟調控向宏觀經濟治理的戰略轉換》,《經濟學家》2021年第7期。
2.進入本世紀第二個十年以來,我國經濟發展面臨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經濟發展出現了十分復雜和嚴峻的形勢。我們必須克服一切困難,遏制經濟的趨勢性下滑和嚴防系統性金融風險的發生,增加投資,擴大內需,改進供給,促進增長,防止經濟增速下滑和大幅波動。①付一婷、劉金全、陳德凱:《“杠桿率”波動、經濟增長與經濟周期的非線性關聯特征》,《金融經濟學研究》2021年第5期。為此,我們必須科學穩健把握宏觀調控的方向、力度和節奏,在“穩字當頭”的前提下,采取與經濟周期波動態勢和經濟發展階段相匹配的宏觀調控模式,確保我國經濟增長實現高質量發展。此時的宏觀調控制度體系建設和宏觀經濟治理體系都處于健全的關鍵時期,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和其他經濟政策均處于轉型與重構之中,面對經濟社會發展的多維約束和目標,我國宏觀調控必須保持“穩增長”和“防風險”的動態平衡,經濟政策工具要具備刺激經濟增長和“對沖”經濟風險的新功能,這就要求宏觀經濟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具備長期性、持續性和穩定性。②劉偉、蘇劍:《中國特色宏觀調控體系與宏觀調控政策——2018年中國宏觀經濟展望》,《經濟學動態》2018年第3期。
3.我國宏觀調控在經濟總量平衡上取得了重大進展并積累了寶貴經驗,在總需求管理和總供給管理上探索出成功的宏觀調控模式,為順利推進國內、國際“雙循環”和“生產、分配、流通、消費”等“四大體系”暢通提供了重要保障。③黃群慧:《新發展格局的理論邏輯、戰略內涵與政策體系——基于經濟現代化的視角》,《經濟研究》2021年第4期。我國新發展格局的典型特征是經濟增長的持續性、公平性和包容性,在創新驅動、環境保護和共同富裕等要求下,宏觀調控目標將向長期調控、方向調控、平衡調控方向轉化。因此,我國必須盡快完善宏觀經濟治理的政策體系,形成政策引導高質量供給和推動需求結構升級。未來一個階段我國宏觀調控任務將是需要長時期艱苦努力才能完成的,由此伴隨的宏觀調控模式的設計必須考慮較長時期的形勢變化和經濟總量的協調平衡,為此需要強調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的期限結構問題。④劉金全、伍夢:《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必要性、科學性和創新性研究》,《社會科學戰線》2021年第11期。
根據對上述研究進展和主要觀點的梳理,我們發現我國宏觀經濟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中的逆周期調控和跨周期調控,都是對經濟發展規律認識的理論升華和實踐創新,并不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自然演進,而是積極探索、主動求變的大膽實踐,我國宏觀經濟跨周期設計及其重要思想必將成為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
宏觀調控跨周期理念和設計是在大量宏觀調控實踐基礎上的理念升華,它必然與傳統宏觀調控模式具有密切關聯,同時也在動態性、規則性和持續性上具有鮮明的創新性。我們仔細分析后發現,跨周期調控的“奧妙”在于跨周期的“跨”字,對于這個“跨”字的理解和認識成為了研究跨周期調控設計的關鍵。根據經濟增長理論、經濟周期理論和經濟政策理論,我們認為跨周期的“跨”字主要有如下三個基本含義。
“跨”的第一個含義是指經濟政策制定和執行期在接續的兩個經濟周期上的延伸和跨越,這是宏觀調控所具有的前瞻性、持續性和穩定性的體現??缰芷谧顬楦镜膶傩跃驮谟诳缭浇洕芷?,而在跨越時需要考慮到“跨”的時點、時機、條件,以及方式等多種制約因素。跨周期之前要對經濟政策工具的預期效果進行預判,要對跨越周期前后經濟形勢和經濟環境進行識別和對比。宏觀調控跨越的不僅僅是兩個不同的經濟周期,很可能也是兩個不同的經濟發展階段。這種“跨”具有鮮明的動態屬性,可能在跨越周期的同時,經濟發展態勢、經濟結構特征、經濟周期階段都發生突變和轉折。由此可見,當兩個經濟周期銜接比較平穩時,跨周期調控相對容易;而當兩個經濟周期出現“大起大落”時,跨周期就會面臨著“過山車”一樣的困境,實施跨周期操作就極為困難。
“跨”的第二個含義是必然面對和經歷兩個經濟周期之間的交疊,必然跨越經濟周期收縮期和擴張期的分界,甚至面對經濟周期形態的重要轉變。這種“跨”是一種兼顧兩個以上周期的宏觀調控的動態過程,此時宏觀調控模式和政策工具選擇必然要經歷經濟波動的“四季變化”:跨周期的宏觀調控要兼顧經濟增長的快和慢、經濟增速的絕對水平和波動率、經濟總量和微觀個量的綜合平衡、總需求管理和總供給管理的政策安排,同時要實現宏觀經濟“穩增長”和金融系統“防風險”的動態平衡。如果一個經濟周期結束是以觸及谷底為標志的,那么跨周期后就將面臨著經濟的復蘇,因此“跨”之前是刺激經濟復蘇,“跨”之后則是穩固經濟復蘇。由此可見,跨周期設計也要貫徹穩字當頭、穩中求進的工作基調。
“跨”的第三個含義是“跨”必然要經過經濟周期的分界,這就意味著跨周期期間也有“騎在”經濟周期分水嶺上的“靜態時刻”。經濟周期的分界點往往是經濟發展階段的轉變點,或者是經濟總量關系實現再平衡的時點。這種狀態也可能意味著經濟穩態的調整和遷移,例如,我國脫離“中等收入陷阱”向高收入水平轉移就是這樣的“跨周期”過程。這種“跨”涉及跨越經濟周期分界的時點概念,需要在“跨”的時間點上進行冷靜的審視:需要前瞻下一個經濟周期的基本輪廓,同時又要回眸前一個經濟周期的完整軌跡,這要求跨周期調控的經濟政策工具具有前瞻和后顧兩種屬性。由于我國具有制定和實施五年發展規劃的豐富經驗,如果我國經濟周期與五年發展規劃具有一定程度的匹配性,那么我們在“十四五”規劃起始時期討論跨周期調控,正是跨周期處于經濟周期分界點上,此時跨周期調控設計更具有現實意義。
根據我們對宏觀經濟治理和跨周期調控的理論思考和實踐認識,我們認為宏觀調控跨周期設計和實施主要具有如下基本屬性和典型特征。
以往我國宏觀經濟調控實踐經歷了多種經濟周期態勢和經濟發展階段,已經能夠熟練地在宏觀調控過程中采取順周期或者逆周期調控模式。如果經濟政策工具的方向與經濟周期波動的方向一致,則宏觀調控被稱為順周期的;反之,宏觀調控被稱為逆周期的。我國經濟發展進入了新階段,經濟增長速度出現了趨勢性下移,經濟周期也處于較長的收縮期,在該階段主要采取積極財政政策來促進經濟恢復,此時宏觀調控逆周期特點十分明顯。由此可見,我國逆周期調控已有一段時期。在逆周期調控的基礎上,我們發現逆周期時間要比預期時間更長,將要延續和跨越到下一個經濟周期,因此在逆周期的基礎上形成了跨周期的思想。更為重要的是,如今的逆周期和跨周期調控存在明顯的設計意圖,體現了在國家發展規劃引導下的積極性和主動性。
國家發展規劃是有關國家發展的長遠總體計劃安排,是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政府的重要職能之一。目前,我國宏觀調控制度體系和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建設已經取得了長足進步,基本擺脫了宏觀調控初期的近視化和短視化的困境,國家發展規劃的引領作用開始充分體現出來。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再次強調,宏觀經濟治理必須以國家發展戰略為導向,這將進一步使宏觀經濟治理在目標、手段、工具以及實施模式上與國家戰略規劃相匹配。國家發展規劃引領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發展,在實踐過程中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服務于國家發展規劃,通過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有效調動各類資源,推動落實國家重大戰略。就當前經濟形勢而言,需要利用不同經濟周期的特點,要綜合考慮經濟增長的綜合成本與收益,通過跨周期的長期戰略部署來實現新發展格局下的高質量發展??缰芷谡{控和逆周期調控的有機結合是實現國家中長期發展規劃的主要抓手。
雖然我國創新性地提出了逆周期調控和跨周期調控的新模式,但是經濟政策操作的基本方式仍然沒有改變,將繼續以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為主要手段,但此時需要更加注重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之間的協調配合,統一設計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跨周期調控的具體模式。由于宏觀調控目標出現多元化,因此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組合方式將更為復雜,需要對傳統財政政策、貨幣政策規則和政策工具進行改進和創新。由于經濟周期態勢不斷動態演變,導致經濟政策周期可能與經濟周期無法匹配,弱化了宏觀經濟政策逆周期、跨周期的協調配合。事實上,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逆周期調控主要側重于短期調節,避免經濟增速滑出合理增長區間,而跨周期調控則注重中長期目標,并進行趨勢性和中長時期的調控。現階段國內經濟發展面臨“三重壓力”,名義利率和實際利率都接近“低邊界”狀態,貨幣供應量占GDP比值不斷攀升,此時貨幣政策的短期效應比較微弱,因此積極財政政策還需要一個延續階段,跨周期調控應該側重財政政策的跨周期調控。我們既要強調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有機組合,同時還要明確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合理分工。貨幣政策要側重加強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的關聯、嚴防出現系統性金融風險、保持價格基本穩定,以及保證資金的合理流動和發揮實際效應;財政政策則要進一步促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調節總供給和總需求的缺口并加大創新力度、推進新發展格局下的循環暢通。
以往的宏觀調控通常追求調控目標的最優化,經常將最優調控目標落實到具體的數值上,即尋求“點目標”的實現。這種宏觀調控思路適用于經濟運行較為平穩,或者經濟系統存在簡單矛盾沖突的經濟發展時期。當面對經濟運行出現下行趨勢,特別是面對當前“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等“三重壓力”交織的局面時,此時宏觀調控的單一最優目標無法體現宏觀調控整體意圖,宏觀調控策略需要隨之改變。宏觀調控若是僅追求局部最優和短期最優很可能面臨著長期內更大的困境,這種短期與長期目標之間的矛盾在宏觀調控經驗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例如“四萬億”刺激計劃使我國經濟迅速擺脫了“次貸危機”的泥淖,但也引致后續的“三期疊加”困境;持續寬松的貨幣政策延長了經濟高速增長時段,但也帶來了“去杠桿”和結構失衡的陣痛。由此可見,宏觀調控不再是一個追求最優“點目標”的問題,而是要兼顧供給、需求和預期,統籌短期調整和長期優化的系統過程。逆周期調控與跨周期調控的組合意味著二者不再是追求各自的最優“點目標”,而是在統一框架下尋找到一個長期內的加權最優解。
經濟政策的時間一致性是指,開始設計的最優宏觀調控政策,隨著時間的推移,仍然能夠保證初始的最優性。經濟政策的時間一致性是宏觀調控跨周期設計的重要原則。我國宏觀調控初期的目標、工具和模式,都帶有明顯的相機選擇性,當經濟運行遇到經濟過熱或者高通貨膨脹率壓力時,我國政府隨時采取以短期目標為主的臨時調控。此時的宏觀調控沒有明確的規則,也沒有考慮整體效率和時間一致最優性。隨著宏觀調控經驗的積累和國家整體駕馭經濟發展能力的提升,我國宏觀調控過程實施時間一致性政策的能力也得到了顯著提高。這時宏觀調控逐步體現出透明性、規則性和可預期性。從經濟政策的實際效應和名義效應來看,大多數能夠產生經濟政策效益的相機選擇性政策能夠收到更為顯著的短期效果。但是,如果為了實現跨周期調控的長期目標和全局目標,則必須加強宏觀調控政策的規則性、持續性和穩健性。
需要注意的是,跨周期調控是我國創新性的宏觀經濟管理和治理方式,需要在大量實踐中積累經驗和探索規律,因此要密切關注跨周期調控的典型特征和實際效應,不斷提升和增強跨周期調控的科學性和有效性。
需要明確的是,若要實現宏觀調控跨周期,那么采用的政策手段和政策工具也必須具有跨周期的屬性和特征,如此經濟政策工具和經濟政策操作方式必然具有持續性和穩定性。我們一定要將宏觀調控跨周期與政策工具跨周期緊密結合起來。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各國經濟面臨嚴峻挑戰。“穩增長”“防通脹”“調杠桿”“防風險”等目標之間出現“多元悖論”,單一經濟政策工具的宏觀經濟調控效果不盡人意。為了實現“穩增長”和“防風險”等多重目標之間的動態平衡,必須探索不同經濟政策之間的組合范式和協調機制,以期更好發揮經濟政策的逆周期調控和跨周期調節效果,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在當前逆周期調控和跨周期調節有機結合背景下,我們不應該過于關注單一經濟政策的短期“逆周期”調控效果,應更加關注經濟政策組合的長期“跨周期”調控效果,合理利用宏觀經濟政策組合,針對短期應急、中期區間掌控和長期跨周期目標等具體要求,采取多種政策工具組合來實施跨周期調控。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了“健全以國家發展規劃為戰略導向,以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為主要手段,就業、產業、投資、消費、環保、區域等政策緊密配合”的戰略要求,其中明確提出“2+6”的經濟政策形式,因此在實現這些經濟政策“目標優化、分工合理、高效協同”的過程中,可以“兩兩組合”或者多維組合,用以實現高質量發展、共同富裕和“雙碳”目標等跨周期的經濟發展要求。
雖然我國宏觀調控過程中沒有給出明確的“盯住”目標,也沒有實施相應的經濟目標“盯住”機制,但是每年周期性的政策引導(每年春季的“兩會”、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等)和中長期發展規劃還是發揮了重要的引導作用。因此,加強預期引導和適度目標“盯住”,都有助于跨周期調控的設計和實施。在確定了經濟整體發展方向和基本目標的基礎上,能夠保證各種政策工具的前瞻性和規則性,使得“跨周期”調控取得預期成效。在對經濟重點目標“盯住”或者采取重要目標預期管理時,我們要對實際目標和名義目標、存量目標和總量目標、短期目標和長期目標等進行嚴格區分。金融風險“盯住”目標目前還不明晰,暫時可以利用金融穩定指數等指標替代。經濟政策目標“盯住”、有效預期管理和經濟風險監測,都是與跨周期調控密切相關的重要措施。
在以往的宏觀調控中,傳統二元調控目標是:穩增長、防通脹;在保證經濟增長的前提下,要保持整體價格水平的相對穩定,因此我國經濟運行中長期出現了增長和通脹的最佳組合:高增長和低通脹。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我國經濟增長速度出現了趨勢性下移,總供給和總需求的制約方式也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改變,此時宏觀調控新的“二元目標”轉化為“穩增長”和“防風險”,也首次將國家經濟安全納入到宏觀調控的核心目標當中。由此可見,隨著經濟發展進入新階段,我國經濟運行的一些結構矛盾開始顯現,經濟運行的不確定性因素逐漸增多,因此宏觀調控在穩定增長、防止通脹、嚴防風險、確保經濟安全的基礎上,開始考慮刺激實體經濟增長、穩定各種杠桿率、實現“雙碳”目標、縮小收入分配差距等多重宏觀調控目的。為此,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經濟政策風險和宏觀調控風險,我們要注重開發具有“風險對沖”功能的經濟政策工具和經濟政策形式。目前采取的宏觀審慎政策、綠色金融和綠色創新、區域協同發展戰略、發展數字經濟等,都具有兼顧多元目標、統籌發展理念和控制金融風險的功能,需要進一步強化和發展。
跨周期調控是更高層次的宏觀調控方式,對經濟周期測度和監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若要精準地實現跨周期調控,那么就要對經濟周期子類進行拓展和推廣。目前,學術研究普遍認可的周期類型只有實際經濟周期(RBC)、貨幣周期(MBC)、政治經濟周期(PBC)、金融周期(FC)和信貸周期(CC)等幾種常見子類經濟周期。近年來部分研究開始涉獵區域經濟周期和經濟質量周期。①金碚:《試論經濟學的域觀范式——兼議經濟學中國學派研究》,《管理世界》2019年第2期;王俏茹、劉金全、劉達禹:《中國省級經濟周期的一致波動、區域協同與異質分化》,《中國工業經濟》2019年第10期。實際上,無論各種周期指標如何演化,子類經濟周期大致可以分為三類:“波長類經濟周期”“并行類經濟周期”與“經濟政策類周期”?!安ㄩL類經濟周期”主要描述經濟周期波長,即“基欽周期”“朱格拉周期”和“康德拉季耶夫周期”等傳統經濟周期類型;“并行類經濟周期”比較繁雜,絕大多數重要經濟指標的周期性變化都可以歸為并行類周期。金融周期、通貨膨脹周期、經濟質量周期、區域經濟周期等都是重要的并行類經濟周期類型;“經濟政策類周期”主要描述經濟政策規則或者操作模式的周期變化特征,主要包括財政政策周期、貨幣政策周期、投資周期、信貸周期、杠桿率周期等類型。近年來新出現的逆周期宏觀審慎監管周期也屬于此類周期。“政策類經濟周期”是跨周期調控的重要載體和平臺。在全面監測上述各種子類經濟周期時,還要創新性地提出宏觀調控周期和經濟風險周期,有了這兩種新型的子類經濟周期測度和監控,就可以為跨周期宏觀調控提供直接參照,并且給出“跨”的時空對比,判斷究竟是“跨前”“跨中”還是“跨后”,以便更好地測度跨周期調控的進程以及取得的績效。
跨周期調控的重點就是持續和穩定,因此跨周期調控是落實穩中求進工作基調的重要方式。當經濟運行處于收縮或者下行階段,或者經濟運行中出現重大不確定性干擾時,宏觀調控模式改變將帶來顯著的社會福利損失。因此,為了降低跨周期調控面對的波動與轉折,我們還是要強調跨周期調控的穩定性。既要在經濟周期收縮階段保持刺激經濟增長的積極政策,又要保證利用跨周期調控來對經濟收縮階段和擴張階段進行有機銜接;既要保持逆周期調控中的經濟穩定增長,又要利用跨周期調控來防控系統性金融風險;要利用我國經濟增長所具有的韌性,更多在高質量發展上做文章,平穩度過本輪經濟周期的收縮期。經濟增長預期目標也要為實現跨周期調控留下充分余地。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指出:“堅持把發展經濟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堅定不移建設制造強國、質量強國、網絡強國、數字中國”,準確指出網絡和數字在新經濟發展格局中的重要作用。數字經濟是指通過大數據的識別、選擇、過濾、存儲和使用,引導、實現資源的快速優化配置和再生,旨在推進生產力發展。產業數字化和數字產業化都將成為經濟增長的新動力引擎。推動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不僅是實現“十四五”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重要路徑,亦是保障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重要經濟形態。我們認為,從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接續的單獨經濟周期已經銜接成為了我國增長型的經濟長周期,形成了一輪持續至少五十年的經濟長波,我們現在正處于經濟長波的中后階段。①劉金全、張穎:《中國“自然增長率”與經濟長波主體的內在關聯性研究》,《財貿研究》2009年第2期。在此階段,經濟增長動力出現了非線性和非傳統的方式轉變,促使經濟增長的“第四類要素”呼之欲出。應充分重視目前數字經濟、信息經濟、網絡經濟等經濟新形態的作用和影響,在內生經濟增長模型中引入除了資本、勞動、技術以外的“第四類要素”,描述和檢驗“第四類要素”的規模收益性質和各種“溢出效應”影響,將這些經濟增長新要素激活、強化、增效,促使這些新要素的作用“跨周期”,也是當前跨周期調控的重要導向。
跨周期調控不僅是實施宏觀經濟治理的重要抓手和主要方式,也是連接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之間的橋梁,還是應對目前經濟下行壓力和經濟不確定性影響的創新性舉措。正是宏觀調控模式中提出了跨周期設計的思路和設想,才促成了宏觀調控向宏觀經濟治理的提升和轉變,使得跨周期調控成為宏觀經濟治理中最為重要的創新性內容,應繼續深入研究跨周期調控的主要模式和具體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