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倩云 焦 丹
揚州大學
社會語言學(Sociolinguistics)作為語言學的重要分支之一,主要研究語言與社會之間的交互關系。其輻射的學科廣泛,包括社會學、語言學、心理學、人類學、地理學、歷史學、哲學等。一般認為,社會語言學興起于20世紀50年代的美國,在1964年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召開的第九屆國際語言學大會上正式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其后社會語言學的研究擴散至歐洲、非洲、蘇聯、亞洲、中南美洲等地,并在20世紀70年代末傳入中國。西方社會語言學在60年代初主要分為兩大流派:以Labov為首的一派從語言學角度出發,研究社會中的語言變體;以Hymes為代表的另一派從人類學出發,以文化為第一核心要素,研究言語交際過程的情境(切莫丹諾夫、丁一夫 1978)。20世紀末形成了5個主要學科分支:社會方言學、語言社會學、交際民族志學、語言社會心理學、互動社會語言學(趙蓉暉 2003: 15)。我國的社會語言學立足本國國情,結合國外社會語言學的研究成果,也有了進一步的發展。1978年以來,我國社會語言學研究方面的期刊論文年度發文量整體呈上升趨勢(如圖1所示)。從2009年至今,一直保持每年300篇以上的發文量。社會語言學的研究不僅深化了語言學習的結構,還拓展了人類交往的意識和語言會話的心理作用,對社會的發展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因此,了解我國社會語言學的研究現狀、熱點和前沿具有實際價值。本研究通過CiteSpace軟件繪制的圖譜分析國內2011—2021年間社會語言學的研究現狀、熱點及未來發展方向。

圖1 我國社會語言學年度期刊發文量圖(1978—2021)
本研究以2011—2021年間國內發表的社會語言學論文為對象,主要回答以下問題:1)國內社會語言學研究領域核心研究作者、核心研究機構有哪些?他們之間的合作關系分別是怎樣的?2)國內社會語言學研究的熱點有哪些?3)國內社會語言學研究的學術前沿是什么?
本文數據來源于CNKI期刊類文獻,在CNKI期刊頁面以“社會語言學”為主題進行檢索,時間范圍設置為2011—2021年,共獲得1802篇中文文獻。剔除會議報告、新聞宣傳、人物和書籍介紹等,最終獲得有效論文1757篇,并將其導出。數據最后選取日期為2021年7月25日。
在CNKI收集符合條件的數據后,本研究使用CiteSpace 5.7.R 5版本繪制圖譜,數據結果分析從發文作者、發文機構和關鍵詞三方面展開。通過CiteSpace產出的作者與機構網絡圖譜能夠幫助了解發文作者之間以及機構之間的聯結,而對關鍵詞的分析則可以把握社會語言學的研究熱點并預測其發展前景。
運用CiteSpace,將節點的類型設置為作者,其他的參數設為默認值,得到節點數374、連線數63、密度0.0009的作者共現網絡知識圖譜(圖2)。從圖中可以看出,除少數作者之間連線較為明顯之外,大多數作者之間的合作較少。10年內發文量5篇以上的作者(如下頁表1所示)中,付義榮位居第一,其發表的7篇論文中有兩篇與其他作者合作,所以未有明顯的與其他作者的連線。曹旺儒的論文均為獨著,蘇金智發表的5篇論文中有4篇是唯一作者。叢麗的6篇論文中有5篇與李琳琳合作完成,因此兩位作者之間關聯線明顯。趙蓉暉是10年內發文量超過5篇論文學者之中與其他學者合作較多的。除2017年的一篇獨著之外,她和馮健高在2020年就共同發表了3篇論文,剩余兩篇也是與其他學者共同完成的。從作者共現圖譜可以看出,除少數學者之間存在密切的學術聯結之外,我國社會語言學領域的學術合作并不是很頻繁。

圖2 作者共現網絡知識圖譜

表1 2011—2021年國內社會語言學作者發文量(篇)
圖3為國內社會語言學2011—2021年間發文機構共現網絡知識圖譜。從聚合關系來看,該圖譜呈散狀分布,節點間連線較少,說明研究機構間合作發文的關系較弱(李穎杰 2021: 69)。圖譜中,最大的節點為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10年間共發文14篇,上海外國語大學語言研究院次之,達13篇(如表2所示)。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的發文時間主要集中在2011—2015年,共發文13篇,研究的主要方向為“語言變異”。結合表2我們發現,從研究機構的類型和學科屬性來看,除了語言社科類研究院/所之外,國內社會語言學的研究陣地主要集中在文學院或外國語學院,其中不乏少數民族較多的省部級高校,比如廣西大學、云南師范大學。

圖3 機構共現網絡知識圖譜

表2 2011—2021年國內社會語言學機構發文量(篇)
關鍵詞是一篇文章中心內容的提煉,反映了文章的研究主題。社會語言學關鍵詞分析能夠反映出這個領域現階段的研究重心和未來發展方向,對深入了解這一領域具有重要意義。在下頁圖4的關鍵詞共現網絡知識圖譜中,節點代表的是關鍵詞,節點越大表示關鍵詞出現的頻次越多,反復出現的關鍵詞為該領域的熱點話題。節點之間的連線代表關鍵詞的共現關系,兩個關鍵詞同時被一篇文章引用,那么它們之間就會出現連接線。
在下頁表3的關鍵詞頻次數據中,關鍵詞按被引次數排列,前10個被引次數最多的關鍵詞依次是社會語言學、語言變異、語碼轉換、認知社會語言學、網絡語言、語言、方言學、語言學、性別差異和語言景觀,這些領域是當前我國社會語言學的研究熱點。因此,本文從關鍵詞的出現頻次出發,對圖表中出現的10個關鍵詞從以下3方面進行分析。

圖4 關鍵詞共現網絡知識圖譜

表3 2011—2021年國內社會語言學研究前10個關鍵詞及頻次
3.3.1 研究視角多元
我國的社會語言學研究是多角度、多層次的,研究熱點既包括地域方言也包括虛擬世界的網絡語言。我國方言的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但是方言學真正成為熱點是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各個學術機構成立之后(詹伯慧 2009)。當時普通話的普及使許多語言學家擔憂統一的語言會使各地具有特色的方言慢慢消失。因此,全國漢語方言學會就此誕生,之后方言學的研究工作火熱展開,地域方言的研究實現了從點到面的轉變。
方言學以現實民族內部語言為研究對象,而網絡語言則是虛擬世界的溝通工具。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第4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6月,中國網民規模達10.11億,約占總人口的72.32%。自1994年中國正式接入國際互聯網,人們對網絡語言的使用爭議不斷,主要原因之一在于人們擔心不規范的語言使用會影響傳統語言(胡凌等 2014)。如今網絡語言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已經成為語言學家的研究焦點之一,社會語言學家將網絡語言視為一種新興語言變體,剖析其語音、詞匯、語法、文體等方面的特征,并聯系語言使用者的性別、年齡、種族等身份變量進行相關性研究(吳東英等 2016)。
3.3.2 傳統研究內容為持續熱點
語言變異、語碼轉換及性別差異一直是社會語言學的傳統研究內容,近10年也持續成為研究熱點。語言作為一種動態系統,隨著社會的發展而變化,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Labov(1963)就曾提出語言變異是和社會緊密相連的。自社會語言學傳入我國以來,中國社會就處在快速發展的階段,改革開放和普通話的推廣等一系列國家政策導致的語言變異持續發生。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和國際流動,在網絡大發展背景下,產生了許多新興職業與群體,加劇了語言變異的程度。國內近5年關于語言變異的研究內容主要包括方言、海外華語、青少年群體話語、網絡語言變體等(李浩淼 2020),語言變異的研究熱點也逐步開始關注海外華語、青少年群體、網絡語言等不同群體和不同語言形式。
語碼轉換(Code-switching)是語言接觸和跨文化交際中的普遍現象,因而一直被視為社會語言學中的一項重要研究課題(楊娜、任海棠 2011)。20世紀60年代初,Haugen (1965)對雙語者語碼轉換的外部呈現進行了深入研究,提出了“語碼轉換”的學術表達。Crystal(1987)進一步從內部出發,分析了人們進行語碼轉換的主要原因。90年代,Myers-Scotton(1993)提出了語碼轉換的基礎框架模式,對語碼轉換的組合方式做出預測。語碼轉換傳入中國后,社會語言學者結合我國語境開拓了新的研究方向,如陽志清(1992)初步探索了書面語碼轉換(Written Code-switching, WCS),黃國文(1995)分析了粵語與英語的語碼轉換,何安平(1992)同樣以粵語和英語為對象對中英混合語碼進行了初步研究。隨著國際化的深入和網絡的普及,人們在網絡或現實語言交流中出現了外語、網絡用語、普通話、方言之間的語碼轉換,以中外文轉換和普通話、方言間的轉換最為常見。
性別差異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顯著標志之一,而社會性別則是造成不同性別語言變體的主要原因。國內對性別語言的研究始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交替,早期研究對象以英文為主且綜述類文章較多(Raine、何勇 1982;戴煒棟 1983;徐祥武 1986)。后由于女權運動的影響,越來越多社會語言學者及文學家開始關注女性語言(楊永林 1993;張愛玲 1995),并且關注不同方言以及少數民族語言中的性別差異(曹耘 1986;王青山 1993),有關漢語語料的實證研究也不斷增多(邵萌 2008)。從我國社會語言學的研究現狀來看,性別差異儼然成為學者們考慮的常規變量之一,性別對語言的影響不容忽視。
3.3.3 跨學科發展態勢明顯
我國的社會語言學在多元發展的同時,學科之間也在相互融合,跨學科發展態勢明顯。以語言景觀和認知社會語言學為例,語言景觀盡管在我國起步較晚,但這兩年的發展勢頭強勁,自2019年開始,知網收錄的有關語言景觀的中文論文年度發文量均在100篇以上。與其他社會語言學研究方向不同的是,語言景觀在我國發展之初,學者們就曾嘗試將其應用于解釋社會現象(田飛洋、張維佳 2014;徐紅罡、任燕 2015),語言景觀理念在實踐探究中逐漸被我國語言學者完善(王萍 2013;尚國文、趙守輝 2014a;韓艷梅、陳建平 2018)。語言景觀關注公共空間的語言標識,直觀體現國家和地方的語言政策,研究具有多學科性,其研究對象可以從城市規劃、語言混合、語言政策、場所符號學等多個視角來解讀。語言景觀不僅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熱門領域,它還受到社會學、符號學、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心理學、應用語言學和地理學等多個學科研究的重視(孔珍 2018: 192)。近年來,社會語言學領域內的語言景觀研究除了關注街區、景區、地鐵站等傳統公共領域之外,學者們也開始將研究視角拓展至學校、政務網站、外國人聚居區等非傳統公共領域,并且逐步開始探討語言景觀研究的實際應用價值與路徑(尚國文、趙守輝 2014b)。
認知社會語言學自2007年正式確立以來,經過十幾年的發展,理論框架逐漸成熟。認知社會語言學的興起是語言學內部發展不斷深入的表現,意味著語言學家更全面地研究語言現象。蘇曉軍(2009)在《認知語言學的社會轉向》中總結歸納了國外認知語言學社會維度的主要成果,提出認知語言學的社會意識其實早就存在。束定芳(2000)一直重視認知語言學研究的社會維度,強調隱喻可以為我們提供看待事物的新視角。認知社會語言學擺脫了學科之間的界限,部分填補了認知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的研究缺陷,研究方法的不斷更新和研究視角的多樣化使其成為語言學家的重要研究課題(李恒 2014)。
通過分析關鍵詞的突現可以預測未來研究趨勢。關鍵詞的突現意味著在某個時間段某個關鍵詞被引用的頻次突然增多。圖5呈現了2011—2021年國內社會語言學突現強度在2.5以上且持續時間至少3年的關鍵詞突現圖,加粗線段為突現的時間跨度。根據圖5,可將社會語言學關鍵詞的突現分為3個階段:

圖5 關鍵詞突現圖
第一階段為2011至2013年,突現的關鍵詞有“文化”“委婉語”“外語教學”和“語境”。這個時段的關鍵詞突現時間短,但突現強度較穩定。社會語言學注重語言與身份的研究,在中國背景下,少不了中國文化對于人們語言認同和身份構建的影響。委婉語和文化的突現存在一定關聯性,彭文釗(1999)表明委婉語和社會文化域兩者之間是一種多重映現的關系,委婉語體現了鮮明的社會文化標記。委婉語是人們交談過程中為避免尷尬或不愉快而采用的溫和委婉的表達方式,是中華民族含蓄內斂的文化體現。陳原(1983)在《社會語言學》一書中對委婉語進行了清晰界定,并且將其作為一種言語和語言現象進行研究。“外語教學”的突現可能與外語界教學觀念的轉變相關,2011年發布的《義務教育英語課程標準》強調英語課程具有工具性和人文性,其中工具性即學生應形成用英語與他人交流的能力,因此交際型人才的培養成為發展趨勢。近10年社會語言學研究的理論與成果對我國外語教學的發展產生了許多積極影響,尤其是在加強學生的語用能力、交際能力和文化意識上。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現象,社會文化對其具有重要影響。社會語言學為外語教學提供了更多元的教學方式和研究視角,在社會語言學理論基礎上孕育的交際語言教學法在外語教學領域得到廣泛應用(趙亞莉 2006)。社會語言學中的語境研究主要分析語境影響語言使用的方式及規律,或者探究導致語言變異形式或變體的社會原因(郭松、田海龍 2011)。社會語言學關注語言在社會中的使用、語言與社會的關系,因此不能忽視語言的使用環境。
第二階段為2012至2015年,突現關鍵詞為“大學生”“語料庫”“應用語言學”和“述評”。除“語料庫”這個關鍵詞之外,這個時間段突現詞的突現強度不高,均未超過3。不同于以往的社區田野調查,這個時間段的研究以大學生作為一個新的研究群體焦點,并且開始出現跨學科趨勢。學者們開始以語料庫中的語料為研究素材,運用社會語言學理論或變量去挖掘語料庫中的語料,或者將語料庫研究方法與社會語言學研究方法(比如“實驗室式”)進行結合以取得更佳的研究效果(鄭群 2014)。2015年之后,學者們又將社會語言學理論應用于應用語言學,進一步深化了交叉對比的研究思路(戴煒棟等 2020)。
第三階段為2016至2018年之后,突現詞為“變異”“語言景觀”“網絡流行語”和“展望”,這些關鍵詞也是我國社會語言學未來的研究趨勢與方向。這個時間段關鍵詞的突現強度差異大,“語言變異”和“語言景觀”突現時間長且強度較高。其中,“語言景觀”的突現強度高達8.51。“網絡流行語”和“展望”的突現強度稍低,且“網絡流行語”的突現年份止于2019年。Labov (1984)曾經指出,變異性是語言系統不可分割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語言變異作為社會語言學的經典話題具備成為社會語言學未來研究的趨勢之一。語言景觀由Landry & Bourhis(1997)提出,自提出以來有關語言景觀的研究就成為應用語言學和社會語言學的熱點,其超高且持久的突現度表明它已然成為我國社會語言學新的研究趨勢之一。社會語言學在我國經歷了近半個世紀的發展,隨著近些年跨學科、跨領域研究的新起,社會語言學家們也開始逐步探討社會語言學研究的新理論、新方法和新路徑。因此,2018年之后,突現詞“展望”在綜述類文獻中凸顯出來。“展望”類文章的被引次數均在400次以上,有的甚至達到900多次(高佑梅 2020)。需要說明的是,作為近幾年社會語言學研究熱點之一的“語言政策與規劃”的突現強度為2.53,由于突現時間未超過3年,因此并未出現在圖5中,但這并不能否認其在現今中國社會語言學研究中的地位和作用。
本文通過CiteSpace對國內近10年(2011—2021)社會語言學研究的現狀、熱點和前沿進行了可視化分析,并得出以下結論:社會語言學研究作者和機構呈散狀分布,學界內部的學術溝通與合作處于薄弱狀態;近10年的研究熱點為語言變異、語碼轉換、認知社會語言學、網絡語言、方言學、性別差異、語言景觀等,研究視角多元化,傳統研究內容持續成為研究熱點,跨學科研究發展勢頭明顯;語言變異與語言景觀有望成為國內社會語言學未來的研究趨勢與方向。隨著新文科概念的提出以及跨學科、跨領域研究的深入,學者們也在不斷探索和展望社會語言學的未來發展之路。語言變異無疑仍將是社會語言學的重要研究內容之一,而由于近年來國家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以及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流行,有關鄉村語言文明、語言建設與管理、疫情之下的應急語言服務與管理等的研究也將會成為社會語言學者們關注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