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建平
夜讀鳩摩羅什
龜茲國的僧人,涼州的囚犯
長安古城的譯經人
一生兩度破戒的大和尚
我抽著香煙閱讀你
但你也許反過來在閱讀我
閱讀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客房
閱讀客房外的湖泊
湖泊另一頭隱于暗中的青山
青山上星如文字的夜空
每續一根煙,我感到暗處的你
翻開了另一本經書
我真想喊一次你的名字
這種愿望來自于
你以一個死者,想要
跟生者說話的沖動
尚未完工的寺廟羅漢殿現場
空曠的大殿內
墻壁依然裸露著水泥
一眾羅漢
貼著四堵墻根站立
尚未被歸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他們全都未上色,未著衣
露出的肉身有
香樟木
和金屬釘子
這些中土人和胡人
這些面孔親切和威嚴的人
盡管有人已經認出了他們的身份
他們似乎正走在創造之路上
正等待一個機緣成形
而在完成這一切之前
他們借由香樟木和金屬釘子
在大殿里散發出奇異的味道
仿如生活本身
又香又粗糙
青山令
眾多陌生的植物在此生長
漫長的時間,石頭或泥
它們將之改造成家
在遠處不能看見它內部的細節
一如歷史。它因之呈現
一整塊青,一整條黑色輪廓
以一種不可解釋的神秘感
陌生人一樣誘惑著
停于此、看著它之人
直待那人離去
它們仍明確地生長著
并越來越厚,越來越混沌
此 刻
終生去寫詩。但每一次
都只會用一個細節
架起一首詩
秘密在何處?闊大如《神曲》
深情如《古詩十九首》
萬象包容如杜甫之詩
織出迷宮,又出入于迷宮
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生與死的博爾赫斯
寫下布宜諾斯艾利斯之詩
此刻,我想起他們
我需要翻開書,才能與他們交談
這些無望的時間囚徒!我不能拜訪他們
在古代,馬車在何處
在現代,高鐵去哪里
我每天都抵達自己。每天
我都從自己出發。事實上,每天我都要
捕捉不止于一個的細節
為詩賦一個形
聽盧·里德《地下拱廊》
歌中唱道——
我被授予諾貝爾節奏布魯斯獎
一個不存在的獎項
突然有了意義
尤其是,遙遠的未來,一切的
諾貝爾全部已丟失
只有這一句歌詞
被考古學家找到,并且破譯
考古學家們說:史前時代
文明貧乏,只有一種音樂達到頂峰
叫做節奏布魯斯
其節奏已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