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穎
江蘇高郵是我的家鄉。里下河水鄉廣袤的土地、千年流淌的大運河滋養著這座小城,也滋養著生于斯長于斯的我。我沉湎于這座小城的日常,體會著這座小城的冷暖,這里的市井煙火、人間萬象,我對其有著別樣的熟悉與眷戀。
小說是生活的觀察和積累,煙火、市井、風物、人情是生活的基石,也是小說的素材。汪曾祺先生說過,世界上哪有許多驚心動魄的事呢?寫小說就是要把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說得很有情致。汪曾祺是高郵人,我所工作的學校就是他曾經的母校。受先生的影響,閑來無事,我總喜歡到處走走看看,長街小巷、市場戲院,里面總有看不完的景致、聽不完的悲歡,百姓生活中的微苦與輕甜更是人世間的溫暖所在,正如《包子太忙》中的郝英蓮、鄭大眼,《菜市街沒有多余的土地》里的許良娣、張勝利,都是底層人物的代表,他們為生計奔波,執著地堅守著生活的庸常。那些看似波瀾不驚的背后,有著常人無法體會的人生百味。
我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搬遷到“菜市街”的。“菜市街”是個城中村,里面的居民世代以種菜為生,在這里,我親眼見證了村鎮的變遷和菜農身份的轉換,以及在這過程當中人與人關系的微妙變化,它們驗證了大時代背景下人物命運的浮沉、物質生活的富足與精神層面貧瘠之間的矛盾,令人感嘆。
高郵隸屬于揚州,是一座慢城。“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是小城人慢生活的真實寫照。“皮包水”就是吃包子,小城包子鋪比比皆是。一年四季,無論晨昏,我都會在包子鋪氤氳的熱氣中看到一張張紅撲撲的臉。不知為何,這些粗糙的、微黃中透著兩塊紅暈的臉龐和菜市街新老居民的生存狀態一直擱在我的心底,也成了我創作的動力。《包子太忙》里的郝英蓮跟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為了讓子女過上更好的生活,為自己,更是為女兒洗白農民身份,從農村來到城市,用最廉價的苦力和男人一樣打拼,嘗遍艱辛,甚至不惜丟失自尊。而當歷盡磨難終于成了新城市人,卻因為缺乏對子女教育而釀成終身遺憾……
短篇小說如何設計自己的故事和時間,是我在創作中一直思考的問題。我的家鄉有句俗語:螺螄殼里做道場,用這句話來形容這兩篇小說我覺得比較貼切。在這兩篇小說的創作中,我始終將人物關系作為小說敘事的核心,把人物構建在短暫的、二十四小時之內的敘事“行動場”中。隨著空間與時間的交替,在敘述視角的變換中,人物形象逐漸清晰、豐滿,故事情節也隨之慢慢站立了起來。在失望與希望中搖擺是生活的主調,也是這兩篇小說蘊含著的“內在矛盾”,這兩種矛盾互相交織構成了小說的主旨。
人與城之間互文式的辯證關系也一直在影響著我。汪曾祺先生一直把高郵叫做“那地方”,這也許就是“那地方”對高郵人的成就,也是高郵人對“那地方”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