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遼闊的黃昏一口飲下（組詩）

馬紅線

墨，是紙的腳印

一旦落地，就再也不能后退

就像人，得三思而行

踏進雪地，就收不回腳步聲

荷躍然紙上，搬運它的是墨

墨和紙，如魚得水

栩栩如生，是墨的一片風景

心在筆尖上舔血，是墨的內核

墨走累了，在靈魂里大睡

留白是墨的夢

靜靜地，聽一粒墨掙脫黑暗

從磨難開始到劫后余生

畫是歷史，字是評說

聽墨，從內到外。耳聽到的

是風聲，心聽到的是遠方

布谷呼喚雨水，土地呼喚種子

螞蟻搬動一粒米，像舉著

一片天

牌桌失意，愛情失戀

婉言謝絕宴請，話都在土里

太陽拉犁，月光施肥……

院落無聲，鎖頭看家

谷雨守望的一畝三分地，適合

種大田、須眉與紅唇

飽滿的谷粒，留不住的大姑娘

指縫間滾落的光陰、碎銀

多像母女分離的淚珠

鐵犁深陷，人困馬乏的季節

暮色格外溫馨，望著婆娘深深的

酒窩，男人恨不能將遼闊的

黃昏一口飲下

清凈、冷峻，仿佛從姑蘇城外傳來

鐘是圓的，鐘聲也是圓的

人心難測

鐘聲，一只只啄木鳥穿越迷霧和叢林

一回回將我從夢里啄醒

振聾發聵的鐘聲在塵世回蕩

翻開史書，為后人掌燈

鐘是舊的，鐘聲如日，每天都是新的

這鐘聲掠過煩悶的夏季

做人沒有虧欠

心靜自然涼

這一粒粒鐘聲，蓮花上的露珠

多少年了，敲鐘之人如斑駁的銹跡

早已走下蓮臺，鐘聲仍在響

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

被月光找到時才發現

我們的靈魂離白紙很遠

丟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雪融化了，紙還在

抖落風塵，還紙一身清白

抽刀斷紙，兩張紙遙遙相望

像兩個分開的人

各自發現對方身上的長處

不染墨汁與污漬，回到一朵青蓮

在塵世瀟灑走一回

做白紙容易，做人難

順著墻根跑的風，是最先

到來的春天，薺薺菜，婆婆丁

都是它喊出來捉迷藏的

孩子

柳在房前，一動不動

屋后的楊說，你閉上

眼睛，等我說開始

你再睜開

堂前燕，貓在窩里探頭探腦

月牙，露出白凈牙齒沉默不語

風吹紅杏，忽然覺得，一個

人影越出墻頭

鄰家妹妹

開花的聲音越來越近

我，即將被她的暗香湮沒

在這個春色醉人的黃昏

我的臉色滾燙，多像花間一粒

羞紅的露珠

一場好雨，拒絕雷電

一朵梨花慢慢開，背離月光

小橋，彎下腰身，不喊痛

流水，因了人家，渾了又清

清了又渾，沒有一絲委屈

月牙，以湖心為半徑

故鄉的湖水有了弧度，養荷的

少女，曲線里作畫

兩條鋼軌，摒棄浮躁與虛榮

從低處向著高處延伸，在呼吸

困難的山坡保持平衡，染一身

雪蓮的香氣……

我喜歡沉默的事物，復雜環境下

取舍、大度、包容、隱忍

一如忍辱負重的父親，留下愛

拍拍灰塵，隱進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