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酒香

李國文

夕陽西下，萬家燈火，醉眼微張，怡然自得;末了，倒頭一覺，養(yǎng)精蓄銳，明日再為生活奔走。說實在的，在這些人的生活中，什么也比不上二鍋頭帶來的歡欣和愉悅呀。

早就聽說，北京的二鍋頭酒，跨進了人民大會堂，上了國宴。很遺憾，我對二鍋頭酒的真實情況，無從查證。不過，出現(xiàn)這個傳聞，顯然表明，公眾對這種白酒的良好評價。

二鍋頭酒，很不講究包裝，很長時間顯示出銷售的一貫制，最起碼，本世紀剛開始那些年，二鍋頭酒瓶還是那種瓶子，招貼還是那招貼。突然聲名鵲起，遐邇聞名，那顯然是因為酒的釀造工藝、制作標(biāo)準(zhǔn)、勾兌技術(shù)與質(zhì)量要求，比之先前有了突飛猛進的變化，真正稱得上價廉物美。這才能在街頭巷尾，在老百姓中間，有了這一份值得夸耀的口碑。

砸牌子容易，樹牌子難。看得出，任何一家酒廠，都在努力改進產(chǎn)品質(zhì)量，提高社會聲譽了。

正如貴州茅臺、四川五糧液一樣，北京也有了自己的地方名酒，而且，是相當(dāng)大眾化的名酒。因此，外地到北京來的旅游者，除了果脯、茯苓餅與烤鴨之外，二鍋頭酒也屬于必購名品了。

當(dāng)然，更大的消費群，還是北京城的普通人家。其實，往北京人酒杯里倒進去的酒，二鍋頭堪稱主流。那些在豪華酒家、星級飯店，一席千金、酒如流水的高消費者，對二鍋頭往往不屑一顧。可那些小飯鋪、小酒館、小胡同、居民小院，坐在小板凳上，捏小酒盅者，幾乎無一不是二鍋頭之友。它是老百姓的酒，是蕓蕓眾生的酒，是工薪階層的酒，也是那癟癟的口袋所能負擔(dān)得起的酒。至于茅臺、五糧液，感覺如此遙遠、高不可攀。唯可一醉的，就是自家門口買得起的二鍋頭。個人感情，當(dāng)然不同一般了。

因此，總想為這種平民化的酒，鼓掌叫好。我雖然不是高陽酒徒，但對它頗有一點感情。在不太富裕的日子里，二鍋頭酒便是桌上常客了。

記得，老母親健在的那些年，很喜歡晚餐喝上一兩盅的。按當(dāng)時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無論如何也跳不出60度的北京二鍋頭。直到現(xiàn)在，那些拍電影電視劇出外景的，除大腕大牌特殊待遇之外，一般工作人員，總會攤開一包花生米，打開一瓶二鍋頭，天南地北，一通神侃，這才算一種難尋難求的自在境界吧。更甭提那些勞累一天的工人師傅，怎能不抱瓶二鍋頭，自斟自飲呢。正所謂，二鍋頭稱得起你我的酒、大家的酒、誰都可以問津的百姓酒。

其實，二鍋頭的性格，酷似普通人直來直去的脾氣，不拐彎抹角，不虛頭巴腦。味道很辣，還很有勁兒，沒有思想準(zhǔn)備，真能撂你一個跟頭，噎得你說不出話來。酒性很烈，而且很有穿透力，一入口中，立刻沖向五臟六腑。然后，一股熱流，從頭至腳，舒筋活血，疲乏頓消。接下來，眼熱耳紅，頭腦發(fā)脹，騰云駕霧，渾身通泰。因為酒是自己花錢買的，一到微醺狀態(tài)，見好就收。此刻，一切煩惱、苦悶、不愉快、不如意，通通置之度外。夕陽西下，萬家燈火，醉眼微張，怡然自得;末了，倒頭一覺，養(yǎng)精蓄銳，明日再為生活奔走。說實在的，在這些人的生活中，什么也比不上二鍋頭帶來的歡欣和愉悅呀。

酒好，就好在這份難得的知己情分上，好在沒有架子的平民精神上，好在負擔(dān)得起的價格優(yōu)勢上。尤其值得二鍋頭之友驕傲的是，所有喝這種酒的，很少有人拿公家錢去墊付的。那些所謂有檔次、講品位的高級大飯店宴請賓客，也不會把二鍋頭當(dāng)成不可或缺的白酒，畢竟，它比不過茅臺、五糧液，更拼不過“人頭馬”“路易十三”，無非是生長在百姓心頭的北京滋味吧。

選自《河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