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處（組詩）

楊強

我們都很悲傷

比起稗草來，我們都很悲傷

生在巖石縫里，生在野花香里

一樣幸福

風、雨、和煦的陽光

都是神靈的恩賜

稗草神情自然地接受

如果可能

我愿把我的世界壓縮成二斤半的重量

稗草，只要你愿意

可以在我壓縮的世界

游移一生，幸福一世

我們還是很悲傷

我們還在寫詩

我們還在羨慕稗草的幸福

寫作業

爺爺在挖地，他是在土地上寫作業

孫子坐在田埂上，把作業本放在膝蓋上寫

太陽在天空寫

那朵朵白云就是它寫的字

風在大海上寫

那浪花就是它寫的字

萬物只有不停地寫

才能生生不息

在河邊

水是一樣地渾濁

有的水想上岸，有的在漩渦處玩耍

大多數水一路向東

偶爾側身，是浪花

孩子找了一塊石頭

石頭里有點點金

我說這是礦石

他一會兒就找了一堆這樣的石頭

他穿著鞋趟過河，這是春天

周圍的大人孩子呵呵笑

他不害羞，繼續撿石頭

我感覺他涼

他濕著褲子濕著鞋繼續撿

母親以前撿礦

冬天跌進河里，冰就住進了骨頭里

她經常感覺到腳冷

我在河邊，就這樣陪孩子

太陽說走就走了

一串里的一個

一條路是一根線

一座橋是一個針眼

一個村莊，一個村莊掛在了線上

陽光照著一個一個村莊

像照著一串紅紅的辣椒

一個村莊搬走了

像掉下了一顆辣椒

這辣椒砸在地上，迸濺出的水

打進游子的眼睛里，就淚流不止

雪是人間的一片紙

這一場

也剛好鋪到了我的鎮

剛出廠的白

先是一個煙囪畫到了紙上

接著一個穿紅衣的女孩畫到了紙上

接著一群孩子畫到了紙上

一輛戰戰兢兢的客車畫到了紙上

車轍畫到了紙上

一只哆嗦的狗，還有它的韁繩畫到了紙上

一個冥思苦想

希望神助的詩人畫到了紙上

一門親事，張燈結彩畫到了紙上

用梅花多余的紅蓋一個印章

風干。神靈之手畫的畫就完成了

深夜，它把這畫收走，再鋪下一張紙

皂郊鎮的黃昏

黃昏從三面山上下來

還有一面是通往市區的公路

車輛越來越少

三個做門窗的外地人

正在收工

那個女人的細腿一天天枯下去了

學校放假以后

校園的草長得很快，快得有些荒涼

偶爾，一只兩只流浪狗若隱若現

兩個老人坐在理發店的臺階上

坐成了兩座雕塑

他倆的上一句話和這一句話之間

足夠黃昏易裝

悄然潛行

然后包裹整個鎮子

黃昏里

散步。時光里鑲進斷橋

流水里湖光瀲滟，魚兒穿越世界的河流

一片葉子落下，一片葉子接著落下

在你我眼前，一點一點的黃色多么美啊

薄如蟬翼，誰的相思從正面到背面互相張望

石子路里的石子閱歷了萬般恩愛

千種風情，你路過的，正被它們收集

這一對的肩膀一個向左歪，一個向右歪

手指巧妙地躲過了互相的碰撞

夕陽正在他倆互歪的空隙里，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