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師范大學 徐方迪
盡管我國早在《民法通則》第八十三條規定,需正確處理采光等方面的相鄰關系,但縱觀我國當下《民法典》等其他法律規范中,實際上并沒有任何一個條文明確將視覺衛生權、眺望權具體納入民法通則所強調的相鄰關系的法律保護范圍內。關于視覺衛生權、眺望權的立法保護,目前僅在個別城市通過行政規章或者地方性法規等文件進行探索性保護,而在具體能否作為一種民事法律保護權益在實踐中仍然存在一定的爭議。
否定說強調權利類型化和權利法定[1]。即使在民法典即將生效后,現行的民事法律規范對民事權益的保護體系中,并沒有關于視覺衛生權、眺望權的規定,因此即使視覺衛生權和眺望權與相鄰關系具有一定的聯系,目前也不應得到法院的支持,否則可能出現各地在沒有其他規范性文件的情況下,審判不一的局面。肯定說認為,根據全國各地的立法探索實踐以及現實社會發展狀況考慮,有必要對視覺衛生權、眺望權進行保護,相鄰關系的范圍不應局限于民法典或者早年物權法所規定的幾種類型,應尊重現實狀況進行判斷[2]。
綜上,由于生效的民法典中,依舊沒有對相鄰關系的范圍進行更為具體的規定,否定說有利于司法實踐和社會穩定,在仍沒有具體法條規定的情況下,法條不應隨意擴張解釋。肯定說具有一定的折中性,可以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判斷能否對視覺衛生權、眺望權進行保護[3],能更大限度地保護一方當事人的利益,但可能出現同案不同判的情況。
司法實踐的混亂源于其背后不同學者看法的不同,從而影響法律的解釋。從司法實踐和立法的現狀來說,目前存在以下理論爭議:
1.視覺衛生權、眺望權權利屬性的爭議
對于視覺衛生權、眺望權這類新型權利的權利屬性,目前主要存在兩種學說爭議。環境權學說的支持者認為,相鄰權只是為相鄰人設立的最低限度的保護,而環境權是注重更深層次享受美好環境的保障,后者具有更深的權利內涵。隨著社會的發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環境的價值不僅在物質上的適宜生存,更包括精神層面上。[4]視覺衛生權、眺望權作為公民對不動產合理使用從而獲得精神享受的途徑,屬于環境權的一種,應當受到保護。新類型相鄰權說認為,即使在民法典出臺的背景下,我國現有法律對相鄰關系的權利內涵規定仍不明晰。視覺衛生權、眺望權應當屬于相鄰權新種類的擴充。
環境權說能較好地體現視覺衛生權、眺望權特有的精神利益屬性,同住房的環境享受等現實因素較好的結合。但是根據主流觀點,環境權權利主體是社會,并不僅具有私權屬性,[5]根據環境權說一片區域內的個別公民視覺衛生權、眺望權受到侵害時,難以認定行為侵害了社會或者說是公共利益。
2.侵害視覺衛生權、眺望權的損害賠償的范圍爭議
侵權責任和違約責任兩種責任所適用的法律規范不同,產生的法律效果也不同。總的來說,合同法保護的是合同債權,基于雙方當事人訂立合同時損害賠償應以可預見性為標準。
而侵權責任保護的是合法民事權益,其保護范圍應當是固有利益[6]。同時,具體損害賠償范圍考慮的不僅是表面的責任承擔方式,還應當注意其在整個民法體系中存在的各種制度銜接差異。
我國目前在司法實踐中,基本對在違約責任中主張精神損害賠償、人身損害賠償持否定態度,主要原因是關于精神損害賠償、人身損害賠償的問題只在侵權責任編中有規定,而合同編中并沒有涉及精神損害賠償,盡管民法典修改的背景下,只是對合同中侵犯他人人身權益的情況下,允許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屬于立法層面的探索,但學術界關于此話題的爭論更是從未停止。[7]
本文認為,視覺衛生權、眺望權作為一種新型權利,其具有人格和財產的雙重屬性。財產性體現在,視覺衛生權、眺望權同用益物權中的地役權具有相似性,甚至可以延伸至空間役權。視覺衛生權、眺望權從屬于房屋所有權或用益物權而存在,與房屋屬于一個整體。因為當前強調保護的視覺衛生權[8]、眺望權不是任意場合的眺望合理或視覺衛生的權利,否則保護范圍不合理。視覺衛生權、眺望權的行使同時依賴權利人的主觀感受,其實際上又歸屬于精神權利,因此行使范圍難以通過一個統一的標準進行衡量,這種范圍有可能隨著不同人、不同空間、不同環境的變化而改變,因此將其歸屬于一種法定權利進行保護顯然是不合理的。但是對其保護途徑可以通過當事人的約定來設定權利,這與民法中的地役權就有相似之處。視覺衛生權、眺望權同時具有人格性,這種人格性體現在具有主觀的精神利益利用,使視覺衛生權、視野開闊等個人的主觀感受,上升為個人權利或法律上的利益。視覺衛生權、眺望權不僅強調最大限度發揮房屋的使用價值,還要關注當今社會發展背景下,人民追求精神舒適愉悅、感官幸福等人格利益的保護。[9]
我國僅在侵權責任法中對人身損害賠償的問題進行規定,而《民法典》中目前并沒有相關法律規定。本文認為合同當事人的人身損害要得到合同法的保護,必須滿足這種損害與合同有直接關聯性[10],即這種人身損害是因當事人的債務不履行行為而直接造成的。但是如果在合同訂立時,對方已明知一方可能患有心理疾病需要良好開闊的環境進行身心療養時,此后違約行為造成的人身損害與結果有極大的直接關聯性,應當允許通過合同法得到救濟。
合同法貫徹私法自治原則,當因不履行債務的行為直接造成非違約方的人身損害時,本身就是違反雙方簽訂合同時的合意。但是一旦將合同法所救濟的損害,直接擴張到人身損害的賠償時,不僅導致不合理的競合大量增加,造成司法實踐混亂,也會助長當事人的投機心理。因此,承認此時仍構成競合,允許受害人做出選擇。
本文認同侵害視覺衛生權、眺望權新型精神權利的損害賠償可以包括精神損害賠償。[11]首先,合同成立而沒有規定違約金的情況下,視覺衛生權、眺望權新型精神權利的產生,使大部分情況下的排除妨礙、停止侵害等侵權責任承擔方式難以適用,因為拆除一幢已建成的房屋顯然不現實。在損害賠償的情況下,根據司法實踐現狀,現有規定使選擇侵權之訴和違約之訴對精神損害的救濟效果截然不同。其次,當事人是對地址以及樓層選擇后才決定簽訂合同,必定是考慮了周邊環境舒適度的因素,當“心情享受”已經成為合同磋商的一部分的時候,如果一方違反合同,就有必要賠償對方違反作為義務而導致的“明顯后果”,即精神上的痛苦,這也完全符合可預見性的標準。同時需要明確的是,這里的“精神損害”必須同合同本身內容或者合同實現后本身的價值有直接關聯,并不是指純粹以盈利為目的商業合同中,因一方違約引發非違約方精神憤懣、不快等情緒,這些情緒變化在合同訂立時自然不可預見。同時,為了保持公平且合理的損害賠償條件,這里的“精神損害”也應當是“嚴重的精神損害”。
在最新頒布的《民法》典中,我國突破性地在人格權編中嘗試規定,違約方因違約行為侵害非違約方的人格權并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在承擔精神損害賠償的同時,不影響非違約方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同時,我國規定了對具有人身意義的特定物的精神損害賠償,就已經將合同中的精神損害賠償范圍從人格權嘗試擴大到了具有人格利益的特定物之上。[12]根據本文第二節的分析,視覺衛生權、眺望權同樣具有人格屬性,在我國司法實踐中既然已經對違約責任中的精神損害賠償進行了探索,并已有適用的案例,就應當允許,在違約之訴中關于精神損害賠償的主張屬于合理情況下,適用精神損害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