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唯有彼此

李曲云伸出右手自然地挽住了霍楓的胳膊，動作很是親昵，“你說過喜歡我，不過我對你那油腔滑調的樣子很是反感，現在看來我們以及人類的命運或許只剩下很短的時間了，反正也沒其他選擇，就是你了，讓我們在最后的時間里享受一下戀愛的滋味吧。”

“你……你是認真的？”聽到李曲云的話，霍楓心里反而隱隱生出難以置信的感覺。

“當然，”李曲云認真地看著霍楓，“不過記住，我可不喜歡娘娘腔，你是個男子漢，接下來的時間里，要拿出男人的樣子來讓我崇拜。”說著，她伸手打開了面前的艙門。

艙門后面是一個面積不大的休息艙，平時供輪值下來的宇航員在這里喝些飲料，短時間休息一下，現在里面坐滿了人，都是專家組的成員，飛船雖然體積龐大，但實際使用空間很是狹小，前往地球的這段旅程中，他們只能在這里將就一下。

這些人并不知道指令艙里發生的事，大家又都是老熟人，見到李曲云和霍楓出現，平日熟悉的紛紛點頭致意，即使不熟悉的，也因為李曲云新的身份而抬手行著神域的軍禮。

兩個人就這樣從人群中狹窄的縫隙中走過，就在他們即將走到對面的艙門時，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

霍楓很是紳士地拉開艙門，示意李曲云先行，而后也跟了出去，拉上艙門的一刻，看到專家們已經蜂擁而起，距離最近的只有幾步之遙，他們一定接到了指令，木然的臉上露出猙獰兇狠的表情，仿佛兩個人在一瞬間就成了死敵。

李曲云掏出那把叫做“藍焰”的激光工具，將艙門的把手焊死，又破壞了門禁，“畢竟是老同事了，就不要打生打死死敵了。”

“聽你的。”霍楓應道，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讓他開始喜歡上這種感覺了，“不過我的問題能回答了嗎，你是怎么知道我沒有被傳染轉化的？”

“是你告訴我的呀？”

“我告訴你的？”霍楓迷惑。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進了生活艙，這里的空間僅次于存儲艙，是宇航員們日常活動和科研的主要場所，飛船內的絕大多數宇航員都聚集在這里。

與前兩個艙室不同，這里的宇航員已經嚴陣以待，兩個人一出現的時候就被包圍起來，有幾個穿著盔甲狀的外骨骼，還有的拿著各樣的工具作為武器，有兩個人甚至提著從廚房抄來的菜刀，這些霍楓昔日的伙伴臉上俱都顯出憤怒和猙獰，沒有一點兒同情或是憐惜的樣子。

雙方都有著人類的身體和相貌，但界限分明，這是黑暗中兩個智慧生命的爭斗，沒有談判，更不能妥協，只有一方能獲得生存的權利。

李曲云松開了霍楓的手臂，兩個人由肩并肩轉為背靠背，在這里他們是孤立無援的，能夠依靠的唯有彼此。

曹山舉起了菜刀，旁邊穿著外骨骼的宇航員卻率先沖了過來，沖突瞬間爆發，側頭躲過曹山的菜刀，但李曲云的目標并不是他，穿著外骨骼的宇航員如同坦克一般撞來，揮起的機械手足有排球大小，李曲云一矮身從其左側滑過，順勢抓住了那個大拳頭向下一帶，四兩撥千斤，對方失去平衡轟然倒地，李曲云卻并不罷休，繼續抓著機械手用力，宇航員的身體竟然被揮舞起來，這時霍楓也將另一個外骨骼駕駛員控制住，二人眼神碰了一下，心隨意動，兩個外骨骼宇航員在半空中猛然相撞，雙雙失去知覺，同時他們的身體也成了敵人的武器，被李曲云和霍楓分別揮舞著砸向圍攻的宇航員，一時間人體紛飛，慘叫聲迭起……幾乎是轉眼之間，戰斗結束，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宇航員們都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李曲云和霍楓丟下手中的外骨骼武器，又依偎在一起，像是情侶散步一般，向對面的艙門走去。

“返回地球的途中，你目睹同伴們一個個變成了非人，到后來只剩下你一個人還保持著本我的意識，并且那些變成非人的同伴繼承了異星文明的種種超強能力，尤其是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就是地球，想到人類將會面臨的命運，你惶恐、彷徨卻無助，身邊隨時都有異類監視，飛船的通信和控制系統也被異星人操控，與地球的聯系都被監視、審查，這些都導致你不敢有所異動，只有深深地隱藏自己，”李曲云歪著頭觀察著霍楓的表情，淡淡一笑，道，“這些天來，我就時時處于這種狀態，人類是群體生物，單一個體是無法生存的，所以當身邊充斥著異類，卻沒有一個同伴的時候，我們便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這個時候，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另一個同類。”

“謝謝你，能夠理解我的感受。”霍楓真摯地說道，看向李曲云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正視。

“真不知那十幾年你是怎么堅持過來的，沒有崩潰，沒有自殺，沒有精神分裂，反而成功地隱藏了自己，并且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我真的很佩服你，你恐怕是世間最強大的男人了。”李曲云回看霍楓的目光也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崇拜，男女之間的陌生和羞澀在這一刻都有所淡化，她的身體更加貼近他。

霍楓的臉有些發燙，嘴里有些結巴，“你這個……這個評價，實在是太……太……”

“更絕的是，你在隱藏好自己之后，還是向地球傳送了很多信息，”李曲云繼續說道，“你在專家組成員里發現了我，由于我和常遠征的特殊關系，你查閱我的資料并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然后你突兀地對我表達了愛意，還記得你當時說的那些話吧，你說年輕的時候心里面就有一個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孩子的形象，后來在飛往‘星墟’的途中，常遠征經常談起他的女兒，說得多了，你心里的小女孩就漸漸具化成我的樣子，然后你就愛上了我，在心里面和我戀愛、生活……這些話聽起來瘋瘋癲癲的，更像是你禁不住漫長航程的寂寞而陷入了妄想癥，但這些話里卻夾帶了重要的信息：由于你知道我最后肯定會登船臨檢，也一定會發現飛船上的種種異常，你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你是個活生生的人類！”

“其實這段話里還有更多的隱含信息，”李曲云繼續說道，“你說常遠征總是說起我，但那是在前往‘星墟’途中，可是在‘星墟’上考察期間以及同樣漫長的返航途中就再也沒有說過，這說明什么？說明常遠征已經變了，不再是那個對女兒惺惺念念的父親了;還有，你心中的女孩兒因為常遠征的想念而變成了我的相貌，當時連我都不知道和他的關系，由于醫學專業的嗅覺，我必然會對這件事予以調查，于是我找到了自己的父親，而血緣、遺傳這些敏感的醫學詞匯也在我心底留下了影子，雖然在那個時候僅僅是潛意識，可是一旦登船發現了異常，我就會明白，病毒的源頭來自‘星墟’，來自常遠征，這些就是你真正要告訴我，告訴全人類的信息。”

霍楓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最后才遺憾地說道：“好吧，你解析了我的信息，結果我卻背叛了你。”

他們來到了冬眠艙外，出于功能需要，冬眠艙是一個密封艙段，前后貫通的走廊處于冬眠艙的一側，‘星環’基地的人員就在這里，那是一次不成功的侵染同化，成功的只有十幾個人，其他的都成了死尸或者精神分裂癥患者，這些人都被冰封在冬眠艙之中，不過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冬眠艙的艙門打開，走廊里站滿了非正常人類，擠得水泄不通。看著這些人，李曲云有些不忍，畢竟這些人還算是自己的同類，而他們想要通過走廊，不下死手是不行的了，霍楓倒好像沒有什么心理負擔，抽出了手槍，對著近前的人開始精確點射，子彈用盡之后，便抽出“藍焰”左劈右砍，由于走廊狹小，李曲云跟在他身后，沒怎么動手，當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時候，霍楓的身上幾乎都被血染紅了，還貼著一些可疑的組織碎片，而他們身后的走廊里血流成河。

李曲云匆匆瞥了一眼身后，便關上了艙門，哪一條通向勝利的道路不是充滿了犧牲者，而這些犧牲者之中，絕大部分都是無辜者。

他們繼續前行，連續經過幾道艙門之后，便來到了存儲艙外。

“其實，你不是背叛，”李曲云嘆息道，“你只是不相信我被‘星墟’病毒傳染之后能夠像你一樣，仍然保持著人類的身份，甚至到現在，你對我還保持著一絲戒備。”

霍楓肅然，道：“你能解釋嗎？”

“你和我，當然還有地球上數以億計的人們，我們都有過一個黑暗的噩夢，這是我們的共同點。”李曲云回答。

“噩夢，共同點？”霍楓疑惑。

“還記得幾天前我打你的那幾個巴掌嗎？”李曲云笑道。

“哦……”霍楓窘然，“該打。”

“我得到了你的血液，經過解析之后，我發現神域物質只侵染了你的細胞膜和細胞質，你的細胞核表面有一層漩渦狀黑色物質抵御了神域物質的侵染，這讓你保持了人類的意識。”

“可是，這是為什么呢，別的人怎么沒有……”

“我調閱了‘星際遠征’號出發前，你的個人醫學檢查記錄，很完美，無懈可擊，但我又深入調查了你此前的社會醫學記錄，發現你感染過X病毒，雖然已經痊愈，但宇航局明令規定，具有傳染病史的宇航員是不允許參與本次深空任務的，所以你隱瞞了這段病歷……你應該已經猜到了，你和我都曾經是X病毒的感染者，正是X病毒在我們體內殘余的物質抵抗了‘星墟’病毒，讓我們還是原來的人類。”

“我有些明白了……”霍楓恍然，又皺了皺眉，“不過這真的讓人難以置信，就好像地球是一個龐大的生命體，她感受到宇宙中正在有一個危險的異類悄悄接近，所以她合成了X病毒，提前給人類打了一針疫苗，這，這……我一直認為人類是地球的主人，人類才賦予了地球特殊的意義，可是現在……怎么感覺人類是那樣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李曲云點了點頭，道：“我的研究進行的越深入的時候，我就會感到世間萬物在按照某種神秘的規律自行運轉，人類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也許在某個層次的視角來看，我們是那么的弱小，弱小的可以忽略不計……相信你在‘星際遠征’號距離地球越來越遠的時候，面對無盡的虛空，也會有這種感覺的。”

聽著李曲云的話，霍楓有些悵然若失，但是他很快就鎮定下來，伸手摟住李曲云的腰，李曲云意外，本能地有些掙扎，但最后還是順從地偎在他身邊。

“雖然感受到了那種無法抗拒的大勢和天意，但我們也沒必要妄自菲薄，人類從動物界脫穎而出，一步步走向星空，也許我們現在還弱小，但只要這樣走下去，只要能夠直面所有的恐怖和未知，相信有一天，人類會到達那個高度。”

“只要我們相互信任，彼此依靠。”

李曲云看著霍楓，目光清澈，她忽然捧住他的臉，吻住了他的嘴唇。

她當然不是個開放的女孩兒，但現在可能是人生最后的時光了，她不愿錯過，然后她拉開了存儲艙的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