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月黯

最后一縷陽光消失，黑暗覆蓋了這一片亙古荒蕪的月面，“星環”基地陷入漫長的月夜。

李曲云從昏迷中醒來，發現時間似乎只過了一秒，自己仍然置身于“星際遠征”號飛船的存儲艙中，霍楓在身邊夾著她的胳膊，很用力，讓她感到疼痛，而常遠征就站在眼前，正冷冷地看著她。

不過，還是有了一些不一樣，霍楓的手正在松開，腳步向后退去，常遠征的身體看似沒有動作，但投射到她眼中的時候，似乎變得無比高大，散發著淡淡的微光，像是聳入天際的山脈，像是熾烈燃燒的太陽，讓她感到無法抗拒的壓迫之力，和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栗與折服。

“父親。”

李曲云單膝跪倒，俯身低頭，不敢直視。

“嗯。”

常遠征滿意地點了下頭，并不叫李曲云起身，似乎這些都是應該如此的，他的目光看向四周。

不知何時，“星際遠征”號的宇航員與專家組的成員都來到了存儲艙，連同霍楓在內，他們都跪倒在常遠征周圍，低著頭，身體微微發抖，像是承受著莫大的壓力。

“文明圈遭遇浩劫，神域在宇宙深淵中沉寂了億萬年，文明的光輝近乎熄滅，這是我的錯誤，”常遠征緩緩說道，面無表情，目光冰冷，像是君王一般享受著眾人的朝拜，“好在血脈的恩澤還在，我于冥冥中得以重生，曾經的錯誤不會再犯，我發誓，將以這顆叫做地球的行星為起點，重現神域文明的光輝。”

包括李曲云和霍楓在內，所有人臉上都顯露出狂熱的表情，口中呼喊著他們自身也不懂含義的口號，聲音響徹偌大的存儲艙。

停頓了一下，常遠征的目光掃過人群，歡呼聲便戛然而止，“月晝再臨的時候，第三階段隔離就將完成，你們，以及‘星環’基地即將加入的伙伴，將乘坐‘星際遠征’號回返地球，一場規模空前的歡迎儀式在等著你們，而那也將是神域光輝綻放的一刻，將給這個藍色的低等星以無上的榮譽。”

李曲云注意到，常遠征的稱謂用詞是“你們”，有了夢境中神域的經歷，她明白其中的含義，這里只有常遠征是神域的主人，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都不過是他的奴仆，一文不名的奴隸。

王墨林從人群中抬起頭來，大聲道：“我們已經耽誤了太多時間，為什么不現在返回地球去，早日播撒神域的光輝。”

常遠征仿佛沒聽見他的話，而是望向不遠處陳列“星墟”遺物的貨架，兩只身材高大的地獄犬雕像蹲立在那里，隨著常遠征目光所至，雕像的眼珠忽然轉動起來，散發出兇狠冰冷的目光，繼而從貨架上一躍而下，一路雀躍著跑到常遠征腳邊，不斷嗅著他的腳面，喉嚨中發出低聲的嗚咽，接下來，一只順從地蹲坐在常遠征腳邊，另一只則一下子躍到王墨林眼前，張開大嘴，將其一口吞了下去，而后扭頭跑回常遠征身邊，搖了兩下尾巴，同樣溫順地蹲坐下來，目光有意無意地從眾人身上掃過。

“下賤的奴隸，哪有你開口的份兒，真是低等的生物啊，這么長時間還沒學會規矩，”常遠征自語了幾聲，揮了下手，道，“都下去吧，像往常那樣，別讓地球察覺什么。”

眾人再次俯首致禮，默默散去。

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好像存儲艙內的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李曲云回到生活艙，重新進行了宇航員的生化體檢，以神域文明的超前技術，雖然表面沒什么變化，但船載設備早就從底層進行了改造，“星際遠征”號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一艘具有地球文明外殼的神域飛船，而她帶來的小型生化中心也被修改了程序，得出的結果自然完全正常，況且“星環基地”的通信及超算也在不知不覺中被神域控制，這也是數字生命無法與地球聯系的原因。

其它的檢查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李曲云還是按部就班做完，還和醫療專家們開了個碰頭會，在當日的檢查記錄單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些記錄都會在稍晚的時候傳送回地球的航天總部，在此后的十幾天里也都會如此，直至總部簽發同意飛船飛返地球的指令。

一天的工作完成之后，眾人還在生活艙來了次聚餐，神域文明圈式的聚餐，從座次上就很明顯，常遠征并沒有出現，他應該一個人在存儲艙內苦修，這是必然的，現在他已經成了神域的主宰或者說“神”，將極少出現在世人面前，而李曲云則坐在主位上，只有一個人，與大家拉開了明顯的距離，享受食物的規格也明顯高于他人，別人偶爾掃過她的目光雖然不像對常遠征那樣驚懼和惶恐，卻帶著明顯的尊敬與順從，靠近她的是以霍楓為代表的宇航員，更外圍的則是剛剛轉化過來的專家團成員，這就是最基本的規矩，神域文明圈有著無比嚴格的等級劃分，不允許任何理由的逾越，雖然都在一個文明的覆蓋之下，不同等級上的智慧種族卻有著天壤之別的生存境遇。

這一場無比枯燥卻宣示了神域文明重現的聚餐結束之后，李曲云終于回到了單人住艙，關閉艙門之后，她像往常一樣梳洗了一番，然后坐到躺椅上進入云網，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又忙碌了一陣，最后退出登錄，關閉住艙的光源，躺在床上。

住艙里黑暗靜謐，李曲云的呼吸逐漸平緩，像是進入了睡眠，但是她的眼睛卻睜著，腦海里不斷回想著一天來發生的巨變。

由于常遠征噴出的一口灰霧，李曲云陷入昏迷，然后獲得了另一段人生。她成了一個身負神域血脈的小女孩，從小接受了堪稱嚴酷的訓練，成了神域遠征艦隊的一名普通士兵，經過數千年的星海爭戰，身份高至七十二支主力艦隊的統帥之一，并且在孤軍深入攻克另一個星空文明之后，終于獲得了認可，可以回歸文明圈的核心“神域”去了。

以李曲云的專業知識判斷，問題出在那口灰霧上，其成分無非是細菌或者病毒之類的微生物，當然也可能是某種她還理解不了的東西，不過有一件事情應該明朗了，這種東西就是冰封在“星墟”中的異生物，因為“星際遠征”號的考察而被釋放出來，進而感染并改變了包括常遠征在內的所有成員。

李曲云不禁有些感慨，在她的識意中，神域文明的發展遠遠超越了地球人類文明，它早已經登上星辰，疆域廣達萬余光年，在已知的星圖中所向披靡，根本沒有對手，就是這么一個強橫的文明就這么灰飛煙滅了，就連最核心的神域也只剩下“星墟”那么一小塊殘骸，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地球有沒有誕生。

而這些灰霧狀的微生物應該就是神域文明為其留下的一線生機，不知道神域文明的敵人有多么強大，叱咤星海的艦隊，遙遙領先的科技水平，近乎無窮的生產能力以及眾多的智慧種族都不能阻止文明的毀滅，就連那顆宛若桃源星的神域也分崩離析，那么神域文明想為自己留下一支傳承或者有生力量是極難的，而這些微生物恐怕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微小的體積，米粒大的空間就可以容納數億個，致密的外殼能夠抵御宇宙的寒冷和真空環境，進入休眠狀態又幾乎能夠永久保存下去，一旦遇到合適的環境，會像種子一樣迅速傳播，神域文明一定對它們進行了強化和改造，將文明的傳承像集成電路一樣蝕刻在這些微生物中，它們在宇宙中漫無目的的飄蕩，絕大部分會隕滅，但只要有微小的一部分抵達適宜的行星，神域文明立刻會像春風拂過的草原那樣，在短時間內再生并重新崛起。

不幸的是，這個星球叫做地球，這里的生物叫做人類。

人類懷著尋找兄弟文明的熱情，發射了“星際遠征”號飛船對“星墟”遺跡進行科考，沒想到卻釋放了一個惡魔。

她不知道考察中“星墟”上發生了什么，但是想來問題應該出在考察即將結束的后期，宇航員們在探索的那個山洞中的古墓時，被這些微生物感染或同化，由于神域文明毀滅的時代過于久遠，存儲其中的微生物大概也都奄奄一息，這也導致傳染以及傳承的過程不那么順利，比如潘著可能經受不住微生物的入侵而生命垂危，王墨林則陷入精神分裂，這其中大概只有常遠征得到了完整的傳承，成為了重生的神域文明的領袖或者是神，根據該文明的法則，其他人則成了他的奴仆。

現在，“星際遠征”號降落在月球，專家組成員和“星環”基地內的人員又會成為新的神域人，不久之后，飛船就會啟程前往近在咫尺的地球，一旦飛船進入地球大氣層，一切將無法挽回，地球會成為新的神域文明的培養基，而人類將永世成為低賤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