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暗源海

李曲云從噩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具打開的冬眠艙中。

“統帥，艦隊已經突破到叁戊文明圈的母星附近，您的計劃實現了。”參謀長站在旁興奮地說道。

步入指揮艙，舷窗外就可以看到叁戊人那顆紅藍條紋的母星，那里就是叁戊生命的起源之地，踏入星海的起始點，不過在李曲云的眼里卻像是一顆瓜熟蒂落，唾手可得的果實。

“艦隊的情況怎么樣？”她詢問道。

“艦毀23%，失蹤32%，剩余的45%之中大部分損壞嚴重，急需……”

“我不要損失數字，”李曲云打斷情報官的匯報，“我只要知道還有多少戰力可以發起沖鋒。”

“母艦76艘，戰列堡壘324座，巡星艦2456艘，登陸基地13462座，此外……”

“夠了，”李曲云揮了下手，“叁戊人的主力動向呢？”

“還分散在1.2光年外的主防御線上，不過在防線內緣探測到數量眾多的推進軌跡，大概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行動，正在組織回援，此外我們與大本營的聯絡中斷，顯然深維裂縫已經斷裂，我們回不去了，也不會得到大本營的支援。”

“我的意識里從來沒有撤退這個詞，”李曲云的嘴角冷冷微笑，卻顯露出兩粒鋒利的虎牙，“我命令，十四座戰列堡壘分為兩個分艦隊，攻擊叁戊一號和二號衛星，必要時可以予以摧毀;其余母艦、戰列堡壘與巡星艦組成三十個混合突擊艦隊，向叁戊主星發動強攻，消滅所有的反抗力量，此外，剩余八百艘巡星艦進行外圍警戒，務必全殲漏網之敵，尤其注意叁戊人皇室殘余，待消滅敵航天武力之后，登陸基地跟進，突入大氣層進行登陸作戰。”

“不留預備隊嗎？”參謀長愕然，“叁戊人主力回援怎么辦？”

“不會等到那時候了，”李曲云輕聲說道，“以叁戊人可能的回援時間開始倒計時，下發各分艦隊，十分之一時間點，務必清掃敵航天武力，否則突擊分艦隊指揮官賜自盡，家族血脈降一級，三分之一時間點，登陸部隊務必全部著陸，并于二分之一時間點完成對敵地面反抗力量的清掃，我會在那時抵達叁戊人的皇宮，如果在那里見到登陸部隊的指揮官，他也同樣自殺吧，他的家族也就永遠喪失了前往神域的可能性。”

指令艙里出現了短暫寂靜，溫度似乎也有所下降，從叁戊人的防線外圍潛入深維裂縫，直接跳轉到敵人的心臟來，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任務，艦隊損失了大部分艦只，只剩下不足30%的戰力，而前方可是叁戊人經營了無數歲月的母星，艦隊無疑會遭到前所未有的抵抗，誰也無法預知戰局的發展，也許他們可以一舉摧毀這個異類文明，搬開又一塊踏向星海的絆腳石，但更多的可能會與叁戊人陷入膠著，而一旦敵人主力回援，每個人都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樣的命運，大本營根本不在乎這點兒損失，可是……

“執行命令吧。”

李曲云輕輕的揮了一下手，轉身向外走去。

“您這是……”參謀長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

“我有些困，去睡一會兒，你接替我指揮。”

宇宙的浩瀚與深邃遠遠超越星球生物的認知，因此這場兩個文明對撞的史詩戰役在黑暗的深空中卻顯得很是清冷，沒有交錯縱橫的高能粒子束，沒有龐大的艦隊，即便是那顆靈動的藍紅色行星也是那么渺小，黑暗的天幕上只是偶爾亮起一團微弱的螢火，轉瞬即逝，而那可能就代表著一艘龐大如山的戰艦隕滅了，沒有驚天動地的動靜，就如火星般一閃，微不足道。

宇宙不會在乎一顆星球的明滅，也不在乎所謂文明的興衰，更不會在乎那些自以為掌握了天地，其實僅是螻蟻的智慧生命。

七天之后，李曲云站立于叁戊星人的皇宮神壇之上，這座皇宮建立在叁戊星的最高峰上，金碧輝煌、氣勢恢宏的宮殿群沿著山勢逐漸升高，直至頂端的神壇，宮殿群之外，一條雪線沿著起伏的山脈向南北兩個方向伸展，雪線的東側是波瀾動闊的海洋，藍色的海水在陽光的照耀下靈動異常，而西側則是暗紅色的大陸。

在踏入星空之前，叁戊人經歷過幾次滅世內戰，地表毀滅數次，幾度險些夭折，連大陸都變成了荒蕪的充滿鐵銹的蠻荒之地，后來叁戊星人舉世界之力建造了一艘移民飛船，又幸運的占據了附近星系的宜居星球，這才打破了自身的魔咒，成功轉身為星空種族，而叁戊星雖然接近廢棄，卻是叁戊人的圣地，所以說，占領這里并不能大量消滅叁戊人的有生力量和工業基礎，卻無疑摧毀了每一個叁戊人的戰斗信念，相信他們很快就會成為神域文明的附庸，為了神域文明的擴張而沖鋒陷陣。

李曲云收回遠眺的目光，俯瞰著神壇下廣場中集合的部下們，她緩緩舉起右臂，然后右手在虛空中緩慢但有力地握成拳頭，這是勝利的手勢，廣場中頓時傳來山呼海嘯的歡呼聲……

神域文明是迄今為止星空中最為強大的文明，它實際上是一個包含了眾多星系和智慧文明以及不同生命體的文明圈，如果把這個文明圈比作一座金字塔，真正的核心，金字塔尖上的那一點才是真正的神域，那里才是文明圈的源點，生存其上的人類數量稀少，擁有最純正的血脈和幾乎永恒的生命，在等級森嚴的文明圈內，神域是每個人心中至高無上的圣地，信仰的源泉，只有擁有神圣的血脈并且為文明圈創造了卓越貢獻，才有可能進入神域，享受無盡的生命和眾生的景仰。

李曲云具有最正統的血脈，但降生之后便被送出神域，同樣要在眾生中經歷生死歷練，從幼兒園開始，她就接受了嚴酷的訓練，均已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之后又從普通一兵做起，直至艦隊統帥，身上戰功無數，但是這還不夠，像她這樣身具血脈的孩子，雖然大多數會成為文明圈的棟梁，但只有極少數才能回到神域去。

此前，叁戊文明像是航路上的暗礁，文明圈的擴張已經被它阻擋了三千年，是她帶領著自己的艦隊通過九死一生的深維裂縫繞過了叁戊人的主防線，一舉突入到叁戊母星，畢其功為一役。

當她率領著規模縮小了數倍卻士氣高昂的艦隊凱旋之際，一張歸域詔書已經躺在大本營參謀本部的桌案上，對于李曲云來說，這是多么的無上榮光，然而……在見到詔書的一刻，她的心中一如往日般平靜，沒有預料之中的興奮，反而多了一份疑惑，和惆悵。

這疑惑和惆悵都來自穿越深維裂縫過程中的那個噩夢，按說當時正處于應急防護性短期冬眠中，不應該會有大腦思維才對，可是她偏偏就做了那個夢，夢境中是一片虛無的黑暗，她的意識逐漸蘇醒，然而她很快發現，這個意識是她，也不是她，她成了出生在一顆陌生的低等行星上的普通小女孩，而且，她有一個簡陋但溫暖的家庭，雖然不知道父親是誰，但是她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平靜而快樂，后來她成了一名醫生，專職病毒方面的研究，還遇到了一個叫做霍楓的青年，他們成了伴侶，并繼續著幸福的生活。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夢，可令她吃驚的是，這個夢竟然是那么的真實，連她也分辯不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清醒之后她沒有多想，以為這只是個奇怪的夢，誰知道此后的狀態越來越不好，她經常莫名其妙地感到疲倦或者嗜睡，可是一旦睡著，她又會在夢境中進入那個地球女子的生活。

同一個夢境不斷的重復，這就不正常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怪事不曾消逝，卻是如影隨形地困擾著她，讓她產生了嚴重的認知障礙，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患了精神分裂癥。

然而更壞的事情接踵而至，在返回大本營之后進行的例行體檢中，她發現體檢結果顯示自己身體的血脈竟然被一種黑色的病毒污染了，這真是讓她崩潰的噩耗，一旦走漏消息，她的統帥身份就會被剝奪，也再不可能回到神域去，她剩余的人生將在文明圈邊緣某個荒無人跡的哨所度過。

她銷毀了體檢報告，想了想，將醫療機器人也報廢了，第二天，不放心的她制造了一起事故，大本營的醫療艦莫名其妙的發生了大爆炸，之后，她登上了前往神域的座艦。

神域的核心是一顆綠色的行星，表面植被茂盛，看不到一點兒文明的痕跡，完全一派原始風光，她換乘單人軌道器降落在一座壯麗的山脈腳下，又獨自沿著曲折的山路向著大山深處走去。

隨著逐漸深入，她的心平靜下來，龐大的城市群，如織的人流，排列整齊的艦隊，照亮半個星系的尾焰，那些熟悉的東西都消失了，只剩下腳下青色的石板路，兩邊聳立的山峰和蒼郁的林木，以及縈繞在耳畔的鳥鳴、猿啼，她終于完成了生命的歷練，回歸到生命的起點，并將在這里享受永生和寧靜。

就這樣，猶如信步旅游一般走了一天一夜，黎明時分，她終于穿過重重山巒，來到一個近乎圓形的山谷中，她看著山谷中的景象，一片片整齊的農田，一道晶亮的小河從谷地中穿過，一座古樸的村莊坐落在中央，自己就是在這里誕生的，她努力回憶著兒時的記憶，卻發現沒有一點兒印象，也許當時自己的年齡太小了吧，她猜測。

她一步步向小村走去，隱隱地，她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佇立在村口，那一定就是她的父親，根據神域的傳統，每當有后裔載譽歸來，她的長輩就會在村口迎接，這樸素的方式卻代表著神域的接納與認可，是文明圈最高的榮譽。

穿過農田，她漸漸接近了小村，父親的身影越來越清晰，這個看上去精神矍鑠，面色和藹的老人不僅是她的父親，還是整個神域文明圈的領袖與象征。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老人微笑著深處了雙臂，等待著她擁入懷中，把頭靠在他的肩頭磨砂，這也將是李曲云一生之中唯一一次享受父愛，此后她將真正成為神域的一員，開始另一種層面的苦修。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黑暗的夢境竟然強行降臨到她的腦海中，周圍的環境陡然而變，成了如宇宙般幽暗無際的深淵，而老人和藹的笑容背后則顯露出變冰冷無情，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蔑視和厭惡……

我是誰？

我是李曲云。

哪個李曲云？

哪一個李曲云才是真正的我？

李曲云投入老人的懷中，像小孩兒一樣把頭靠在老人的肩頭摩挲，老人也抱住了李曲云，這個延續了自己血脈卻沒有印象的女兒，他猛地感覺心口一陣劇痛，低頭望去，看到女兒的手變成了黑色，像是匕首一樣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我知道你是什么，常遠征。”李曲云冷冷地看著對方。

“你，你……我明白了預言的含義，神域就是毀在你的手上……”老人恍然，但是他只能感到可怕的黑色物質在身體蔓延，卻什么也做不了，意識在恍惚間便陷入永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