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球背面

生命誠可貴，但堆積起生命的卻是平凡的每一天，李曲云的生活單調卻繁雜，時間悄然流逝的同時，離家太久的“星際遠征”號一天天接近地球。

這一天，她接到通知，“星際遠征”號歸期已近，她作為專家組的成員將參與飛船降落之后的安全布防，這是她的分內職責，只是“星際遠征”號降落的地點并不在地球，她需要前往月球背面的“星環”基地，外星返回的載人飛船都要在“星環”基地度過很長一段隔離期，宇航員才能重返地球。

李曲云走出了家門，看到了藍天白云和灰色的城市，這讓她有些許的陌生感，上一次出門還是六年前參加母親葬禮的時候了，一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只有各色交通工具在路軌上飛馳，讓沉寂的城市多了一抹靈動，到達機場候機大廳后，終于看見了零星的旅客，不過大家都保持著距離，沒有任何交流，一架空天飛機把她送往月球，同行的還有專家組的其他成員，狹小的空間讓人與人的距離一下子貼近了，但是長時間的獨立生活，使每個人的心理安全距離并沒有消失，大家只是禮貌性的點頭示意，便沉浸到各自的事務中去了，沒有誰有交流的欲望。

將近一天的時間，空天飛機抵達“星環”基地，貌如其名，基地處在一座環形山之內，附屬建筑開鑿在周圍山體內，從服務大廳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環形山的弧形邊緣把暗淡的星空切割成一個遼闊空曠的圓，向下就是底部巨大的停泊塢艙。

隨著人類的不斷探索，太陽系內的星體逐漸揭開了神秘的面紗，載人探索反而少了起來，X病毒的流行又加重了這種情況，這座基地也已被封存多年，只是由于“星際遠征”號歸來才被重新啟用，隨著接近千人的保障團隊到來，這里多少有了一些生氣，不過由于基地規模龐大和早已養成的生活習慣，人與人之間很少碰面，當然大家是不會孤獨的，這里也可以隨時登錄云網，所以即使遠在月球背面也和在家里沒什么區別。

抵達“星環”基地之后，一份機密文件出現在李曲云的虛擬工作室中，那是關于“金色晨曦”計劃實施過程的詳細細節，瀏覽之后，李曲云才了解到“星際遠征”號的漫長航程以及對“星墟”的探索過程與對外公布的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生化方面的專家開了幾次專題會，針對新解封的內容調整了幾個環節，當然，碰頭會也是在云端舉行的，即便幾位的住艙近在隔壁或是對門。

又過了兩天，“星際遠征”號從天而降，順利停泊在塢艙內，原本空曠的環形山一下子顯得狹小且擁擠了許多，其實“星際遠征”號出發的時候才是真正的龐然大物，它攜帶有六十八具“遨游”化學引擎組合以及高聳入云的燃料儲箱，這些艙段和組件都在不同的航行階段拋棄掉了，降落在“星環”基地的只有飛船的指令艙、起居艙、實驗艙、儲存艙和服務艙，和“盤古”核電推引擎艙，說起來雖多，但是它們只占“星際遠征”號不足一半的長度。

沒有紅地毯，沒有歡迎的人群，也沒有全球直播，只有數不清的管道、線纜、對接廊橋和無人車輛靠攏過去，“星際遠征”號的成員也不能離開飛船，他們將在原地等待各種檢查、測試和隔離，在確保安全之后才會真正自由，返回地球，接受他們應有的那份榮譽，不過這至少是半年以后的事了，“星際遠征”號雖然沒有到達另一個恒星系，但是它的航程遠遠超越了人類最遠的足跡，即便是太陽系邊緣，對于人類來說，那里仍是一片陌生之地，尤其是宇宙深處而來的“星墟”，為了預防不可知的危險給地球帶來災難，這些措施是完全必要的。

兩個小時之后，靠泊作業結束，各專業開始按部就班展開，李曲云的工作主要有三項，人、物和環境;人在這里只是模糊概念，包含了微觀層面病毒之類的有機體，上至人類為代表的生命體，物則是包含“星際遠征”號，甚至“星環”基地在內的方圓五十公里范圍的無機物體，而環境則是除去這兩者之外的其它可能導致危險的因素。

雖然從舷窗外就能看到被夜色籠罩的“星際遠征”號，但是最初的工作還是從云網開始的，根據飛船的設計圖紙，云網早就構建了一艘擬真的“星際遠征”號，此刻已經被挪移到虛擬“星環”基地中，正在根據采集到的飛船實時數據進行局部修改和微調，擬真度已經達到了99.9%，船上人員同樣以登錄方式存在于云網之中，這等于在云網中生成了另一個難分真假的“星際遠征”號場景，當然，到了工作的最后階段，專家組成員還是會進入到真正的飛船內部進行收尾，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區別終歸是存在的，即便這種區別可能微乎其微。

采集飛船各處的生化數據，收取宇航員們的監測結果，這些工作與此前的并無區別，只不過不用再經過漫長的延時，稍候就能夠得到處理結果，盡管是在虛擬環境中，但是感覺仿佛在另一個世界的“星際遠征”號飛船一下子躍入了現實。

她第一次見到了霍楓，雖然也見到過照片和視頻，但是如這般面對面的情況是第一次，兩個人都坐在椅子上，中間隔著一張寫字臺，從霍楓進門的時候，李曲云就不自覺地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她原本想著初次的見面會有些尷尬，但是完全沒有，反而感到一絲不應有的親切感，她不確定這莫名其妙的親切感來自何處，是此前發生的那個荒唐的表白還是這個男人的相貌對女性有著特殊的吸引力，又或者是因為自己太久沒有這么關注一個人了。

奇怪的是，霍楓好像也有同樣的感覺，而且似乎還要強烈一些，他沒有說話，而是友善地沖李曲云點點頭，然后便坐到椅子上，歪著頭默默看著她，好像那張面孔是那么的讓他魂牽夢繞，看得李曲云莫名有了種少女般的羞澀，讓她不得不敲了下桌面，打斷了霍楓的注視。

“霍指令長，你覺得在航程中有什么特殊的情況嗎？”她問道。

霍楓沒有回答她，卻自顧自地說起來：“我可不像你想的那么風流成性，說起來和你一樣，我也還沒有過女朋友呢，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來給你講講我們的故事吧……是的，我們的故事……

像我這樣英俊瀟灑，才華橫溢的男子為什么沒有女人呢？那是因為從十幾歲的時候，我心里就出現了一個女性的形象，隨著年齡的增長，這個形象也逐漸生動起來，胸脯開始鼓脹，腰肢顯露出曲線，不過她的臉始終是空白的……后來我發現，每當我和一個女孩子接觸多的時候，腦海中的那張臉就會慢慢顯露出那個女孩子的輪廓，可是過不多久又逐漸淡去……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能讓那張臉顯現出來。

后來我成了宇航員，更多的是與黑暗的星空打交道，那個形象似乎也完全消失了，直到‘星際遠征’號開始了史無前例的遠航，飛過了冥王星軌道之后也不過才走了一小段路程，真是漫長啊……

我們這些航天員雖然經過特殊訓練，還可以進入短時休眠，但是時間長了，心性上難免有些莫名其妙的變化，‘老頭兒’這個人呢，平時很少說話，可那時候開始不斷念叨他的閨女，開始時是斷斷續續的，到后來啊，整天說個沒完，我們呢，飛船里空間有限，都只好被動聽著……

說來也奇怪，聽著聽著，我腦海里那個女子的形象越來越清晰，最后像是活過來一樣，深深地刻在腦海里，再也割舍不去……我每天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感受著她的喜怒哀樂，枯燥的航行也變得豐富了起來，我想，我是愛上她了，我心中的這個女孩兒，我從未想到，戀愛的感覺竟然這樣美好……可是，我只是單相思罷了，她卻見不到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在想，這可能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吧，腦海中的這個女孩兒，只是我的思維意識虛擬出來的吧，結果在返航的途中，剛剛飛越了火星，前方就是地球，在那次例行遠程檢查會議上，我見到了你的影像。

剎那間我就確定，腦海中的女孩原來真實存在著，她，就是你……我欣喜若狂，我覺得自己要窒息了，我在云網上查閱關于你的所有資料，沒錯，就是你，等我回去，你會成為我的愛人，我的妻子，我們會手拉著手走完美好的一生。”

李曲云沒有打斷霍楓，因為霍楓的情緒激動得有些歇斯底里，因為對方畢竟是人類的英雄，因為他說的畢竟是自己，沒有一個女孩子能抵御一個男性的贊美和愛慕，當然這不代表會接受對方，只是她的眉間漸漸皺了起來，看來枯燥的航行確實對宇航員產生了影響，希望這種影響會隨著正常生活的回歸會很快消失。

她沖霍楓點了點頭，表情上沒有什么變化，平靜地說道：“霍指令長，謝謝你和我分享自己的故事，我們現在只關心你的健康問題，根據現在得到的數據，一切都好，還請您繼續配合，完成‘金色晨曦’計劃的收尾環節，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