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少環
城市的流動性,包括讓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不受過多約束地在不同區域、不同城市間流動;而一個糟糕的城市,會讓居民感到自己就像被困在“孤島”上。
當前,大城市似乎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過去的一年里,在全球范圍內,有越來越多的人搬離了大城市。鄉村、小城市或郊區,成了理想的居住地。
全球市場研究公司益普索(Ipsos)的一項調查顯示,去年疫情暴發后,有42%的美國人已經搬離或計劃搬離大城市。對此,一些悲觀主義者如消費主義網站Consumerist 的博客編輯本·波普肯認為,這些搬離大城市的人永遠離開了城市,而不是臨時搬遷。
這波“搬離潮”的直接導火索,是新冠肺炎疫情。但更復雜的原因,還包括昂貴的住房、擁擠的空間、冷漠的鄰里關系等根深蒂固的“城市病”。
美國城市規劃師簡·雅各布斯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一書中批評道,大城市里“中等收入住宅區死氣沉沉、封閉得像個打仗的兵營,毫無城市生活的生氣與活力可言。那些富人住宅區,試圖用無處不在的庸俗來沖淡自身的乏味”。
如今,大城市還要面對另一個棘手的問題——獨居人士變得越來越多,如何滿足他們的居住與社交需求?
讓我們把目光轉向一個多世紀前,或許能找到“城市病”的癥結所在。

城市里擁擠的人潮
當時,數以億計的人口向城市聚集,整個世界開始了前所未有的“城市化”大遷徙。而主流城市規劃理論——從英國城市學家埃比尼澤·霍華德的“田園城市理論”到一群被稱作“城市疏散論者”(Decentrists)的城市研究者提出的“區域劃分”等——強調將城市劃分為一個個功能區。更務實的建筑師勒·柯比西耶則進一步提出用“摩天大樓”來容納更多人口的計劃。在他于20 世紀20 年代設想的“300 萬人口的現代城市”中,摩天大樓高達60層,只需要24 座這樣的摩天大樓,就能裝下40 萬名居民。
這些城市規劃理論獲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如今的絕大多數大城市,都照此思路進行規劃。但簡·雅各布斯強烈抨擊這些理論,她認為,它們考慮得過于簡單——僅僅關注土地與人口這兩大因素,“缺乏研究也缺乏(對人的)尊重”。最終,大城市里的住宅區淪為一個個“孤島”。
如何讓大城市變得更宜居?簡·雅各布斯提出的思路是:摒棄正統的城市規劃理論,回歸大城市的原初特點去思考。
大城市聚集了龐大的流動人口。也因此,大城市的住宅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是:為這些流動人口創造更多的聯結。為此,那些曾被忽視的公共區域就要被充分利用起來。簡·雅各布斯十分重視街道的作用。她認為,街道在居民的活躍度、社區商業的繁榮等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她在書中舉例說明:1959 年,她去波士頓北部一個社區時,發現這個住宅區的街道上有數量眾多的食品店,以及諸如屋頂裝飾、金屬加工、木工、食品加工等小企業。整個住宅區因此顯得生機勃勃。
簡·雅各布斯強調“街區”的棚念。一個街區是被街道圍繞的最小區塊,比如一個小區。一個有活力的街區,關鍵是要形成一種社區感,即社區成員之間保持互動,并形成情感聯結。
瑞典一套名叫“Sallbo”的公寓樓——也是一個街區,近兩年開始了一場居住實驗。要入住這里,需經過評估:申請人的年齡、性格、社會背景、宗教信仰以及價值觀等,都是衡量其是否適合入住的因素。確定入住后,住戶會簽署一份合同,其中規定每周至少要與鄰居交流××小時。
這份合同聽起來有些苛刻。但住戶入住后,會發現這一點并不難做到。正式入住的第一天,住戶就有機會認識所有鄰居。這套公寓樓在公共區域的設計上很用心——每一層的公共空間都配備了健身房、瑜伽室、圖書室等,公共手工室里,還為住戶們劃定了專門的區域。
結果證明,這些舉措發揮了巨大作用,住戶們基本都找到了自己的角色——有給大家做飯的,有給大家上英語課的,還有人承包了整個社區的修理工作。這套公寓樓因此變成了一個住戶之間聯系緊密的社區。一位住戶感慨道:“以前,我住了很多年公寓,連對面的鄰居都不認識。但在這兒,我剛搬來第一天,就認識了所有鄰居。每次回到這里,都像回到了‘家’。”
在大城市,人群多樣而復雜,多樣的人群也催生了多樣的需求。
與城市功能劃分的理論相反,簡·雅各布斯提出,應將城市的不同功能結合或混合,而不是將其單列。這也意味著,住宅絕不該獨立于中心商務區、購物中心與休閑娛樂場所等區域。建筑師青山周平提出,“要把整個城市變成一個大的家”,說的就是把居住與城市的其他功能結合。
生活在東京的年輕人,雖然住在租來的小房子里,卻享受著周邊便利的商業設施——有洗衣房、便利店、居酒屋等。他們的生活空間,得到了極大擴展。
遠程居家辦公則將居住與辦公用途結合。這一方式,可緩解大城市的“通勤難”。
而大城市最受詬病的一點——房價過高,有解決方法嗎?

倫敦,一家合住公寓里的公共空間,人們可以在這里自由交流,并結識新朋友
簡·雅各布斯在書中提出了解決低收入人群住房的方法——設立一個名叫“住宅資助局”(簡稱ODS)的政府機構。
ODS 有兩大任務:一是跟房地產開發商確保,無論如何,他們都能拿到必要的資金支持,ODS也要讓房地產開發商知道,開發這樣的房源,只要房租達到一定水平,他們是能賺到錢的:二是調查租戶的收入情況,并在租戶負擔不起全部房租時,將差額補齊。當然,隨著租戶收入的提高,0DS 需要支付的差額也會減少,這是一個動態調整的過程。
0DS 的目的,是讓大城市的住房市場形成良性循環——房地產商樂意開發更多低價房源,低收入人群也有房可住。
此外,政府直接出資建立廉租房,也是解決房價過高的方法。在這一點上,新加坡做得很好。《聯合早報》的數據顯示,新加坡政府推出的公共組屋,覆蓋了高達80%的居民。
總之,一個偉大的城市,在簡·雅各布斯看來,應該是流動的。這種流動性,包括讓生活在其中的居民不受過多約束地在不同區域、不同城市間流動。反之,一個糟糕的城市,時常會讓居民感到自己就像被困在“孤島”上,喊破喉嚨,也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