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愛情悲劇探究

【摘要】《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篇著名的小說。茨威格善于洞察和揭示女性的內心世界。在這篇小說中，他通過陌生女人給作家的信，寫出了陌生女人在短暫的一生中，因愛而生，因愛而死的愛情悲劇。通過對陌生女人愛情悲劇的探究可知，愛情悲劇固然是因為陌生女人愛上了一個情場浪子所致，更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家庭因素和性格因素：她的自卑和偏執;幼時的孤獨和父位的缺失;耽于幻想等。

【關鍵詞】陌生女人;作家;自卑情結;父位缺失;潛意識

【中圖分類號】I521?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8-0004-03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心理描寫大師茨威格的代表作，這是一篇讓諸多著名學者都拍手稱贊的驚人杰作。在這篇小說中，茨威格抽絲剝繭地袒露了陌生女人在這場可悲的愛情獨角戲中的各種內心欲望和沖動。這篇小說女主人公陌生女人的愛情悲劇不僅讓茨威格心生憐憫，也讓無數學者和普通讀者動容，這是一場怎樣刻骨銘心、飛蛾撲火的愛情，陌生女人用整個生活和自己的生命去默默地愛著作家，作家卻一無所知，陌生女人才在臨死前哀嘆：“你沒有認出我來，那時候沒有，永遠，你永遠也沒有認出我來。親愛的，我怎么來向你描述那一瞬間的失望呢——當時我是第一次遭受到沒有被你認出來的命運啊，這種命運貫穿在我的一生中，并且還帶著它離開人世。”[1]397

陌生女人的愛情悲劇不僅僅是因為她愛上的是一個無情的風流浪子，更是因為她的家庭因素和自身的性格缺陷。自卑情結讓這段愛情在一開始就處于一種不平等的地位，陌生女人耽于幻想、對愛情獨角戲的偏執讓她越陷越深，最后喪失生命。通過對陌生女人愛情悲劇的探究，我們可以把握悲劇愛情發生的條件，對當今世界的人們如何擁有幸福的愛情具有啟發意義。

一、陌生女人的自卑情結

陌生女人的自卑情結是其凄慘愛情的一個重要原因。陌生女人的自卑情結來自她與作家天差地別的階級差異。她身處社會底層，家境貧困，與怯懦的母親相依為命，穿的也是打了補丁的衣服，整個人看上去就是個營養不良的瘦弱小丫頭。而作家身處社會上層，有仆人照顧他的生活，生活優渥且知識淵博、興趣廣泛，與陌生女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陌生女人在第一次看到作家時，秉持的就是一種仰望的姿態，她把作家奉若神明，關注作家的一舉一動，個人的人生軌跡也完全圍繞著作家，她把自己的整個生活乃至生命都奉獻給了作家，這是一個卑微到塵埃里的女人。乃至于有一次她幫作家的仆人老約翰把那條沉重的地毯拖進作家屋子里，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才敢直視作家寓所的內部環境，她認為這是一種膽大包天的舉措，這在普通人眼里是難以想象的。她觀察作家的書桌、柜子、畫、書等等物品，懷揣著的是極大的崇敬、虔誠的仰慕之情。由此可見，陌生女人一直處于一種自卑情結中，她一開始就認為自己與作家是天差地別的。

陌生女人因家境帶來的自卑情結讓她處于否定自己的狀態，個體心理學創始人阿德勒認為：“人在發展中，一種自卑感的存在總會有相應的補償萌生，并用于彌補他的缺陷。”[2]42所以陌生女人在作家搬來后，做了一系列舉措來提升自己在作家眼里的印象：“我把自己的衣服刷得干干凈凈，縫得整整齊齊，好在你面前顯得干凈利索，讓你喜歡;我那條舊學生裙的左側打了一個四方的補丁，我感到難看極了。我怕你會看見這個補丁，因而瞧不起我，所以我上樓的時候，總是把書包壓在那個補丁上，我嚇得直哆嗦，生怕被你看出來。”[1]387

即使陌生女人一直在提升自己：讀了上千本書，學好鋼琴，成績達到第一名，盡量讓自己穿得體面。甚至后來她的母親嫁給了有錢的遠親，她們一家開始過上了優越的生活。但是陌生女人始終是自卑的，因為她在這場與作家愛情的獨角戲里迷失了自我，她失去了自己的生活目標，也不在乎世界上的一切乃至于親情，她想要的只有作家的愛情。她生命中全部色彩都來自與作家的親近，“但是你好長時間都沒有注意到我，雖然每天晚上，無論是紛飛的大雪，還是維也納凜冽刺骨的寒風，我都站在你那條胡同里，我往往白等幾小時。”[1]396

陌生女人成年后一直在注視著作家，渴望作家能主動與她靠近。當作家無意識的目光偶然看了她一眼，就能瞬間點燃她內心的煙火，把這個涉世未深的女孩變成一個熱戀中的女人。

陌生女人自始至終都執著于一件事，那就是“你沒有認出我來，那時候沒有，永遠，你永遠也沒有認出我來。親愛的，我怎么來向你描述那一瞬間的失望呢——當時我是第一次遭受到沒有被你認出來的命運啊，這種命運貫穿在我的一生中，并且還帶著它離開人世。”[1]397因為她幾乎用了自己的整個生命去愛作家，她把她幾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作家身上，時時刻刻想念作家，注視作家的生活，因為作家的一舉一動而喜怒哀樂。然而陌生女人的愛是一種無言的愛，是一種被動的愛，她從未主動與作家打過招呼，沒有主動向作家傾訴自己的情意，也許她的鄰居對她的看法是無比準確的，她是一個靦腆、害羞的女孩子。她即使深愛著作家，卻沒有過任何主動的舉措讓作家知曉她的情意。所以在作家這樣一個可謂是來者不拒的風流浪子眼里，陌生女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個陌生人，作家對陌生女人沒有任何印象。何況作家是個無情的人，對與自己邂逅過的女人毫不上心。陌生女人與作家兩個人的性格就產生了極大的矛盾，一個是情深不移、害羞靦腆，一個是風流浪子、事后無心。兩個人性格的矛盾造就了陌生女人的愛情悲劇。

二、陌生女人在孤獨中尋父

陌生女人的愛情悲劇很大原因是她幼時的孤獨造成的。“我沒有一個可以向他訴說我的心事的人，沒有人開導我，沒有人告誡我。”[1]386她幼年喪父，母親的性格郁郁寡歡、膽小怯懦，家中沒有人可以與她進行精神交流，又因為家庭貧困，身處社會底層，周圍的鄰居也十分冷漠自私。陌生女人的性格又十分內向，也看不起周圍那些行為輕佻的女同學，導致她在學校也沒什么朋友。弗羅姆認為：“孤寂意味著與外界沒有聯系，不能發揮人的力量，意味著一籌莫展，不能把握世界、事物和人。”[3]8

作家就像一個天賜的玩具，讓年幼的女孩貧乏空洞的人生有了樂趣。作家改變了她的一切：她開始好學，因為作家喜歡書，所以她突然開始努力讀書，經常讀到深夜，成績也從中游水平變為第一名;作家喜歡音樂，她就開始堅持不懈地練習鋼琴;作家擁有干凈整潔的儀表，她就開始把自己拾掇得干凈利落，唯恐在作家面前出丑。陌生女人的內心實在是太空虛了，在作家到來之前，她沒有任何人生目標，既不好學，也沒有興趣愛好，甚至因為母親怯懦卑微的處事方式看不起自己母親，她的人生就像一張白紙，渾渾噩噩地活著。作家的到來，打破了她死水一潭的生活，她內心開始起了波瀾，心弦時刻因為作家的一舉一動奏鳴。陌生女人無聊的人生，現在因為關注作家的一舉一動開始變得充實起來。“我從十三歲到十六歲，每一小時都是生活在你的身上的。啊，我干了多少傻事！我去吻你的手摸過的門把手，撿一個你進門之前扔掉的雪茄煙頭，在我心目中它是神圣的，因為你的嘴唇在上面接觸過。晚上我上百次借故跑到下面的胡同里，去看看你那一間屋子亮著燈。”[1]387她可以說沒有任何朋友，也不在乎親情和友情，由于作家的到來，她一頭扎進了愛情。博覽群書、愛好音樂、風流倜儻又身處上流社會的作家迷住了這個涉世未深、人生空虛的女孩：“你就是一切，是我整個生命。人間萬物所以存在，只是因為都和你有關系，我生活的一切，只有和你相連才有意義。”[1]386孤獨的生活，沒有人生追求的陌生女人就這樣一頭扎進了愛情的深淵，并把自己的整個生命都奉獻給了這愛情的獨角戲。每次母親的遠親，一位因斯布魯克的商人邀請母親出門看戲時，就是她最期待的時光。因為她可以安安靜靜不被外人打擾地獨自待在家里想著作家，甚至偷偷地注視作家。這個時光是她人生中最幸福、最愜意的時候。

陌生女人在幼年時期失去了父親，母親性格的怯懦讓她無法認同自己的母親。弗羅姆認為：“母親應該相信生活，不應該惶恐不安并把她的這種情緒傳染給孩子。”[3]32可惜陌生女人的母親膽小卑微的生活態度，顯然不能指導女兒的生活。陌生女人對作家的愛情是一場尋父之旅。作家喜歡看書，喜歡音樂，作家的興趣愛好改變了她的整個生活，她從一個不愛看書不愛學習、渾渾噩噩虛度終日的人變成了一個孜孜不倦、積極向上的人。她在短時期內閱讀了上千本書，從一個不愛音樂的人變成了一個堅持不懈每天苦練鋼琴的女子。作家此時在陌生女人心里扮演了一個父親的角色，彌補了女人由于父位缺失帶來的沒有人生目標的生活習慣。“你寫的書我全都買了;要是報上登有你的名字，那這天就像節日一樣。你相信嗎，你的書里每一行我都能背下來。”[1]393生理上父親的缺失無法指引陌生女人幼時的人生道路，作家作為精神上的父親，在各個方面給予她指導，成為指引她人生方向的引領者。她變得好學，喜歡上音樂，甚至后來進入上流社會都是為了能接近作家，得到她夢寐以求的愛情。

三、陌生女人潛意識的幻想

弗洛伊德認為，“白日夢”是潛意識的自然流露，是對現實生活中欲望無法實現的一種補償方式，“我們可以肯定一個幸福的人從來不會幻想，幻想只發生在愿望得不到滿足的人身上。幻想的動力是未被滿足的愿望。”[4]32陌生女人與作家相處的時間很短，即使兩人是對門的鄰居，但幾乎沒有交流。陌生女人成年后，與作家屈指可數的幾次邂逅和約會也沒有讓作家對她產生任何印象。但陌生女人卻用生命愛了作家一輩子，她的愛沒有任何現實意義，基本都是對于作家的幻想。她沒有辦法在現實中獲得作家的愛，作家身為一個上層社會的風流浪子，也從未想過對任何一個與他邂逅過的女人負責。作家對陌生女人屢次的遺忘和不負責，甚至屢次把陌生女人當成一個交易品，導致了陌生女人的愛而不得，只能通過日日夜夜的幻想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陌生女人對作家的幻想不是憑空出現的，是種種原因導致的。

首先，陌生女人在作家搬來與她做鄰居前生活是非常慘淡的，糟糕透頂的鄰居導致了陌生女人對作家的幻想。那時她十三歲，“在此之前我的生活郁郁寡歡、雜亂無章，它像一個蒙著灰塵、布滿蛛網、散發著霉味的地窖。”[1]379陌生女人從小失去父愛，母親是個會計師，家庭生活拮據，以至于她從小就營養不良，外表瘦弱，毫不起眼。這也是作家自始至終未關注到陌生女人的原因。陌生女人一家深居簡出，過著窮酸小市民的生活。據陌生女人描述，作家那個屋子以前居住的那家人不是很好相處，“那家人又丑又兇，又愛吵架。他們自己窮愁潦倒，但卻最恨鄰居的貧困。也就是恨我們的窮困，因為我們不愿意跟他們那種破落無產階級的粗野行為沆瀣一氣。”[1]380以前的鄰居家男人不光是個酒鬼，還經常打老婆，吵架聲半夜經常把全樓的人吵醒，直到警察來了才消停。這家鄰居還特別不愛干凈，把房間弄得油膩不堪。原來的鄰居給了陌生女人十分痛苦的居住體驗，所以當這家人終于搬走后，陌生女人就開始幻想新鄰居。

糟糕透頂的原鄰居使陌生女人對新鄰居產生了過高的期待，使得陌生女人看作家的一切都充滿了“濾鏡”。“在你本人還沒有闖入我的生活之前，你身上就圍上了一圈靈光，一道富貴、奇特和神秘的光華。”[1]381在作家搬來前，搬家的全部工作是由作家的仆人老約翰來完成，老約翰雖個子矮小，但他指揮搬家工作起來神情嚴肅、一板一眼。這讓在底層生活久了的陌生女人對還未到來的作家產生了好感，她認為作家擁有仆人，與全樓的人所處的階級不一樣，讓她產生了對上層人士到來的好奇。仆人約翰對所有人都十分客氣謙恭，對年幼的陌生女人也十分親切熱情，每當提到作家總是帶有某種崇敬之情。陌生女人從老約翰不凡的言行舉止增添了對作家到來的渴望，甚至于焦躁不安地等待作家的到來。

其次，作家的知識分子身份迎合了陌生女人的幻想。陌生女人當時還是個學生，天天與書打交道。在一天放學回家的時候，看到樓前搬家的車子，車子上作家無數的書吸引了陌生女人的注意。“那么多，那么好看的書。”[1]382陌生女人身為一個學生，由于家庭的貧困，“只有十來本便宜的、破硬紙板裝訂的書。”[1]382作家的書不僅量多，還語言多樣：法文、英文等。知識的匱乏讓陌生女人對作家產生了崇敬之情，她認為作家不光有錢，還有很多學問，于是，還是個學生的她開始幻想新搬來鄰居的樣子：“你是個老人，戴了副眼鏡，留著長長的白胡子，有點像我們的地理教員，只是善良得多，漂亮得多，溫和得多。”[1]382

最后，作家帥氣瀟灑的外表讓陌生女人的幻想摻入了愛情的成分。“你是多么年輕，多么漂亮，多么修長筆挺，多么標致瀟灑。” [1]383陌生女人本以為作家會是個博覽群書的老者，擁有天父般的形象，是個戴著老花眼鏡的慈祥老人。結果發現他是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年輕人，同時陌生女人還一眼看出了年輕作家隱秘的一面，她認為作家是個擁有雙重人格的人：一方面追求尋歡作樂、感官刺激，一方面又是個學識淵博、有事業心的人。

對于當時的陌生女人來說，作家就像個從天而降的玩具，給她貧窮枯燥的生活帶來了很大樂趣。作家玉樹臨風的形象，讓陌生女人陷入了愛情，她用幾乎全部可能的時間去窺探作家的一舉一動，“我以狂熱的好奇心來探聽和窺伺你的行動，這在孩子的心目中還并不知道，這種好奇心已經是愛情了。”[1]384

四、結語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陌生”既是因為她給作家的這封信上沒有簽名、地址，字跡對于作家而言也是陌生的，更是對于陌生女人愛情悲劇的強烈寫照。陌生女人愛了作家一輩子，從作家搬來與她做鄰居開始，她的整個身心就都奉獻給了作家，然而由于她性格的自卑、靦腆，她的愛就變成了一種無聲的、消極的愛，沒有任何行動力。她一直執著于作家何時能認出她來，然而即使做了這么多年的鄰居，成年后兩人又有了數次約會，作家始終沒有認出這個美麗的女人是當初那個鄰家女孩，陌生女人對于作家來說一直是陌生人，這對她來說多么諷刺和悲哀。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向人們展示了一個經典的愛情悲劇，一個由于家庭因素和個人性格因素的女孩子錯誤地愛上了一個上流社會的情場浪子，她在擺脫空虛的人生之后又陷入了愛情的渦輪中，最后連生命也祭獻給了這愛情的獨角戲。茨威格向人們展示的愛情悲劇一部分來源于他人生的真實寫照，他通過這個故事讓無數人開啟了對悲劇愛情的探究和對幸福愛情的思索。

參考文獻：

[1]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茨威格中篇小說選[M].韓耀成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4.

[2]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自卑與超越[M].李章勇譯.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4.

[3]艾·弗羅姆.愛的藝術[M].李健鳴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

[4]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論美文選[M].張喚民，陳偉奇譯.上海：知識出版社，1987.

作者簡介：

黃素麗，寶雞文理學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