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風骨”一詞,由劉勰率先引入文學批評領域,成為后世文學批評的標桿之一。在風骨的流變史中,唐人不管是把它當成文學批評的標桿,還是文學革新的手段,都給予了其足夠的重視。本文擬從唐代邊塞詩入手,通過分析唐代初、盛、中、晚四個時期的邊塞詩,探討唐代不同時期邊塞詩中所蘊含的“風骨”,并勾勒出其流變軌跡。
【關鍵詞】 唐代;邊塞詩;風骨;流變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6-0031-03
“風骨”是劉勰著名的文藝理論作品《文心雕龍》中的第二十八篇,在文中,劉勰詳盡的為讀者和研究者解讀了何謂風骨,以及風骨與文采的關系。劉勰認為,風骨對文采的作用是決定性的,詩文空有風骨而沒有文采也是一種缺陷,這一點,可從宋人專寫、愛寫理趣詩而最終枯燥無味得以證明。自劉勰“風骨”運用于文學領域,其就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尤其對唐宋詩詞影響最為深刻。甚至可以說,在唐代沒有任何一種題材的詩作不受風骨之影響,但唐代畢竟是我國古代文學史的一座高峰,群星璀璨,作品眾多,論述起來稍顯困難,所以本文從唐代邊塞詩入手,分析在不同時期邊塞詩所蘊含的風骨及其流變。
一、風骨之起源與發展概述
“風骨”這一概念,并不源于劉勰,本為漢魏時期品評人物時所用。如晉安帝稱王羲之“風骨清舉”,晉末桓玄贊美劉裕“風骨不恒,蓋人杰也”等等。蔣長棟先生在《唐詩新論》中認為其多指人物的風神骨相,稱頌人物富有神色,剛直勁建,清俊有力。是劉勰最早將這一概念用于文學評論的領域,我想其初衷大概是想要要求文學作品也能和具備“風骨”的人物一樣,神采飛揚,剛直勁建。
自《文心雕龍》問世,“風骨”在后世就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如初唐文人陳子昂認為漢魏時期不管是文風還是詩風都要強于后來毫無實用性可言的宮體詩,力求詩文能夠“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后來種種文學革新運動無一不涉及“風骨”,其實用性也越來越強。
二、唐代邊塞詩之“風骨”及其流變
剛剛經過宋齊梁陳宮體詩和南朝四六文的風靡,唐代文壇一洗鉛華,無疑是風骨盛行的時期。唐初,統治者結束前代之亂,一統邊疆,在這百廢待興的時期自然需要一種振奮人心的文學風格,綺錯婉媚的宮體詩和藻飾華美的四六文已滿足不了時代發展的需要,這樣,就由陳子昂率先提出文學需要“風骨”,開啟了唐代文學繁榮的大門。不論是從質量上還是數量上,唐代的邊塞詩都是遠超前代的,而唐詩中最能體現“風骨”的,非邊塞詩莫屬。在唐詩史中,初唐占九十二年,盛唐六十年,中唐六十五年,晚唐七十二年,在每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都有大量的邊塞詩產生,但每個時代因歷史背景、政治環境等的不同,其邊塞詩都呈現出不同的“風骨”。
(一)浪漫稚嫩的初唐
初唐時期,社會文化基礎薄弱,詩壇明顯還是受到齊梁宮體詩的影響,所以詩歌創作的重心長期被宮廷貴族把持,下移緩慢。唐初特別是貞觀年間,處于宮廷中的詩人們也有部分進行了邊塞詩的創作,但當時社會和平,沒有戰爭,其作品更多只是依據前人對邊塞的描寫,加之自我想象,對邊塞進行了宏觀的展示,突出的是天朝威嚴,如李世民的《幸武功慶善宮》,除了回顧戰爭,更多是歌功頌德,凸顯大唐風貌。此時邊塞詩的一個特點,可以說是重感情而簡略甚至忽視戰爭和現實,從“風骨”的角度來講,其多重視“風”,而忽略了“骨”在詩中的核心作用,浪漫主義大于現實主義,尚有齊梁遺風。正因如此,王輝斌先生的文章《論唐代的虛擬邊塞詩》中,將這類作品恰當地概括為“虛擬邊塞詩”。
但此時并非沒有真正的邊塞詩,駱賓王在初唐創作的邊塞詩頗多,堪稱唐代第一位有成就的邊塞詩人。如《晚度天山有懷京邑》云:“交河浮絕塞,弱水浸流沙。”用“交河”“弱水”“流沙”等意象構造出一幅逼真的邊塞圖景,是為“風”,也用“絕”這個字映射出唐人視邊塞猶如絕境的看法,是為“骨”。
當然,即便是作者上層化和內容單一化阻礙詩壇的發展,但詩壇并非全無前進的動力。四杰、劉希夷、陳子昂、崔信明等長期身沉下僚的詩人,他們把詩歌題材和意境由宮廷走向民間市井,從臺閣打入關山塞漠,開啟了邊塞詩的全新時代。至初唐四杰,齊梁遺風方有改善,如楊炯的《從軍行》,對戰爭的描寫多于宮廷文人,有較強的平民化特點。不僅如此,四杰因長期居于下僚,其邊塞詩中還抒發了渴求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所以說直至四杰,“風骨”兼備的唐詩開始出現了,但他們畢竟是詩壇新秀,就其詩歌之“風骨”而言,還是略有不足。
直至陳子昂,邊塞詩的“風”與“骨”才得到了較好的融合,逐漸開始表現出盛唐風骨。在唐代文人中,陳子昂備受推崇,是文學革新的“旗手”,是為盛唐詩歌開辟繁榮道路的“拓荒者”。其文學革新的“先行官”《修竹篇序》極力贊揚了漢魏風骨,并認為晉宋莫傳,也批評了骨氣不足的齊梁詩歌。“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這是他對于文學作品之“風骨”的追求,骨氣為“骨”,音情為“風”,二者結合,文學作品方能擲地有聲,如金聲玉振。他在《和陸明府贈將軍重出塞》云:“始返樓蘭國,還向朔方城。黃金裝戰馬,白羽集神兵。星月開天陣,山川列地營……”詩中用兵陣、戰馬、金鞍等意象組成一幅遼闊的戰時場景,氣勢宏大,風骨兼備。由于陳子昂曾在邊塞生活過一段時間,因此其邊塞詩將建功立業之“骨”與邊塞生活之“風”進行了充分的融合,促使邊塞詩中的“風骨”得到了很大的進展,甚至已顯盛唐風味。
(二)酣暢淋漓的盛唐
盛唐時期,整個國家的綜合國力基本達到了頂峰,詩歌發展也進入了最繁榮的階段,這一時期,出現了李白、杜甫等名家,出現了山水田園詩派、邊塞詩派等具有影響力的詩歌流派,邊塞詩也進入大發展大繁榮時期。盛唐時期著名的選評家殷璠選有《河岳英靈集》,就是以“風骨”為選評標準,書中所選作家有一半以上都是因邊塞詩而聞名詩壇,如王昌齡、陶翰、常建、李頎等,可見“風骨”是盛唐邊塞詩最顯著的追求之一。從整個盛唐來看,此時的邊塞詩之風貌大都廣袤遼闊,骨氣大都雄渾豪放。這種風貌骨氣的出現,主要與國家發展與詩人心態有關。這一時期,國家疆域擴大,政治平和,社會安定,戰爭較少,邊塞也處于相對平靜的狀態。在這種背景下,邊塞詩人的創作心態有變,他們著力去描寫邊塞的生活場景與邊民、將士們的日常生活。如王維《使至塞上》:“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李頎《古從軍行》:“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野云萬里無成郭,雨雪紛紛連大漠。”王昌齡《塞下曲四首》:“出塞入塞寒,處處黃蘆草。”李白《胡無人行》:“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這都反映了真實的邊塞生活場景,這些詩歌所表現的邊塞之“風”,從側面體現出因邊疆遼闊而內心深感自豪之“骨”,都是前代邊塞詩所不具備的。
盛唐邊塞詩派以岑參和高適為代表,高、岑二人因多次出塞,所以其詩中所描寫的邊塞生活場景更加真實,更易為人所接受。岑參最著名的邊塞詩,當屬《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詩中所表現出來的浪漫理想和壯逸情懷使人覺得塞外風雪變成了可玩味欣賞的對象。全詩內涵豐富寬廣,色彩瑰麗浪漫,氣勢渾然磅礴,意境鮮明獨特,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堪稱盛唐邊塞詩的壓卷之作。正因其風骨靈動飛揚,加之其文字、語言也甚為驚艷,所以這首詩即便沒有華麗綺靡的藻飾,但其文采卻鮮明靚麗,別具一格,皆因其“風”之形式與“骨”之內容恰到好處。高適也是盛唐時期一位著名的邊塞詩人,其最著名的作品當屬《燕歌行》,這首詩與豪放雄渾的邊塞詩已有了一定的差距,詩中也減少了建功立業的決心,主要揭露將領驕逸輕敵,不體恤士兵,導致戰爭失敗。此詩的重點,已是揭露和反思,“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后”“少婦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等句已頗具中晚唐之風味。高適可謂是由盛唐過渡至中晚唐的一位邊塞詩人,所以邊塞詩至高適,已不再是單純的描寫邊塞風光,也不是單純的抒發詩人們想報效國家的雄心壯志,其“風”已悲壯淋漓,其“骨”已矯健深刻。
(三)沉重悲涼的中唐
中唐時期,爆發了一場使唐朝元氣大傷的內亂——安史之亂,這場禍亂使盛唐的諸多特征逐漸消失,加之當時出現了一系列內憂外患,所以邊塞詩的風骨也不復盛唐之氣,主要體現在創作題材從開疆拓土逐漸轉變為收復失地,從抒發建功立業的豪情到厭倦戰爭、思念家鄉的傷感。此時的一位邊塞詩人應給予足夠的重視,那就是李益,他前期的邊塞詩好似并未被時代割裂,人們仿佛還可以從他的詩中聽到盛唐的回響。歷代文士對他詩歌之評價也頗高,如明人胡應麟在論唐絕句時說:“七言絕,開元之下,便當以李益為第一,如《夜上西城》《從軍北征》《受降城聞笛》諸篇,皆可以與太白、龍標競爽,非中唐所得有也。”諸如此類評價尚有許多。胡應麟把李益與李白、王昌齡與劉禹錫等放在一起比較,可見其詩歌格調風骨之高。其《塞下曲》云:“莫遣只輪歸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度破訥沙二首》之二云:“平明日出東南地,滿磧寒光生鐵衣。”這二首詩皆顯得格調高昂,風正骨俊,滲透于字里行間的盛唐氣息不言而喻,使人感到蕩氣回腸。
但大歷、貞元年間,吐蕃屢犯,京師戒嚴,形勢岌岌可危。李益雖“少年有膽氣”,但此時追求功名的豪情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表請回軍掩塵骨,莫教士卒哭龍荒”的悲慘場景。他的詩中也再無盛唐回音,出現在他詩中的是沉重之風,悲涼之骨,體現了詩人對唐王朝江河日下的哀怨。除此之外,李益邊塞詩中還有一個重要的內容是抒發邊愁,《聽曉角》云:“邊霜昨夜墮榆關,吹角當城漢月孤。無限塞鴻飛不度,秋風卷入小單于。”再也不像岑參和王維那樣描繪邊塞的風景與習俗,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愁思。李益可以說是上接盛唐雄渾豪放之風骨,下啟晚唐哀傷蕭瑟之風骨的一位重要詩人,其身處中唐,卻能兼盛唐晚唐之貌質,實為大家也。
(四)蕭條凄厲的晚唐
如果說在中唐時期,詩人們還在詩中偶發豪情,統治者也尚有平定內亂的能力的話,那么時至晚唐,這種情況也一去不復返了。一場“安史之亂”,使整個唐朝進入了持續戰亂時期,此時的詩壇,無論是詩人還是作品,其數量質量都遠不如前,邊塞詩更是如此。這個時期,邊塞頻發戰亂,持續的戰亂使詩人們蒙上了一層心理陰影,在詩中也體現出悲觀絕望。周樸《塞上行》曰:“風吹邊草急,角絕塞鴻沈。”貫休《邊上作三首》曰:“見說青冢穴,中有白野狐。”還有曹松的名句“一將功成萬骨枯”,這些例子表達的都是將士們久在沙場的絕望,對高高在上權威的否定,莫說盛唐之氣象,竟連中唐之風骨也不及。詩人們對于邊塞詩的主題,急轉直下,趨向于揭露和批判,但這并非晚唐邊塞詩獨有的風格,但歷代皆有而晚唐獨重也。晚唐邊塞詩還特別注重意象的選擇,多用夕陽、晚風等意象,來突出蕭條之“風”,凄厲之“骨”。
三、結語
回望唐代邊塞詩的發展,其軌跡圓滿,好似太陽東升西落,初唐邊塞詩猶如朝陽初現,其“風”浪漫,其“骨”稚嫩;盛唐邊塞詩如日中天,光輝燦爛,其“風”悲壯淋漓,其“骨”矯健深刻;中唐邊塞詩就像午后之斜陽,其“風”沉重,其“骨”悲涼;晚唐邊塞詩如傍晚余暉,已日薄西山,其“風”蕭條,其“骨”凄厲。這便是唐代邊塞詩之“風骨”及其不同時期的流變。
參考文獻:
[1]劉勰.文心雕龍[M].王志彬譯注.北京:中華書局,2016.
[2]羅時進.唐詩演進論[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
[3]胡秀春.唐代敘事詩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4]黃炳輝.唐詩學史述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王輝斌.論唐代的虛擬邊塞詩[J].重慶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18,(2).
[6]劉俊敏.論盛唐邊塞詩的風骨美[J].許昌學院學報,1999,(2).
[7]姚麗娟.晚唐邊塞詩審美風格[J].漢字文化,2021,
(4).
[8]楊棟.淺析盛唐詩人的邊塞情懷[J].湖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6).
[9]姚麗娟.淺析唐朝邊塞詩審美風格的變遷[J].西部學刊,2021,(4).
作者簡介:
王自強,男,漢族,甘肅張掖人,遼寧師范大學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