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 詞源考釋

【摘要】 “嗓”作名詞可指六畜病名;作動詞，有挖苦和吞塞食物義，作形容詞有魯莽無理義，帶有貶義色彩。這個詞是通行于方言區的俗語詞，多見于歷代筆記小說中，現代各大辭書也均有收錄。盡管收錄情況各異，但釋義基本相近。本文利用文獻資料和現代方言材料相結合的方法，對“嗓”的詞源進行了考釋，認為“嗓”的貶義用法源于“喪”。通過對其歷史線索的梳理和方言相關使用情況的調查，糾正了方言詞典對“嗓”一詞釋義的失誤。

【關鍵詞】 嗓;詞源;考釋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46-0119-02

一、各辭書對“嗓”的釋義

“嗓”是通行于方言區的俗語詞，多見于歷代筆記小說中，現代各大辭書也均有收錄。《漢語大詞典》《現代漢語詞典》和《近代漢語大詞典》等綜合性辭書以及《忻州方言詞典》等方言類詞典都收有“嗓”一詞，雖動詞用法收錄有異，但釋義基本一致。

（一）《漢語大詞典》

《漢語大詞典》收錄了“嗓”這一詞條：

1.喉嚨，嗓子。

（1） 《集韻·蕩韻》：“嗓，喉也。”《雍熙樂府·一枝花·嘲妓醜》：“歌聲時，嗓拗;舞旋處，腰駝。”

（2）《西游記》第六十二回：“你看八戒放開食嗓，真是個虎咽狼吞，將一席果菜之類，吃得罄盡。”

2.又指嗓音。周立波《暴風驟雨》第一部六：“聽那粗啞的嗓門，我知道就是韓老六本人。”

3.六畜病名。《正字通·口部》：“嗓，俗以馬病鼻流涎曰嗓。”明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十三：“凡六畜勞傷，則鼻中常流膿水。謂之嗓病。”

4.又比喻慣于指斥別人的短處或陰私。明陶宗儀《輟耕錄》卷二十三：“愛訐人之短者，亦謂之嗓。”

（二）《現代漢語詞典》

《現代漢語詞典》僅收錄了兩個義項：

嗓：

1.嗓子。

2.嗓音：小～兒︱啞～兒。

（三）《近代漢語大詞典》

近代漢語詞典收錄了“嗓”的兩個義項：

1.喉嚨。《水滸全傳》第四十回：“長休飯，～內難吞;永別酒，口中怎咽！”《東周列國志》第二七回：“酒至半酣，（優）施起舞為壽，因謂孟曰：‘主啗我，我有新歌，為主歌之。’～乃頓而歌。”

2.吃的粗話。猶吞、塞。明·阮大鋮《雙金榜》第四出：“皇甫相公，那里有這潑皮孽障，都～得爛醉稀泥。”《醒世姻緣傳》第七六回：“買些燒餅點心，～在自己肚里。”

作動詞“吞塞”義時，也作“嗓食”，如：

嗓食：貪吃，饞。明·缺名《李云卿》第三折：“師父，你修養的這等唇紅齒白，面如童顏，做了神仙，偏我可怎么則是這等～？”

此外，還表“挖苦”義，寫作“嗓嗑”或“嗓磕”，如：

嗓嗑：揶揄，挖苦。元·鄭庭玉《忍字記》第一折：“他腰圍有簍來粗，肚皮有三尺高，便有那駱駝、白象、青獅豹，敢可也被你壓折腰。[布袋云]他～貧僧哩。”

嗓磕：同“嗓嗑”。元·石君寶《曲江池》第三折：“[卜兒云]他可做的柳耆卿么？[正旦云]你～他怎的？[唱]他比那柳耆卿也不觔兩輕。”

（四）忻州方言詞典

《忻州方言詞典》也收錄了這個詞，寫作“桑”，形容力氣很大：后生～哩很，一下就能搬起一麻袋糧食。

（五）漢語方言大詞典

《漢語方言大詞典》里“桑”沿用了《忻州方言詞典》里的解釋和舉例，此外，也收錄了“嗓”：

嗓：

1.<動>吃（含貶義）。冀魯官話。山東淄博。《聊齋俚曲集·禳妒咒》第十二回：“借重你做一個明證，從今后各支鍋子把飯～。”

2.<動>被卡住，不流通。膠遼官話。山東牟平：～人︱機器～死了。

3.<動>諷刺;反駁。中原官話。山東東平：不～你兩句不行。

4.<助>用在動詞或動賓詞組后表示動作已完成。晉語。山西忻州：看戲～︱睡～。

直至現在，在廣大農村仍有“嗓”的各類用法。人們吞塞食物都會用“嗓”來形容。可以說“嗓”這個詞至少有上千年的歷史了。

分析各類辭書對“嗓”的釋義可以看出，它作動詞時多為貶義。名詞用法的“嗓子，嗓音”如何會衍生出貶義的其他用法，于音于義都解釋不通。作為一個沿用千年的常用詞，有必要清楚地揭示出其造詞理據和詞源，試作分析如下。

二、“嗓”音義溯源

綜合以上詞典，“嗓”作名詞時指“喉嚨、嗓子;嗓音”，還指六畜病名;作動詞時，表指斥別人的短處或陰私;吃（吞塞）;諷刺，反駁;被卡住，不流通;作助詞時表已完成;作形容詞表力氣大。

（一）“嗓”作名詞。

“嗓”：形聲字。口表意，其形像人的口（嘴），表示嗓部與口腔相連，張開口可見嗓;桑表聲。本義是喉嚨。（選自《漢字字源》）

“嗓”還指六畜病名。袁開惠（2018）認為，嗓字或晚出， 應為“顙”的分化字。這一結論是有道理的，古代漢語“頏顙”“ 食顙”“ 氣顙”等詞中“顙”均含頂部義， 這與“顙”之額頭義相合，如：

循喉嚨之後，上入頏顙，連目系，上出額，與督脈會於巔。（選自《黃帝內經·靈樞譯解·經脈第十》）

至上卷駁《洗冤錄》食顙在前，氣顙在后之誤，而下卷自割條中乃仍用《洗冤錄》一寸七分食氣系并斷、一寸五分食系斷、氣系微破之說，則亦未為精密矣。（選自《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一·子部一一·法家類》）

“嗓”字晚出，因讀音相同，兩字曾出現混用的情況，將“嗓”寫作“顙”，如：

饒他不做活也罷了，還在言三語四的聲顙。（選自《醒世姻緣傳·第二十六回》）

俺吃你兩鐘酒，堵著顙子，還開的口哩？（選自《醒世姻緣傳·第三十四回》）

他打仔和我說誓：“我要沒吃了你的豆腐，這顙子眼長碗大的疔瘡。”（選自《醒世姻緣傳·第四十九回》）

由以上分析可知，“嗓”作名詞，本義是喉嚨，引申義是嗓音;表六畜病名本字應為“顙”。

（二）“嗓”作動詞

“嗓”作動詞，綜合上述詞典釋義，大致有三層意思：

一是挖苦義。

這層意思的“嗓”本字是“喪”的分化。晉語中仍有相關表達，如忻州話的“損喪”，如：你可不要再損喪人家來。“損喪”正是諷刺挖苦義。該義還常用“嗓磕”或“嗓嗑”表達。

二是吃，吞塞義。

這一用法《漢語大詞典》和《現代漢語詞典》沒有收錄。明時該用法已十分普遍，今天的方言也隨處可見，如忻州話：不舒服咧，還不是你晌午日嗓得多唻;再如：清·蒲松齡《聊齋俚曲集·俊夜叉》：“播開門閂鉆進來，抹抹索索找飯嗓。”

三是被卡住，不流通。

膠遼官話的這一用法，應該是借自本字“塞”。由于“嗓”“塞”在方言中語音相似，因此將理應寫作“塞”的錯記為“嗓”。

（三）“嗓”作形容詞

從方言詞典的釋義來看，“嗓”作形容詞，記作“桑”，表力氣很大。《忻州方言詞典》與《漢語方言大詞典》釋義舉例均相同，從出版時間及詞典屬性來看，后者以前者為參照。我們的調查情況是，忻州有“嗓”作形容詞的用法，但不表力氣大，老青中三代人，均無表力氣大的說法。“嗓”在當地是魯莽無理義，如：這小子倒～咧。意指這后生的做法魯莽不講理。這一釋義是“嗓”挖苦義的引申。

（四）“嗓”作助詞

《漢語方言大詞典》收錄了“嗓”作助詞的情況。指用在動詞或動賓詞組后表示動作已完成。事實是，“嗓”作助詞遠比提到的這一用法復雜，除助詞外，還可作語氣詞和話題標記，此處的“嗓”可看作“時啊”的合音。

三、“嗓”發展路徑小結

“嗓”本義為喉嚨，也指嗓音。六畜病名本字應為“顙”。因將“喪”記作“嗓”的緣故，開始有貶義用法。引申出吞塞的吃義以及魯莽無理義。“嗓”的卡住不流通義，本字應為“塞”，助詞用法源于“是啊”的合音，與“嗓”無關。整理這些結論，可由下圖表示：

通過“嗓”的詞義演變梳理，我們可以窺探多義詞的歷史發展規律和演變原因。各個意義之間的關系都是有緣由可考察的，這其中，不僅包括社會歷史形態的演變和思維觀念的變化等語言外部的因素，也包括語言內部規律演化的結果。

參考文獻：

[1]李榮.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Z].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2.

[2]袁開惠，劉慶宇.敦煌《字寶》“馬嗓”義辨及其醫學闡釋[J].中醫藥文化，2018，（02）.

作者簡介：

張海峰，忻州師范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漢語史，方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