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翟星理
農歷八月十五前后,新絳縣的玉米和山藥都已成熟,但雨已經下了將近一個月,玉米地里的積水到小腿肚,水下全是淤泥,耽誤了秋收。縣城境內的汾河水位持續上漲。
進入9 月,我省接連出現了強降雨天氣,主要集中在忻州以南地市,降雨區域疊加明顯,全省平均降雨量為302.2 毫米,是正常年同期(72.3 毫米)4.18 倍,為有氣象觀測記錄以來的最大值,造成了山西大面積受災。
汾河全長713 公里,是黃河的第二大支流,也是山西境內最大的河流。過去,汾河流域經常發生的不是水災,而是旱災。近百年來汾河并無特別嚴重的洪澇災害,反而經常因水流不足而斷流。
降雨又斷斷續續持續了半個多月,到10 月7日17 時許,汾河下游新絳段遭遇近40 年來最大洪峰。位于新絳縣橋東村附近的汾河北段堤壩發生決口,決口長度約20 米,近2 萬人被緊急轉移。
險情發生后,當地組織力量進行搶險,調集300 多人專業搶險隊伍100 多臺搶險車輛,進行壩體搶險,至10 月8 日16 時許,決口成功合龍。
這道寬有20 多米的決口雖然在24 小時內就被成功堵住,但它給新絳縣人民造成的傷害,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撫平。
在汾河邊的橋東村村民侯三紅的印象中,打他有記憶以來,連日降雨耽誤秋收還是他幾十年來的頭一回。
侯三紅家住在汾河岸邊上,大門離河堤不到5米。最近20 多年,入秋之后汾河水位降得很低,有時還會斷流。但今年中秋時節,干旱的河道里水位越升越高。
中秋節前后,侯三紅家的玉米倒伏了一大片。那些沒有倒的,玉米穗上開始抽出新芽,卻又因潮濕發霉而停止生長。他說,這樣的玉米人不能吃了,只能給牲口當飼料。
玉米不能收割的原因,是地里都是爛泥,收割機進不去。但53 歲的侯三紅舍不得丟棄一年的辛苦付出,帶著家里的大塑料盆飄在淤泥上面用手拖著下地去收玉米。淤泥沒過膝蓋,人像陷進沼澤,腿都拔不出來。
除了玉米,侯三紅家還有30 多畝山藥,這是當地主要的經濟作物,一畝地一點不收能損失五六千元。和玉米一樣,山藥也全部爛在了地里。
在汾河出現險情之前,其支流澮河已經發出明確預警。澮河是汾河第三大支流,發源于臨汾市浮山縣,流經翼城縣、曲沃縣、侯馬市,經新絳縣注入汾河。澮河注入汾河的地點,距離侯三紅家的直線距離不到500 米。
9 月26 日21 時,汾河新絳站流量達到243 立方米/秒,且持續上漲,澮河面臨重大險情。澮河沿岸的南莊等低洼村莊隨時有洪水進村的危險。新絳縣啟動防汛Ⅲ級應急響應,將南莊村除堅守堤壩人員外的281 戶912 人全部安全轉移。

軍民同心在抗洪一線搶險(徐建宏供圖)
幸運的是,澮河最終沒有漫堤,被轉移的村民陸續回到家里。人們都以為,最兇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但10 月6 日,侯三紅再次覺察村里似乎要出意外。首先是村里路邊的下水道井蓋開始往外冒水,村里的下水道與汾河相連,平時雨水就排到汾河里。接著,低洼地帶的路面已有積水。
他一出門,汾河水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升著,縣里的防汛指揮干部和村干部在組織青壯年勞動力緊急加固汾河大堤。
侯三紅已經成家的兩個兒子聽到消息也趕了回來,他們一到家就上堤扛土袋,直到最后撤離都沒和侯三紅夫妻說上幾句話。
最忙的是村里的年輕女人,她們自愿上堤,用化肥袋子裝土,又要給男人們做飯。30 歲的王亞婷把孩子送走,留在堤上,守護她賴以生存的家園。
晚上,氣溫降到10 攝氏度以下,汾河上的風滾滾而來,指揮部的干部和附近村莊的男人到侯三紅家要熱水喝。
那天晚上,侯三紅燒壞了三個熱水壺。那時,沒有一個人想到汾河會決堤。
汾河北段堤壩決口處,險情從段家莊村伸入汾河的一條排水管道處崩潰開始。
決口時在現場的一位新絳縣干部回憶,巡堤人員最初發現這條排水管周圍的土一點一點被沖散,迅速上報指揮部。干部們過來查看發現因汾河水位持續上漲,水面高度已經超過段家莊村,水壓過大。汾河北段堤壩的主要建筑材料不是石料,而是土。在連日降雨的浸泡下,堤壩土堤的含水量已經飽和。
村民和趕來搶險的部隊指戰員開始嘗試用土袋封堵,但不頂用,土袋都被水沖走了。
“指揮部緊急決定棄壩,所有人員撤離。”這位干部說。正在裝土袋的王亞婷聽到有人大喊:“女人先走,全都走。男人留下。”但很快,男人也被要求撤離。
以段家莊村的排水管道為中心,汾河水在壩體上沖出一個窟窿。窟窿上方的土塌下來,又被汾河水沖進段家莊村。含水量早已飽和的土壩一點點被沖開,變成一個長達20 多米的“大口子”。汾河水奔涌而下,附近幾個村和連接這些村莊的新絳縣老城變成一片汪洋。
“實際上口子沖開以后,我們整個新絳縣都面臨著巨大的風險。這個風險會發展成什么樣?誰也不知道。”參與搶險的干部說。
決口處水很急、很深,一塊很重很大的石頭放到水中,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很快就被沖走。
指揮人員拿著對講機指揮車輛在決口處填土,但還是不頂用,杯水車薪。
圍堵決口需要組織更多更大的力量。
子弟兵趕來了,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輪流往大壩上和封堵決口第一線派。
人們把石塊裝在鋼絲網里,裝滿之后,再把鋼絲網口封住,然后用重型機械成批往河里投。
決口一點一點在縮小……10 月8 日16 時許,決口終于完全合龍。
決口發生之前,指揮部已經下達轉移群眾的命令。新絳縣南關村村干部汪英鰲挨家挨戶敲門叫人的時候,村里的水已經淹到小腿肚了。
全村走完一遍需要兩個小時。他走了兩遍,左說右勸但還是有四五十個村民不愿意走。村民們不愿離開自己賴以生存的家園。有些村民,地處村子里的最高處,他們說:“我們家地勢高,應該不會被水淹。”
水位升高的很快,說他們家地勢高應該不會被水淹的人話說完還沒過多久,水就漲到了人的胸口。
水位還在漲。
縣里的干部帶著工作隊也趕到南關村,和村干部一起動員不愿走的村民。當這些村民答應撤離時,村里的路已全都不能走了。最終,這些人是站在推土機的翻斗里被送出去的。
西關村黨支部書記拜惠珍清點轉移出來的村民人數時,發現少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50 歲,有智力障礙,她的母親已經年過八十,為精神疾病患者。
拜惠珍“快要急瘋了”,她問轉移出來的村民,最后一個見過失蹤者的是同村一個賣桔子的女人。撤離前,賣桔子的女人在街上看到失蹤者,給了她三四個桔子,叮囑她要把桔子放進兜里,自己吃。在西關村,這個患有智力障礙的女人時常能獲得村民的幫助,村民們已經養成幫助弱智人的習慣。
拜惠珍召集愿意回村找人的志愿者,找了兩天,一無所獲。
另一隊村干部猜想這位失蹤者有可能跟著轉移的村民被轉移到了縣城的安置點。拜慧珍覺得分析有道理,就帶著人去其他各個安置點去尋找。
此次汾河決口,新絳縣共轉移撤離群眾17631人,全縣共設立14 個臨時安置點。要在17631 人中找到一個人,近似大海撈針。
拜惠珍不敢接電話,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有兩個小時,她突然失語,嗓子發不出聲音。
關于那位失聯女人,有人說,“她膽子很小,平時在村里男人叫她她都不敢答應,要不要換個女人找找試試?”
拜惠珍和西關村村委會主任喬鎖奎找來一個女干部,和村里四個身高都在1.8 米以上的男人——他們的頭部能露出水面,回村繼續尋找。
10月9日13時,女干部在村里喊失蹤者的名字,失蹤者終于答應了。原來她躲在村子里一家鎖廠,那里地勢較高。男同志數次回村尋找她、高聲呼喊她的名字,她都不敢答應。
女干部問失蹤者“這兩天你吃什么?”她說:“就吃了個桔子,沒有喝水。”四個高大男人找來一塊木板,讓失蹤者跪在木板上面,把她抬到安置點。
失蹤者和她的媽媽見面了,兩人哭成了一團,大家松了一口氣。
又過了幾天,大壩被填高墊實,村民們陸續返回家園。政府送來了救濟糧、救濟款,派工作隊安撫人心,防止災后返貧,村民們激動地說:“還是共產黨好。我們一定聽黨話、跟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