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來年可以再見

楊曉溢

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寒假，一轉眼拿著壓歲錢的我們就又要背著書包去上學了。

我不知道趙叔的全名，也不知道他的年紀，他看起來40出頭的樣子，帶著老婆和剛滿月的女兒在我們學校對面開了一家雜貨店。附近剛好是居民區，平時有很多小區的叔叔阿姨也總來光顧，他們會親切地叫他小趙。

我經常能看到班里坐在最后排愛拉幫結伙的男生阿西，帶著其他年級的學弟，蹲在趙叔的雜貨店門口聊天，他們總說：“趙叔，汽水錢我忘記帶了，下次給啊，你記得記賬。”

趙叔每次都是樂呵呵的樣子，點了點頭，但也沒見他真的去記賬，可能是記性好記在腦子里了吧。我心想。

聽說趙叔的雜貨店在學校門口開了好多年，送走了一屆又一屆的畢業生，偶爾也能看到畢業的學長學姐親切地向他打招呼，說：“趙叔，上學時候好像有幾次沒給錢，您算算？”

趙叔笑著擺了擺手說：“不用了，你能經常回來看看叔叔就行。”

學長學姐也笑起來，應著：“那是自然。”

課間休息的時候，我總喜歡趴在班級門口，往外看的時候，偶爾能看到一些男生特別是阿西不知道什么時候溜走的，一下子閃現到學校門口，在欄桿內對趙叔示意，趙叔趁著保安不注意的時候拿著汽水一溜煙跑過來，從欄桿的空隙給他遞進來，然后裝作沒事人一樣慢慢走回了雜貨店。

沒想到還因為這個事，班長和阿西吵了一架。那天一如往常，阿西埋著頭抄著隨便抽出的一本上交的作業，恰好那本是班長的作業。剛好那個時候在抓典型，上課的時候，老師專門批評了班長和阿西，錯的一樣，對的也一樣，標點符號都一模一樣。女生哭紅了眼，只覺得委屈，解釋的話倒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了。阿西大概覺得心里過意不去，課間慢悠悠走過來道歉。班長埋著腦袋拒絕溝通，玩得好的小姐妹也在一旁安慰：“阿西你快去和班主任解釋，不是班長主動給你抄的。”

阿西趕快搖頭：“我可不去。”

班長抬起頭瞪了他一眼，陰陽怪氣來了一句：“我可不敢指望你，你只會欺負別人，連門口的趙叔叔也欺負。”

阿西蒙了：“我怎么欺負他了？你給我說說。”

小姐妹起哄道：“聽說你買東西從來不給錢，不是嗎？”

阿西一下子漲紅了臉，吞吞吐吐起來：“小趙是我兄弟，那叫欺負嗎？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沒給錢了？”

班長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班級里的其他人：“那你不如問問誰看到你給錢了。”

阿西被懟得說不出話來，氣急敗壞丟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走了。

后來他倆也很長一陣子互相看不順眼，連路過都裝作視而不見。

一個學期過得飛快，好不容易盼來了寒假，下課鈴聲一響大家就解放了一樣奔向學校門口。遠遠看到趙叔笑瞇瞇站在雜貨店門口，好像自己也是那個即將迎來寒假和過年的中學生一樣。

“老趙你是不是也要放寒假了呀？”接兒子的小區大叔打趣道。

“哪能啊，還要賺錢呢。”

“也是，你家閨女馬上就要讀幼兒園了，很快的。”大叔一副過來人的語氣，接到兒子招招手離開了。

本來我以為，甚至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寒假，一轉眼拿著壓歲錢的我們就又要背著書包去上學了。不知道新的一年阿西收到壓歲錢會不會記得把之前賒的賬還給趙叔，我這樣想著。

然而萬萬沒想到，一場如此持久且危險的疫情正悄無聲息地隨著新的一年來到了我們身邊。大家被迫無法外出，寒假也被無限期延后，比起玩耍的快樂，大家逐漸變得不安起來，除了偶爾用qq報平安，看不到頭的網課，又讓我們變得麻木起來。

“好想上學啊。”突然阿西在安靜的班級群發了一句，群里瞬間就熱鬧起來，就連班長都開始調侃疫情讓阿西都愛上了學習。

“我這不是嫌在家沒意思嘛，再說我錢……錢還沒給趙叔呢，我有壓歲錢了。”阿西得意洋洋道。

班長不屑地“嘁”了一聲。

就在我們逐漸習慣網課的時候，班主任終于在群里發了正式開學通知，讓大家做好防疫，學校家里兩點一線，做好開學準備。

“那書皮還能去買嗎？”群里一個女生問了一句。

“不知道趙叔今年還賣書皮嗎？”

大家又開開心心地討論了起來，第一次那么期待新學期的到來。

“你們說的是哪個趙叔啊？”班主任突然問道。

“老師，不會吧？我們學校門口開雜貨店的趙叔，你也不知道嗎？”不知道是不是在家里養肥了膽子，阿西調侃道。

“啊。”班主任恍然大悟，“是小趙啊，他可能趕不上你們開學了，據說他住院了。”

“啊？怎么回事啊？”作為趙叔雜貨店的老顧客，大家紛紛在群里表達了關心。

“過年回老家的時候，據說生病住院了，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

剛才還熱鬧的班級群一下子靜了下來，半晌阿西才在群里回了一句：“我都拿到壓歲錢了，怎么辦呀？”

開學的日子總算如期到來了，我們背著書包，日復一日地在門口進行體溫檢測，放學直接回家。路上行人比往常人少了好多，大家都戴著口罩避開人流，日子過得小心翼翼，又漸漸回歸平靜。

“你說，趙叔還會回來嗎？他的病怎么樣了？”

那天收作業的時候，班長突然主動和阿西搭話，阿西沉默了一陣，說道：“會吧，我都把壓歲錢準備好了，沒過多久趙叔的女兒也要讀幼兒園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想，大家都盼著趙叔的病快點兒好起來，因為他已經錯過我們新學期的開學，我想他應該不想錯過下一個吧。

每天上學的時候，我總會下意識地看向趙叔的雜貨店，想看看開門了沒有，卻總能看到阿西坐在店門口。

問他，他說：“我想趙叔剛開門，就把錢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