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 蔡曉梅
在增長全球化和全球本土化辯證實踐與空間協商中,流動是參與理解和思維洞察世界的重要方式。流動創造和改變著時間內涵,流動也生產著流動關聯,成為時空運轉中經濟、社會、文化、政治等一切要素組裝的支撐。在旅游空間實踐中,旅游與家的流動關聯也日漸成為與位置、情感、意義等交織在一起的重要媒介。流動關聯與家空間的流動生產,基于“地方-空間”動態實踐建立社會關系,并將“停留”與“流動”之間的關系問題推向流動治理的前沿地帶,流動治理因此成為旅游流動引發的社會空間治理的重要行動策略。
一、 傳統家空間研究的理論內涵與實踐缺失
在傳統語境中,人們對“家”的討論主要集中在住宅、家庭及其衍生的空間邊界等層面。20世紀70年代后,家開始被視為是文化系統的縮影、行動規則和社會網絡。隨著認知的深化,家庭社會學議題諸如家庭結構、功能等受到關注。這一時期的研究特點是將家庭放置于社會發展與變遷環境中進行剖析。近年來,家的社會空間觀念、家與地方等得到了探索2,但總體上針對封閉尺度家空間重構的理解和解讀居多。
在不同流派中,人們對家的理論實踐也進行了差異化闡釋。馬克思主義學派認為,家是一個社會再生產的空間。在人本主義者看來,家是一個不可替代的意義中心和使人進退自如的特殊地方,甚至是表征人們日常實踐、生活經驗、社會關系、記憶形塑的物質和情感空間綜合體3。這些闡釋能夠認識到家空間意義與價值的存在,超越了封閉尺度的解讀,但將家與流動及其關聯范式進行研究的認識還不能得到清楚闡明。
不難看出,以往對家的研究在范式上屬于以靜止“地方”為中心的學術考察。對家在動態“地方-空間”范式中的旅游流動關聯和空間生產等新知識方面的探索還缺乏必要的學術跟進,這在一定程度上使人們對家研究的進步性不能很好地體現。
二、 旅游流動關聯與家空間的生產
旅游是所有流動現象中最為典型且顯性表征最為突出的類型之一。流動因將旅行者(人)、地點(地)、萬物(物)、情感(情)、意義(意)等交織在一起構成空間運作的混合方式,發生旅游流動關聯和旅游空間生產,進而沖擊和重塑了關于家的傳統認知和研究范式。在旅游流動背景下,基于將旅游中家的研究放置在“地方”相對穩定視角下的傳統思維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與以往不同的是,家在流動中改變了固定性,這使家的固定與流動發生辯證和互動,家在固定中流動,又在流動中固定,基于人的流動創造了家的流動性建構。諸如第二居所、分時度假等成為典型的實踐方式。
與此同時,旅游中家的空間位移和人們對家的情感內涵變得越來越復雜,家的意義詮釋,不僅體現了家在流動中表征出的一種狀態,也凸顯和涵蓋了家庭成員在旅游流動中所產生的過程。在旅游中,人們常說的“家外之家”就不僅僅是物理空間中“家”的位移,也表征了社會“家”關系的建構,這一觀念超越了以往家的物理空間流動內涵,涉及家成員社會屬性的生產以及社會關系的流動。隨著“流動轉向”研究思潮的興起,流動中家的研究將流動放置在家的理解中心,流動不必然是家的外顯空間形態,也成為家空間自身的實踐過程。這也說明,在旅游塑造的流動社會及其空間生產中,對家的討論需要超越具體物理地點或一個“地方”而展開,家的流動將會在新的“空間”中獲得另一種組織邏輯。
在新的組織邏輯中,家的空間實踐和生產還會反映在人們的情感、意義和認同之中。人們通過在差異化的地域行走,獲得多元化的社會情感和文化力量,這種情感和力量同樣延伸了人們對家的傳統認知,旅游中人們基于流動的情感實踐,往往容易產生對“家”“家園”“家國”等概念的深入理解,積極的意識形態又會促使不同形態家空間的流動和生產,意義成為流動性研究邁入新征程的轉折點1。“在他鄉遇到故鄉”“家國理念同構”等便是生動的表現。在此方面已有相關研究得到實證,例如在摩梭人塑造的家的圈層結構中,家既是物理之家、社會之家,更是意義之家,而摩梭人對家空間的旅游化實踐和身份認同建構,暗含和折射了人們對“家園”和“家國”的認同狀況2。
曼紐爾·卡斯特爾(Manuel Castells)認為,空間存在的形式有兩種,一種是地點空間,另一種是流動空間3。在旅游流動背景下,家空間的生產是一種不斷脫離“地方”的多地缺席和圍繞流動空間的多地依賴實踐,在本質上是一種基于“地方-空間”模型的新實踐范式,在此范式中,家空間的構成、表征、情感以及意義雖然由權力幾何學所決定,但這種互構性使其成為一個多元而開放的“地方-空間”。家的流動性生產是不斷“停留”與“流動”的空間辯證,更是“離家”與“回家”的空間哲學。旅游作為流動的一種類型,在塑造家的流動過程的同時,攜帶了包括人和物質、信息、技術等非人要素的參與與融入。家的流動性研究轉向與實踐,在流動中檢視家的空間,在空間中檢視家的生產,在生產中檢視家的展演,在展演中宣示家的存在。旅游流動與家空間生產的結合,增加了研究者的思想自由和理性,獲得了力量和效率,是激活與推進旅游研究走向縱深的重要維度。新的范式將家空間的實踐放置于更加真實的旅游流動空間運行體系中,也是對流動性范式的豐富化實踐,這是中國學者需要熱切關注的新研究話題。
三、 家空間生產的旅游塑造及其流動治理
旅游塑造的家的流動性一方面與現代性、進步、繁榮相互關聯,另一方面也與空間權力、邊界限制、社會區隔等同在并存。在旅游空間實踐中,家的流動性價值常常能夠反映和表征旅游流動中家空間生產帶來的社會影響和空間意義。例如,一部分人構造的家的流動,是建立在另一部分人不能流動的基礎之上,也并非所有人的流動均能生產同樣的社會效能。再如,旅游背景下家的流動性生產,也會因為家成員的身份標簽,接受與其相匹配的社會資源,從而加劇不同社會文化群體之間的緊張、對立,甚至抵抗,無形中提升了社會分層和社會沖突的可能性。
在旅游塑造的家的流動性新環境中,家的流動性明確導向了一個與流動范式相匹配的空間治理模式,如何治理一個旅游流動的家空間的實踐和生產,不僅僅是關于家研究和實踐范式轉向問題,也是社會流動空間治理的新問題。其一,家的流動性治理反對傳統將家作為靜止的和基于以“地方”為基點的研究假定,認為應該將家的流動放置在勾連不同要素和不同尺度背景下,強調家空間的社會建構性和網絡實踐性。旅游中家的空間實踐,隱喻的是一個流動中家空間的社會生產與空間疊寫,對其社會空間治理理應放置在新范式中進行審思。其二,將旅游流動性融入家的研究范疇,更應該看到在新的社會環境中流動性對傳統家空間的解構和重構,家的流動性治理在目標導向上指向了家對空間的生產與創造。目前,旅游流動促使家空間的范式轉向雖然在理論研究上還存在滯后,但實踐中旅游流動及其家空間生產的各類流動關聯形態正在不斷涌現。對此,理論實踐必須根植于理論自覺,拓展并延伸對旅游塑造的家空間流動性的理解。其三,旅游中家的流動實踐聯結著不同尺度的行動主體,家空間多元主體并存現象超越了傳統家所給予的形態和內涵,家的“去地域化”“再生產化”和“再地域化”可能使之成為一個前所未有的公共空間問題。我們必須深刻地認識到,旅游流動塑造的家空間生產,不僅關涉自身,而且關乎社會結構的公共議題,其與更大尺度的社會空間治理有著錯綜復雜的關聯。把握不同空間尺度之間的問題互涉與價值轉譯,是當代旅游學者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
在未來實踐和研究中,旅游塑造的家的流動性治理事實上也面臨著諸多新難題。旅游流動作為一種社會互動的產物,勢必鑲嵌在一個復雜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網絡中。如何將旅游塑造的家的流動作為一種理念融入社會治理進而確立其價值?如何化解旅游中家的流動實踐帶來的新的社會空間不平等和不平衡?如何立足于流動性新范式,在人們“離家”與“回家”中不斷塑造新的空間治理觀?這些新現象和新問題啟發并促使人們不斷去思考。
(第一作者系該院教授,第二作者系該院教授、該中心主任;收稿日期:2021-0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