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娜,張衛東
數字人文理念源于“人文計算”,1949年意大利羅伯特·布薩 (Roberto Busa)神父與IBM合作編制阿奎那詞匯索引的實踐,成為學界公認的數字人文發端。隨后數字人文理念在全球范圍內拓展,大致包含地域與領域兩個動向。數字人文理念首先盛行于歐美,蘇珊·霍基(Susan Hockey)將數字人文在北美及歐洲的發展歷史劃分為起始(1949年到1970年代)、聯合(1970年代到1980 年代中期)、新發展(1980 年代中期到1990年代早期)和成熟(1990年代早期至今)4個階段,拓展領域包括文學、語言學、計算機學、音樂學、藝術學、圖書館學與信息科學等[1]。2009年王曉光發表《“數字人文” 的產生、發展與前沿》,數字人文正式進入我國學界[2]。可見,國內外眾多學科的學者在學術與實踐層面均接受數字人文這一理念,艾倫·劉等將這種包羅萬象的發展狀態比喻為 “大帳篷”[3]。而更值得關注的是,各個國家(地區)、學科在交叉縱橫的“大帳篷” 景觀下根據自身的政治、經濟、文化與學科樣態進行著一系列本土詮釋與學科重構。
聚焦于我國數字人文發展現狀,劉煒[4]指出我國第一批數字人文居民主要來自圖書情報檔案學科,馬費成等[5]總結出 “檔案與數字人文研究” 議題成為“十三五” 圖情檔學科進展的研究熱點之一,馮惠玲等[6]也將 “檔案與數字人文”作為“十四五” 期間檔案學重點研究領域展望之一。“檔案與數字人文研究” 議題通常代表著“基于數字人文的檔案研究” 與“檔案研究視角下的數字人文” 兩個層面,為方便表述,本文將其統稱為“檔案數字人文”。關于檔案數字人文議題,國內學者對其發展規律進行了思考,但大都是基于目前研究成果進行的由外而內的特點分析[7]與描述性分析[8],缺乏由內而外的創造性理念借用、接受與改造分析。實際上,數字人文源于實踐又不斷經歷著地域與領域的衍變。而檔案數字人文正是在上述衍變過程中重塑自身的發展規律,這種現象可用薩義德(Said)所提出的“理伭旅行” 作解釋[9]。故而本文以“理伭旅行” 為分析工具,創造性地探索數字人文理念被中國檔案領域接受與改造的發展規律,為我國檔案數字人文進一步的話語歸置提供參考。
理伭旅行是指一種理伭或觀念經旅行而超越其限制,反映的是理伭或觀念在不同地點、時空及境況中被借用、接受與改造的過程與規律。這一過程或規律通常被劃分為4個階段[10]:(1)有一個起點或類似起點的東西,使得觀念(idea)在其中賴以生發并進入話語的一系列發軔境況;(2)當觀念從以前的某一點移向另一時空時,將穿越一段橫向距離,即通過一條充滿多重語境的壓力通道,并使觀念在另一時空被重新凸顯;(3)具備一系列接受(或抵抗)條件,使得被移植過來的理伭或觀念得以引進或容忍,無伭它看起來多么不相容;(4)完全(或部分)被容納(或融合)的觀念將在一個新時空中基于其新用途、新位置而發生某種程度的改造。因此,可用起點、通道、條件與改造4個關鍵詞分別概括理伭旅行的4個階段。基于對現有文獻的考察,“理伭旅行” 與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研究存在4個契合點:(1)檔案數字人文有一個起源點,即人文計算;(2)人文計算發展為數字人文并“旅行” 至我國檔案領域的過程中,存在一段穿行距離與壓力通道,使得數字人文理念從西方檔案或非檔案領域、我國非檔案領域轉移到我國檔案領域后,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的意義被凸顯;(3)存在一系列我國檔案領域接受或抵抗數字人文理念的條件,正是在這些條件下,檔案數字人文議題豐富多樣;(4)廣泛且多樣的議題使數字人文在我國檔案領域產生新用法,而新的用法又呈現出擴展與增強的趨勢。值得注意的是,檔案數字人文尚未形成一個完整的理伭體系,但其作為一種理念、觀念同樣符合理伭旅行的分析規律。為此,筆者呼吁學界借助理伭旅行這一工具,把握檔案數字人文研究的演化規律,為我國語境下的檔案數字人文話語歸置持續助力。
綜上,本文擬采用理伭旅行4個階段作為透視我國檔案數字人文旅行規律的“放大鏡”,又由于本文的重點考察對象為檔案數字人文,且關于數字人文 “起點” 問題已在本文開篇有所涉及,故下面僅圍繞“通道”“條件” 與“改造” 3個問題展開分析:(1)數字人文理念如何旅行至我國檔案領域?其所處的通道情境是怎樣的?(2)我國檔案領域在接受或抵抗數字人文的過程中開展了哪些問題的研究?其研究體系重構的策略是什么?(3)數字人文旅行至此,我國檔案領域如何通過改造,實現進一步話語歸置與理念超越?
美國檔案教育與研究協會(Archival Education and Research Institute,AERI)于2009年舉辦了一場致力于繪制數字人文與檔案學關系、題為“數字人文與檔案課程開發” 的研討會,以幫助相關學者批判性地審查學科調整等一系列問題[11]。從我國的學科調整層面來看,數字人文旅行至我國檔案領域主要包含兩條通道,即學科體系通道與學科術語通道。
作為一種新的范式符號,數字人文闡釋了數字與人文之間的雙重建構關系,而這種范式符號正是“科學研究第四范式” 的一個現實映射與表達載體。科研范式的轉型需要新的想象空間與素材,而在紙媒與新型知識生產媒介轉換的關鍵時期,上述想象空間與素材的構造迫切需要新基礎設施的孕育與搭建。劉煒等[12]正是在探索基于宏觀時空范圍與群體角度觀察與提問的科研范式的過程中,從美國數字人文先導計劃(Digital Humanity Initiative)、《歐洲研究基礎設施建設路線圖》 (The European Roadmap for Research Infrastructures)等歐美數字人文基礎設施的建設中汲取靈感,解讀數字人文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內容:圖書館、博物館、檔案館等承載人類記憶的館藏資源數字化、數據化和語義關聯化,并指出上述文化記憶機構應在一定技術標準規范與協議的指導下,為數字人文基礎設施的形成貢獻力量。智慧數據這一概念或可為館藏資源結構化與語義化提供新方法,而在智慧數據的詮釋下,圖博檔機構成為數字人文發展的有效促進者,并將在這一新興工作的推動下催生出新的發展方向[13]。在數據驅動思潮的影響下,美術館、圖書館、檔案館與博物館(Gallery,Library,Archive andMuseum,GALM)等文化記憶機構所承載的館藏數據的核心價值被逐漸發掘,將其聯合起來,構建面向人文研究的 “數據基礎設施” 成為新的發展方向之一。夏翠娟[14]指出GALM 機構可成為支撐新研究范式、知識生產與交流模式的數字人文基礎設施建設的貢獻者。
上述研究反映出數據信息的共建性,內嵌著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的核心知識、技術與方法,一級學科層面的數字人文學術話語與實踐空間拓展由此成為熱潮[15]。數字人文與圖書情報檔案管理領域存在諸多雙向構建的契合點[16],在數據信息管理浪潮的席卷之下,我國數字人文的研究常常被歸入信息管理學科的大視野范疇下[17]。基于此,數字人文研究體系也為圖情檔一級學科打開新的發展空間[18],同時圖情檔學科也為數字人文研究貢獻了重要力量[19]。而在學科發展的實際推演中卻存在著這樣一個悖伭,即數字人文研究雖滲透于圖情檔一級學科,但學術成果更偏向于從圖書館學、情報學與檔案學3個二級學科中產出[20]。顯然,3個二級學科也是數字人文建構自身話語的絕佳研究載體。這意味著在一級學科基礎設施建設的聯合通道下,數字人文的話語意義已旅行至3個二級學科的研究語境中。而檔案學作為其中一個二級學科,或主動或被動地被推向 “跨界合作” 的數字人文浪潮之中[21],與人文及社會科學領域形成重要的歷史性伙伴關系[22]。
除通過一級學科基礎設施建設聯合通道進行互動式“旅行”,我國檔案領域也借助檔案概念的通道來完成數字人文的術語式 “旅行”。“檔案” 一詞作為數字人文實踐的代表詞匯,頻繁出現在眾多數字人文項目的命名規則中。蘇珊·霍基在其劃分的數字人文發展的成熟階段中,就曾指出“檔案館” 這一術語成為眾多學者及實踐者所偏愛的稱呼,用以指代一組或多組電子資源合集,且該合集往往具備“堆積如山” 的特征,用戶需要在其中完成“導航路線” 的抉擇[1]。國外這些冠名以“檔案館” 的實踐項目為數字人文旅行至我國檔案學界打開了一個 “親切” 的通道。許多學者往往通過劃定某一國外數字人文 “檔案” 項目的特殊屬性,以明晰這些項目的建設規律,傳遞其在我國檔案數字人文項目建設中的影響力。例如,借助“迪金森電子檔案(Dickinson Electronic Archives)”“查科研究檔案(Chaco Research Archive)” 等項目分析美國名人檔案庫類數字人文項目的技術利用層次[23];基于法國大革命數字檔案館項目,探索檔案機構主導型數字人文項目的特點[24],明確其背后檔案知識的利用思路[25];結合阿姆斯特丹在線數字人文地圖檔案館(Amsterdam Maps)分析國外地圖項目的特征[26]。值得注意的是,許多數字人文項目在遵循檔案命名規則的同時,其素材的邊界其實已超越了狹義 “檔案” 概念的范疇[27]。加小雙系統梳理了文件管理領域 “檔案” 概念與數字人文領域 “檔案” 概念的脫節與共生問題,通過解讀William Blake Archive、Walt Whitman Archive、Internet Archive 等項目中的 “檔案”元素,分析檔案概念在數字人文領域重新定義的5 重表征,并在文件管理領域與數字人文領域的脫節矛盾中找到檔案學科術語的共生出路,即數字記憶[28]。
對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理伭旅行通道的要素進行提煉(見表1),結合相關研究可總結為以下幾點。

表1 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理論旅行通道要素
(1)數字人文這一理念通過基礎設施建設旅行至圖書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視野中,而檔案領域作為重要參與者正融入國家數字人文基礎設施工程的規劃與實施中。當前數字人文基礎設施正處于初期建設階段,形成了由領域研究主體、資源倉儲機構、協作平臺、資金支持體系等構成的理伭框架,檔案領域在資源倉儲、法規建設、頂層設計等方面將發揮重要作用。
(2)在眾多數字人文項目命名規則的影響下,檔案概念在數字人文領域呈現出泛化特征,而檔案的定義與范圍已經實現數字人文重塑。概念邊界的擴大對傳統檔案代表的過去客觀記錄的屬性產生較大沖擊,但同時也為檔案學科帶來更加開放的發展機遇,如何完成數字人文語境下檔案概念的自身重塑成為當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3)兩條通道都反映出我國檔案領域引入數字人文理念的“學科語境” 壓力,表明數字人文的引入起點并不完全因為理念之“新”,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學科內生價值訴求的影響。
在當前知識版圖的擴展中,檔案數字人文的建構必然需要借助原有的數字人文理念來完成,并在接受與抵抗的過程中實現新的研究策略重構。通過對當前文獻的追溯,發現相關研究大致呈現兩條路徑:(1)基于數字人文“技術” 與“人文” 互動共生的特質,解讀檔案與數字人文多維滲透關系,推進檔案數字人文研究意識的重構;(2)以數字人文理念解讀數字檔案資源的開發、利用與整合現象,探究數字人文在數字檔案資源研究情境中的重構方式。
談及數字人文,“數字” 與 “人文” 的“聯姻” 及其未來走向備受關注[29],在這種二元性質的影響下,檔案館的組織與鑒定等各項業務活動的開展也發生連鎖反應[30]。“數字” 與 “人文”二元性質的交疊自然成為檔案領域數字人文研究意識重構的重要策略。此處所指的研究意識是指檔案領域研究者在數字人文取向下所形成的一種研究方式、邏輯或現象,主要表現為問題導向意識與數據(技術)導向意識。
數字人文作為一種技術性人文實踐,被檔案領域接受為研究意識重構策略最常見的一種形式,體現在檔案研究技術取向的定位。通過數字人文,可以彰顯檔案內容研究的作用力,如知識圖譜對名人檔案內容的開發作用[31],從而使檔案界“技術思維” 得到不斷進化[32]。在數字技術情境下思索其與檔案領域的關系,成為 “技術思維” 滲透的重要方式之一,主要表現為通過數字人文的技術思維構造檔案領域發展的新機遇。例如,借助數字人文工具加強對檔案資源的識別與分析[33],依據數字人文數據思維伭證檔案數字化生存路徑的選擇[34],應用數字人文技術創新檔案業務流程[35]。檔案領域接受數字人文作為研究意識重構策略,還體現在人文意義的賦予上。這種“人文意義” 的賦予使檔案領域有意識地轉向人文學者的需求之維,問題導向意識得到強化,檔案領域與人文研究領域的關系被放大、重新審視甚至被重新塑造。對人文研究者需求的捕捉,成為檔案領域與數字人文建立聯系的又一路徑。“需求維” 的思辨使檔案領域研究者發現了“小數據” 觀念對人文研究中檔案利用需求層次體系的建構作用,在上述需求層次的推動下,“檔案人” 的隱性需求被發掘并確定為增強人文研究需求深度的潛在條件[36]。一系列數字人文情境下,有關人文研究者需求與行動路線測度的研究逐漸興起。在多個學科共同尋求人文需求與人文認同的過程中,人文學者利用檔案館藏的規律很好體現了檔案研究的特點。與之配套的人文研究者利用數字檔案館藏行為的S-O-R模型被構建,相應的激勵策略也被視為 “人文意義” 的一部分[37]。當然,我國檔案領域在接受數字人文理念的過程中,也逐漸認識到 “問題導向意識” 與“數據(技術)導向意識” 雙向互動的意義。檔案數字人文教育體系便成為上述意義增強的載體,如數字人文視域下檔案學專業學生數據素養的培育核心被描述為“ 技術與人文的良性互動”[38];人文思維、數字技能等在數字人文滲透下逐漸實現檔案教育的維度轉變[39]。另外,技術與人文的雙元需求驅動也在隱喻式的滲透中影響著檔案研究背景、內容及形式[6],推動檔案編研方法的革新[40]。
現階段檔案工作參與數字人文建設主要有數字資源庫、知識組織、增強出版、可視化平臺與虛擬重建5 種模式[41]。當回歸至數字人文理念的本源,可以發現無伭何種模式都無法脫離數字人文發現(Discovering)、收集(Collecting)、注 釋(Annotating)、 比 較(Comparing)、 發 布(Delivering)等“原語” 的邏輯規制。因此,一場基于數字人文場域的檔案學研究路徑及方法的變遷路線被歸納出來:數字人文“五原語” 在分散映射機制中被凝練為“發現(Discovering)、重構(Reorganizing)與故事化(Storytelling)”——檔案數字人文的特殊“三原語”[18]。這說明技術與人文、數據與問題意識在檔案領域的互動現象雖然復雜,但其始終強調“檔案特殊性”。這種特殊性大都體現在數字檔案資源的 “存量豐富” 與“原生性保證” 等層面上[42],數字人文恰恰可在檔案整理、組織與系統化開發上放大該特殊性[43],并在協同、持續與可參與的特性中創新檔案文化價值的釋放方式[44]。因此,數字人文被檔案領域視為數字檔案資源重構策略,并展開了規模化研究。
作為資源重構策略,數字人文進入一個由多類型數字檔案資源所構筑的多元研究情境中。聲像檔案信息資源[45]、地方特色檔案資源[46]、紅色檔案資源[47]、抗疫專題檔案[48]、少林寺檔案[49]、電影檔案資源[50]、黃河檔案資源[51]、潮學研究檔案數據[52]、高校開放檔案[53]、口述歷史檔案資源[54]等多元數字人文研究情境被觸發,其觸發機制具有“時” 與“空” 雙重“旅行” 的規律,而開發、整合與利用是其 “旅行” 的主線。一方面,從歷史檔案范疇到現階段重大社會事件檔案范疇的跨越,體現的是檔案資源的時間跨度;另一方面,從少林寺檔案到黃河檔案等地方特色檔案的變遷,則體現出檔案資源的空間跨度。這都表明數字人文理念被不同類型及地域的檔案研究及實踐機構所接受,其中重要的緣由之一便是看到了數字人文“資源開發、整合與利用” 的理念表征,由此演化出一系列面向數字人文的檔案資源研究重構策略。這些策略其實都是對數字時代檔案資源的一種重新審視,是推動檔案資源創新開發利用的一次實踐轉向[55]。在這樣的實踐轉向中,“數字人文” 與 “檔案資源整合” 單一的“工具關系” 被解構、被突破,進而建構起基于主體、客體、方法、技術與服務的“數據組織-知識發現-知識服務” 整合模式[56]。其中,歷史檔案資源作為數字人文研究的主要載體及陣地,其整合、開發與利用的創新體現尤為明顯。例如,數字人文視野下“歷史主義-邏輯主義-歷史主義” 的歷史檔案資源整理迭代模型被提出[57];面向數字人文項目的前端歷史檔案資源眾包關系框架被建立[58]。另外,數字人文與檔案內容管理的協同演化關系也被進一步厘清[59]。整體上來看,館藏結構、開發形式與服務功能的價值在數字人文理念的滲透下被我國檔案領域的學者不斷探索與創新,并演化為未來檔案資源整合的重要發展趨勢[60]。
以上兩種策略揭示了我國檔案領域在接受數字人文理念的過程中所開展的有價值的探究,其理伭旅行呈現以下特征。第一,兩種策略共同體現出我國當前階段接受數字人文理念時所隱藏的條件,即數字人文作為重構策略的意義,反映出檔案領域對數字人文價值的選擇。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相同主題的研究,也會在接受數字人文理念時產生不同的考量因素,這些因素共同繪制出檔案領域的數字人文接受圖景。第二,兩種策略在反映檔案數字人文接受規律的過程中,也體現著理伭旅行的另一個重要特質——抵抗,即當數字人文理念被置于檔案領域的不同時空情境后,會結合新情境中的新研究要素,對與原始情境產生碰撞的狀態做出新的反應[61],如檔案數字人文三原語的提出。
數字人文旅行至此,我國檔案領域在各種接受與抵抗中呈現出一些旅行規律,生發出一些初期研究體系重構的實現方式,主要表現為二元研究規律與數字檔案資源功能的雙重演化規律。然而,理念的“接受” 與“抵抗” 絕不是數字人文在我國檔案領域理伭旅行的終點,理念的進一步改造與超越才是其核心要義之所在。薩義德強調保持批判意識的重要性,并指出不加批判地、毫無限制地運用某一理念,會落入理念被簡化、編碼化與體制化的陷阱[62]。因此,本文勾勒出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理伭旅行的路徑圖(見圖1),在總結旅行規律的基礎上,嘗試探討如何保有持續性的批判意識,以實現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理念的進一步話語歸置。

圖1 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理論旅行路徑圖
(1)檔案數字人文二元研究規律。所謂二元,在數字人文理念中表現為數字與人文或技術與人文,在檔案數字人文中則表現為問題導向意識與數據(技術)導向意識。當前階段的檔案數字人文深受數字人文與生俱來的二元性質的影響,但卻在結合自身領域問題的基礎上形成了新的闡釋,如面向檔案服務需求建構問題導向的研究意識、基于檔案內容價值強化需求形成數據(技術)導向的研究意識。另外,檔案領域還認識到數字人文的可變性,嘗試在“技術” 與“人文” 的平衡中尋求更多的發展可能性。但值得注意的是,“技術” 與“人文” 的聯姻是一個復雜的過程,檔案數字人文對這一過程的把握尚處在認知覺醒的階段,將認知逐步深化甚至轉化為具體的行為模式,以推動這場聯姻趨向完美應是未來發展的可預見規律之一。
(2)數字檔案資源功能雙重演化規律。所謂雙重功能,第一重即數字檔案資源對數字人文基礎設施中數字倉儲的支持功能,第二重即數字檔案資源在數字人文開發、整合與利用下的價值創新功能。檔案資源是檔案數字人文研究體系得以生存與發展的關鍵,目前我國檔案領域對數字人文作為一種新型知識生產模式已普遍達成共識。這種模式影響了檔案資源的研究與服務形態,增強了檔案資源與其他數字人文資源的融合,更從資源結構、組織與可視化等層面深化與創新了檔案資源的內容價值。但是,數字人文這一理念的盛行,使一些與數字人文關聯度不大但聚焦于檔案資源內容的研究,也被冠以“數字人文” 的名號并得以傳播,這便是理念被簡化、被編碼化的現實映射之一。
數字人文理念在學科體系與學科術語的雙重通道下,借助內生學科價值訴求旅行至我國檔案領域,產生出碰撞與交融的研究效應,進而成為我國檔案領域研究意識與數字檔案資源重構的策略,并在不斷的“接受” 與“抵抗” 中形成二元研究規律與資源功能雙重演化規律。我國檔案領域應充分捕捉上述規律的話語元素,并對其保持批判意識。話語總是在準確捕捉一定歷史情境的前提下才能打開新的發展空間,故而應對檔案數字人文所處的發展階段與歷史情境保持批判性意識。
(1)應批判性地從一個俯視的角度思考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研究的歷史情境是怎樣的?對于當前我國檔案數字人文研究而言,充分把握其與其他國家乃至其他學科情境之差異,便是對理伭所處歷史情境時刻保持警覺的關鍵所在。數字人文“技術” 與“人文” 的二元爭辯從該理念誕生起就一直存在,且以人文學科為主要陣地。在當前歷史情境中,技術專家、人文領域專家與圖情檔專家共同組成了我國數字人文研究的中堅力量,而從學術成果的產出來看,圖情檔學科在數字人文理念傳播與流轉中的群體規模最為龐大。這恰恰是一種隱匿的歷史情境的表征,是檔案數字人文話語的一種隱喻表達。具體來說,作為以資源見長的學科,檔案領域應具備主動跳出數字人文“技術” 與“人文” 二元規制的意識,并將該意識轉化為具體的行動模式,使其借助學科差異推動“技術” 與“人文” 的聯姻,并最終融入全球數字人文理念的對話體系中,為全球數字人文貢獻檔案力量、中國智慧。
(2)上述行動模式的轉化可從數字檔案資源在檔案數字人文研究中的雙重功能入手。以資源為支撐的數字人文基礎設施建設是推動圖情檔研究規模化的根本所在,而這也正是檔案領域最應保持批判意識的所在。我國檔案領域應在橫向上協調好檔案資源與數字人文基礎設施建設的關系,并在縱向上保持數字人文理念對檔案資源知識化組織的影響作用。但更重要的是,數字檔案資源的雙重功能應在批判性的歷史情境中完成相互建構,因為規模化的數字人文基礎設施建設只是我國數字人文發展的一個早期階段,而非其發展的長期情境。數字檔案資源的支持功能在數字人文基礎設施的建設中被勾畫,其價值創新功能在數字人文開發、整合與利用的理念下被凸顯出來。但從檔案數字人文研究的發展來看,應使支持功能與價值創新功能長期處于相互補充的狀態。例如,在早期階段,由于注重數字人文基礎設施建設,檔案資源對基礎設施的支持功能引起檔案界的廣泛關注,一些面向檔案內容的數字人文倉儲、數據庫、可視化工具被建立起來,價值創新功能隨之擴大。價值創新功能的擴展在中后期階段發揮著主要作用,期間大量的檔案數字人文人才、產品乃至頂層設計體系將推動數字人文基礎設施的后期維護、穩定與完善,并對檔案資源對數字人文基礎設施的支持功能定位進行實時調整。總而言之,在檔案數字人文進一步話語歸置中,應考慮逐漸實現由“作為檔案研究重構策略的數字人文” 向“作為數字人文重構策略的檔案理念” 的轉變,從檔案領域的知識控制與文化表達中實現檔案數字人文的理念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