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桂榮
鴉片戰爭以后,中國知識分子對西方文化的認識逐漸從軍事器物的科技層面深入到社會科學這一深層次上來。甲午戰爭后,有識之士認識到泰西之強在其制度與學術。辛亥革命之后,中國知識界重視國民素質的培養改造問題,教育類譯書非常多[1];圖書館作為普及教育之機關、開進文化之先鋒、改造社會之利器,逐漸為知識界所共識。隨著新教育改革和新文化運動的興起,新圖書館事業隨之蓬勃發展;西方的圖書館學術文獻被大量譯介到國內,迅速推動了中國圖書館學的建設進程以及社會文化的變遷。
私立武昌文華圖書館學專科學校(簡稱“文華圖專”)作為近代新圖書館學知識生產的重鎮,持續受到業界關注;彭斐章、謝灼華、程煥文、梁建洲、彭敏惠、周洪宇等諸多學人從各自的研究視角,在文華學人和文華圖專的辦學與專業教育等方面取得豐碩成果。然而,有關文華師生的圖書館學翻譯活動,至今未見深入系統的專題研究。1929年1月,文華師生創辦《武昌文華圖書科季刊》,1932年改刊名為《文華圖書館學專科學校季刊》(以下簡稱《文華季刊》),十分重視圖書館學翻譯。他們通過自辦的專業刊物,大力倡導圖書館學翻譯,出版了諸多翻譯研究成果,引領了近代中國圖書館學發展的潮流。該刊發行至1937年底,共9卷36期,刊發圖書館學漢譯文獻(譯、譯述、編譯、節譯、合譯等)165 篇/次,推出有價值的圖書館學專題漢譯文獻91篇次,出版兩期翻譯專號(《世界民眾圖書館概況》《世界各國國立圖書館概況》),形成了近代中國圖書館學翻譯史上的文華高地,推進了近代中國圖書館學的快速發展。然而,許多圖書館學漢譯文獻未被認真總結;其翻譯的內容與形式,其團隊合作的精神以及這些漢譯文獻的深遠影響,尚未引起學界應有的重視。本文擬對此做一系統梳理。
1929 年1月,在沈祖榮校長指導下,文華“庚午級” 本科生(六男三女)創辦了《武昌文華圖書科季刊》。這屆學生“籍六省八大學”,有北平的李繼先、陶述先,上海的吳鴻志,廣東的周連寬,湖南的陳頌,河南的耿靖民以及武昌等地的徐家璧、劉華錦、曾憲文[2]。1930年,季刊內容分配有6項,第一是伭述,第二即為譯述。1932年初,該刊《凡例》明確“除揭載在校師生及同門諸君之撰述或翻譯,亦介紹國內外圖書館學名著及各種書目等”[3]。正是“季刊為媒,學研相長,讓文華的學生迅速成長為學者,并成為中國近代最為活躍的圖書館學術研究群落”[4]。《文華季刊》以翻譯為業培養了一大批優秀人才,這些人才后來成為近代中國圖書館事業和圖書館學研究的中堅力量。其成就的取得,離不開導師們的啟發誘導和熱心幫助。
近代中國圖書館事業、圖書館學教育的確立與發展中,韋棣華女士(Mary Elizabeth Wood,瑪麗·伊麗莎白·伍德,1861-1931)的遠慮卓識不容忽視。韋女士1899 年來華。早在1903年,她已迫切感到需要成立一個圖書館學專業學院[5]。“教學一二年,發生一種感覺,以為學生疑難訊問,非全憑口講所能貫徹。而與學校并行且極重要之機關尚付闕如。于是遂有倡辦圖書館之決心;只身回國,募集巨款,攜帶來華,費時兩載,始克建成文華公書林。”[6]1910年,韋棣華不惜摩頂放踵,“出其所學,獨立創辦公書林”,其襟懷宏闊,眼光遠大,又不以文華為私有,使其成為“民眾化之公開的圖書館”[7]。文華公書林后來發展成一所綜合性圖書館。據第十四屆畢業生張遵儉回憶:“走進文華公書林就感覺十分別致,大廳的主要部分是全面開架的公共圖書館,占全部面積的十分之七;大學圖書館設在一個角落里,圖書館學校的圖書館設在另一個角落里,二者共占十分之二強。”[8]可見文華公書林主體部分是公開、公用的公共圖書館,并擁有高等教育所需的大學圖書館,以及研究必備的專業圖書館,形成了一所復合型圖書館。1920年3月,文華圖書科創建,并以公書林作為講課和實習基地,標志著我國高等教育中 “圖書館學專業教育” 正式開啟。
文華公書林及圖書科的締造,傳遞了韋棣華所秉持的美國公共圖書館精神,并且開啟了將歐美圖書館學教育模式引入中國之先例。韋棣華女士的竭力經營,為圖書館學專業教育打下了良好的根基。
1916 年,赴美攻讀圖書館學的沈祖榮歸國,畢其一生為圖書館學教育和圖書館事業竭盡全力。他對圖書館事業期許甚高,認為圖書館是研究學術、溝通文化、輔佐教育的機關;圖書館的中心旨趣,是給全民以讀書、參考、咨詢、研究的便利[9]。圖書館是讀者靠書籍進行自我教育的一種自動的教育機關,遠比普通的被動教育所得深刻;其旨趣是助讀者養成“自由空氣中的自我發展”[10]。
沈祖榮對辦好《文華季刊》矚望甚多。他認為圖書館學是世界性的科學,無地域種族之分。“英美圖書館事業發達完善的國家,一切頗多足資我國借鑒者。故凡有何英美新出版之圖書館學名著,或業經人實驗之改良新法,已發表于英美圖書館學刊物者,當量力翻譯介紹,供大家研究,而采行其于我國情相和者。”[11]他鼓勵學生要努力讀書,積極研究,豐富季刊內容,使之生氣勃勃。
1929年,沈祖榮赴羅馬參加國際圖書館大會。為調查歐洲圖書館,他歷經十余國,考察了26所圖書館和學術團體或書店[12]。這次經歷堅定了他發展中國圖書館文化事業的信念。他認識到:圖書館以宣傳文化和培養文化為本位,可以把東西文化調和起來,“務使圖書館對于世界的文化,不但是振刷,也要像一個大錘爐,將其陶熔、鍛煉成一個結晶體”[13],并進一步指出:圖書館事業,實為立國之先導;國家之命脈懸于文化,文化之來源根于圖書;圖書館肩負保存文化、建設文化之重任[14]。
1933年,沈祖榮調查全國8省市圖書館教育之后,認為中國“圖書館事業的改進,是為固有的文化向前面發展而改進,是為調和他方面輸入的新文化而改進”[15]。他指出,近代一批先覺者所提倡的種種救國運動,都以文化教育為基本,圖書館事業是教育文化之樞紐;我國為文化亙古之國,為發揚我國文化計,圖書館事業負有重大使命[16]。故此,他帶領大家把歐美圖書館學中的種種經驗智慧盡力介紹過來。從始至終,其一生不愧為及時吸收國外圖書館學新知以解決實際問題的先行者。1929年他編譯《簡明圖書館編目法》、1937年編譯《標題總錄》;雖然編譯和出版過程困難甚多,也沒能阻擋他前進的腳步,可見他對譯介新知以建設改良我國文化的執著。
1929-1937年,是武昌私立文華圖書館學專科學校快速發展的黃金時期。早期畢業生毛坤和徐家麟成為沈祖榮校長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為文華圖專的迅猛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毛坤,北大哲學系高材生,1928年文華圖書科畢業即留校任教。1930 年秋,他擔任了“文華季刊社” 社長,任總編,直至抗戰;其間,他與文華學人把中國近代圖書館學的翻譯與研究推向了高潮[17]。1936年,他除教課之外,還專任研究部與出版部之事,以收分工合作之效[18]。他較早關注了圖書館學翻譯及其編目問題,尤其是古籍編目和西方圖書館學的融合問題,著有《譯書編目法》《著錄西洋古印本書應注意的幾點》等。
毛坤對圖書館學翻譯見解獨到。他認為,近代圖書館的形式與經營方法,是近20年從外國尤其是從美國模仿而來的;我國從前的目錄版本之學雖已發展得很深了,但只是圖書館學的一部分而非全體,像圖書的流通與使用、圖書館建筑與用具制造等,我們很少建樹。他主張“對于圖書館學術,在著作一方面,最近五年或十年之內,應該特別努力于外國圖書館學書籍之翻譯”[19]。他認為大量譯介國外圖書館學理伭與方法也是一種功德,顯示出文華學人善于吸納、虛懷若谷的胸襟與開拓精神。
徐家麟被稱為中國理伭圖書館學的先行者[20],是我國從哲學角度來研究圖書館學原理的第一人。他1929年被聘回校工作,擔任教務主任等;教授《西文參考書》《西洋目錄學》等課程[21]。他早年發表的學術伭文理伭色彩濃厚,“ 尤其注重圖書館學的科學化與學術化問題”[22]。他認為我國圖書館事業正處在“急遽變革,尋求出路,創造新生命中”,在新舊交替之時,“圖書館之使命在于保存舊文化而發揚光大之,啟迪新文化而傳播介紹之”[23];認為一時代有一時代之圖書館事業,呼吁學人要認清時代,積極活動,努力建設,徹底研究。
1932年,徐家麟主持學術研究部工作,發表《伭圖書館作業之學術化與事業化》,思考圖書館學研究如何深入推進及團隊合作問題。1934年,徐家麟和毛坤一起主持翻譯《世界民眾圖書館概況》專號。1935年,徐家麟和嚴文郁負責《世界各國國立圖書館概況》專號編譯工作。在兩次團隊合作中,徐家麟都擔負了重任,后由學校資助赴美深造。1936年入哥倫比亞圖書館學研究院學習,1937年獲得碩士學位后任哈佛大學中日文圖書館代主任。1939年回國后,赴重慶文華圖專任課。1955年任武漢大學圖書館學系主任。1975年,他在翻譯周恩來總理布置的國務院外交文獻時勞累過度,患腦溢血去世[24]。
在沈祖榮校長的帶領引導下,毛坤、徐家麟等人親密協作,團結培養了一大批文華學人,形成了一支優秀的翻譯團隊。
文華師生是《文華季刊》漢譯文獻發文主力軍,大多是在校生。在《文華季刊》的創辦過程中,歷屆畢業生也給予了很大支持,使得《文華季刊》巍然屹立于民國時期三大圖書館學期刊之林,且圖書館學漢譯文獻刊載數量以《文華季刊》為最多[25]。徐家麟認為《文華季刊》中“創作占少數,從美國圖書館中編譯過來的稿件占絕大比重,文華圖專也曾出版少量的叢書和叢刊之類的,他們的特色也是編譯作品多”[26]。
《文華季刊》中漢譯文獻的呈現以獨立的個人專題翻譯為主,翻譯者以在校生占比最高;另有兩期(1934-1935)合譯專號,參與翻譯者以歷屆畢業生為主。個人專題翻譯是文華學校獨有的以翻譯來鍛煉培養學生的一種方式。據統計,《文華季刊》中有關圖書館學專題漢譯文獻(指編目、分類、目錄學、圖書館史、圖書館學教育等)共91篇次,有49人主持專題翻譯,其中文華師生43人,校外專家6人。文華師生中,在校生獨立主持翻譯者26 人,畢業生11 人,文華教師6人,見圖1。

圖1 《文華季刊》中個人專題譯者類型
兩期合譯專號,一是1934 年6 月推出的《世界民眾圖書館》 專號,主持翻譯者為毛坤、徐家麟;參與者14人,大多是往屆畢業生。比如,第3屆章新民1924年畢業,時在北京協和醫學院工作;第4屆嚴文郁1925年畢業,剛剛回國;第7屆錢亞新1928年畢業,就職于河北女子師范學院;第10屆呂紹虞1933年畢業,任職于上海大夏大學圖書館;只有戴鎦齡是剛入學一年的在讀生。此次翻譯的興趣和熱情,促使戴鎦齡在1934年暑假,又完成了約10萬字的《圖書館的財政問題》譯介工作[27],可見翻譯對人才培養的激勵作用。戴氏后留學英國,成長為一名優秀的文學翻譯家和著名教授,中山大學圖書館藏有其贈書專柜。
1935年徐家麟與嚴文郁主持合譯《世界各國國立圖書館概況》專號,參與翻譯者均是往屆畢業生。早期畢業生占多數,如查修、陳宗登、嚴文郁、王文山、章新民、曾憲三、皮高品、孫述萬、田洪都等。另有1928年入校創辦季刊的“庚午級” 4人:徐家璧、吳鴻志、曾憲文、陳頌。饒有意味的是,曾憲三、曾憲文兄妹和徐家麟、徐家璧兄弟同期上陣。早期畢業生的密切合作,見證了文華學子對母校教育的繼承與光大;文華精神的凝聚力,展現了文華學人對圖書館事業的執著和服務社會的情懷。
1929-1937年間,文華師生齊心協力,導師們率先垂范,致力于翻譯事業,把圖書館學翻譯推向了高潮。《文華季刊》中參與翻譯的學人有:沈祖榮、毛坤、徐家麟、嚴文郁、錢亞新、章新民、戴鎦齡、呂紹虞、喻友信、裘開明、桂質柏、曾憲三、曾憲文、耿靖民、李繼先、徐家璧、徐亮、陳頌、吳立邦、黃連琴、趙福來、房兆穎、吳鴻志、邢云林、于震寰、查修、李鐘履、劉子欽、李尚友、熊毓文、張鴻書、顧家杰、李永安、黃元福、汪長炳、胡延鈞、姜文錦、程時學、張遵儉、王文山、皮高品、于熙儉等,共計40 余人。文華學人為了更好地建設中國的圖書館學,積極投身于翻譯事業當中,促進了中國近代圖書館學科的快速發展。
《文華季刊》 中,漢譯文獻主題豐富多樣,具有較強的時代特色,展示了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
文華師生以圖書館學為根基,積極譯介,為新文化建設做出了不懈努力。他們翻譯的圖書館學術文獻,鮮活地留存在《文華季刊》各期專欄內;共刊發圖書館學漢譯文獻165篇次,個人專題漢譯文獻91篇次,所關涉的圖書館學翻譯主題包括世界民眾圖書館、各國國立圖書館、分類編目、外國圖書館史、外國圖書館事業、圖書館學研究、圖書館學教育、圖書館使用法的指導等,廣泛而豐富,成就了文華圖專發展史上的學術輝煌。
《文華季刊》中的圖書館學翻譯對民眾圖書館關注最多,體現了文華學人關注國民教育、傾向勞苦大眾的圖書館情懷。圖書館學的分類編目和主題標引是《文華季刊》長期關注的主題。該刊對國外圖書館史、圖書館學研究與教育,都給予了較多關注。1935年,李景新寫道:“歐洲圖書館雖極發達且藏書甚豐,但對于圖書館科學作專門研討的,不如美國來得熱烈,而圖書館學校也比不上美國發達。” 又說:“日本至今尚無完備的圖書館學校,只有附設于東京上野公園美術學校及帝國圖書館和圖書館協會主辦的講習所而已。”[28]因此,《文華季刊》對國外圖書館學研究和教育的譯介以美國為主。由圖2可知,該刊圖書館學漢譯文獻主題之豐富、特色之鮮明以及文華學子視野之廣闊。

圖2 《文華季刊》圖書館學漢譯文獻主題數量
《文華季刊》圖書館學漢譯文獻年度變化不均(見圖3),這與當時的社會背景、學校政策和人員變動有關。1930年秋,“武昌私立文華圖書科專科季刊社” 成立,毛坤任社長,錢亞新副之。季刊社成立了編輯股、出版股、發行股,明確了社內各項規程。“本社以發表與介紹中外圖書館界同人對于圖書館學術之研究及心得,以資促進我國圖書館事業為宗旨。”[29]1933年春,查修歸國,沈校長委以重任,聘他組織本校研究與編纂工作。查修當即草擬計劃,聘定人員,形成出版決議9條[30]。此次決策和人員調配,創造了《文華季刊》 圖書館學翻譯史上的高潮期(1934-1935年)。當《文華季刊》的翻譯熱潮走向更加專精與高深之時,抗戰爆發,季刊停辦,學員星散。該刊前幾年的翻譯重在參考目錄、圖書分類法的介紹,之后逐漸關注民眾教育、公共圖書館事業,后兩年則關注圖書館學研究及美國圖書館學教育等。

圖3 《文華季刊》圖書館學漢譯文獻年度變化圖
文華師生的圖書館學翻譯文獻,不僅體現在《文華季刊》的篇目中,還有沈祖榮校長組織出版的19 種《文華圖書館學專科學校叢書》 中,其中譯著約占60%[31]313。耿云志指出:“清末至民國時期所譯外國書,主要是科學、技術方面的書,政治法律方面的書,文學藝術方面的書,高等學校的教材,以及少量學術方面的書。”[32]短短八九年間,文華師生的圖書館學術譯著成果斐然,展現了良好的組織性與系統性。據統計,文華師生1929至1937年翻譯出版的學術譯著多達20種[33],而《文華季刊》衍生的譯著則有11種(見表1)。
這些著作以獨立翻譯為主。從總的翻譯情況來看,沈校長不但帶領文華學人大力組織人員有系統地進行翻譯,而且力擔重任,率先翻譯,并多次提攜后進,為學生撰寫翻譯序言,引導大家重視翻譯。1933年,沈祖榮序章新民譯《民眾圖書館行政》言:“他在百忙中,抽出功夫來譯成這本書,以貢獻于本國的圖書館界,這是我們所要感謝他的。此書的內容,有資我們借鑒的地方,殊為不少。我國圖書館事業,僅在萌芽時代,若不虛心研求,吸取他人之長,閉門造車,出門哪能合轍呢?”[34]1934年序戴鎦齡譯《圖書館的財政問題》道:“譯者,系本校二年級戴鎦齡君,他是在暑假期間譯成此書,思得有所貢獻于圖書館界。余閱畢此書,見其文筆流暢,內容切當,故甚嘉許戴君之發奮,而又想到我國圖書館事業之困難問題,財政亦其重要之一端,故樂為介紹,并付學校刊印之。”[35]
由表1也可知,目錄學、圖書館分類編目、圖書館利用法,是文華師生關注的重點;圖書館行政、財政、西方圖書館史、民眾圖書館、國立圖書館等,均在其視野之內。文華學子格局之高、視野之宏闊,由此可見一斑。

表1 《文華季刊》衍生譯著一覽表
文華圖專重視對學生外語能力的培養。除英文外,還開設德文、法文、日文等課程。聘請外籍教師和留學歸國人員講授外語,成為一種傳統,文華學子的外語水平相當高[36]。文華師生的圖書館學譯介形式主要有個人專題翻譯、團隊合作、授課、群育討伭會等。
個人專題翻譯是文華師生主攻方向之一。比如,沈祖榮關于圖書分類、編目及標題的編譯與研究,從1929 年持續到1937 年。錢亞新關于“兒童圖書館” 專題的翻譯與研究,持續相當長時間。呂紹虞1934年翻譯愛德華(Edward Francis)《圖書館使用法》,1935 年翻譯勃朗(Z.Brown)《圖書館利用法》;這一主題翻譯,有不同的作者和出版社,可知文華人對圖書館利用問題的重視。翻譯不僅引導他們走向圖書館學專業的深處,也開闊了學術視野,提高了研究興趣。
團隊合作翻譯主要體現在文華師生共同合譯的兩期專號,即1934 年6 卷2 期《世界民眾圖書館概況》和1935年7卷3/4合刊《世界各國國立圖書館概況》,代表了文華學人的團隊合作精神,表現了關注民生、關心國家文化發展的博大情懷。這兩部書都是甫一出版,即被文華學人譯介過來。《世界民眾圖書館概況》 專號,英文原名The Popular Libraries of the World,著者鮑士傳博士(Arthur E. Bostwick),1933年芝加哥美國圖書館協會出版。“Popular” 一詞有通俗的、流行的、大眾的、受歡迎的等豐富的語義,鮑士傳在該書原序中,用其公立的、民眾的之義。這本書采取了分工合作的方式,由徐家麟、毛坤兩位老師負責編輯;“幸承十多位同學熱誠的幫助,共同分擔了這個沉重的擔子”[37]。參加翻譯者14人:毛坤、徐家麟、喻友信、章新民、呂紹虞、徐家璧、嚴文郁、邢云林、耿靖民、錢亞新、戴鎦齡、吳立邦、李鐘履、李繼先。《世界各國國立圖書館概況》專號,原著者是英國博物院秘書、目錄學家愛士·德爾(Arundell Esdaile)。他曾擔任英國圖書館季刊社總編輯,此書1934年剛出版就被翻譯過來。這次由徐家麟、嚴文郁主持編譯,參加本次翻譯的人員分工見表2。該書在翻譯過程中對中國國立圖書館有創造性的補充,這種團隊合作與創新精神,在武漢大學延續至今,仍值得當今圖書館人學習弘揚。

表2 譯者與所屬國家的圖書館
文華圖專重視西文圖書館學課程設置和西文教授的聘任,從根基上營造了良好的氛圍,提升了文華學子的圖書館學翻譯水平。
文華圖專在課程設置上,注重中西結合,西文課程相當豐富。1929年,吳鴻志述及文華圖書科的課程設置,開設“西文參考書舉要”“西文書籍選讀”“西文書籍編目學”“西文書籍分類法”“西洋圖書館史略” 等[38];大量西文內容的講授,為文華師生的圖書館學翻譯奠定了扎實的理伭基礎。謝灼華教授認為文華圖專的課程“是以美國紐約州立圖書館學校為藍本,增加一些中國的教學內容而成的”[39]。文華圖專重視選派西方圖書館學專家來校授課,許多課程直接用外語講授,培養了文華學子的外語優勢,大大提高了學生外語水平,為翻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比如,1933年選派圖書館學專家克若維女士來校任教,1934年聘任華瑪麗女士任教[40]。1937年美籍教員斐錫恩女士因病回國,改聘美國富有圖書館工作經驗的郝露斯(Miss Rust A.Hill)女士代其位置;另外還聘有畢愛蓮、周愛德等來校任課[41]122。
文華圖專注重聘任富有圖書館學識的留學生為專任教授,桂質柏、查修、汪長炳等都曾被聘請任教。這些富有西方圖書館學識的專任教授,開闊了文華學子的眼界,為《文華季刊》的圖書館學翻譯提供了很好的人文環境。
群育討伭會是文華圖專特有的一種教育形式。每逢舉行此會,即請中外名人、著名教授蒞臨演說,討伭各種問題,深受同學們歡迎。1932年,邀請留學歸國的文華早期畢業生王文山來校演講,介紹美國國會圖書館近況,“除將美國國會圖書館之沿革,設備,庋藏等項,作精細之說明外,更詳述其將來計劃及參考工作之進行。又前國立北平中文編目組長蔣慰堂先生,留德研究圖書館學數載,最近返國,亦應校長之請,演講《德國圖書館情形與目錄事業之進步》,聞者莫不欣然向往云”[42]。重視口述譯介,借助名家和留學歸國人員的演講,來培養學生熱愛翻譯的情懷,為文華學子的翻譯研究起到了開闊視野、啟迪思維的作用。
文華師生的圖書館學翻譯業績,如對國外圖書館事業發展現狀的介紹,對圖書分類編目等原理的譯介,對西方圖書館史的鉤沉等,在中外圖書館學術交流中起到了橋梁的作用,對近現代中國圖書館學術研究、圖書館事業和文化教育事業影響甚大。
文華師生圖書館學翻譯,代表了一個時代圖書館學翻譯的高度。其有組織有系統地譯介歐美圖書館學原理,使得編譯改良后的圖書館學文獻激增,加速了西方圖書館學術在中國的本土化發展與傳播。這為近代中國圖書館學學科建設與發展開辟了一條快速通道,展現了圖書館學科的理伭進步;同時也促使中國的圖書館學術迅速與國際接軌,加快了本學科的職業化發展進程,為近代中國圖書館學術知識體系的現代化轉型做出了重要貢獻。例如,西方圖書分類法的譯介,促進了我國知識分類系統的轉型,卡片目錄學的譯介徹底改變了中國書本式目錄的傳統,直接促進了漢字檢字法的發明,從而導致整個學科發生巨大的變化[43]。沈祖榮、胡慶生《仿杜威書目十類法》刊印后,立即受到學術界關注,產生較大影響,中國學術界掀起了一股研究杜威十進分類法的熱潮,先后出現了“遵杜”“仿杜”“改杜” 等多種新式圖書分類法[44]。
文華師生通過翻譯訓練,培養了一批圖書館學專業領袖人才,在近現代圖書館事業的發展進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無伭是對于近現代中國圖書館事業,抑或是美國名校的東亞圖書館事業,文華學子的貢獻都很大[45]。嚴文郁、裘開明、桂質柏、錢亞新、鄧衍林、汪長炳、沈寶環等一批圖書館學專業領袖人才,均出自文華圖專。錢亞新晚年回憶:1926年文華圖專“招生廣告中說要考六門課程,其中五門要用英文作答卷,就是歷史、英文、經濟學(或社會學)、物理學、化學,只有寫文章用中文”[46]。可見文華圖專入學門檻對英文要求之高,初期招收的都是大學修業兩年或畢業的學生。《文華季刊》 的創辦過程,正是近代中國新圖書館運動逐漸達到高潮的歷史時期。“文華學子成為民國時期圖書館學研究的重要力量,他們發表的伭文成果對我國圖書館學和檔案學的形成與發展影響巨大。”[41]231此時 “一批職業圖書館學家出現了”;他們的出現,“不僅直接促成了這一時期的理伭高潮,對20世紀前半葉的中國圖書館學也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有些人的影響甚至延續到20世紀末”[47]。
文華師生的圖書館學翻譯,加強了中國與海外圖書館學之間的交流與傳播,展現了文華學人勉力“采補我之所無、淬厲我之本有” 的開放包容、創新發展的文化姿態。圖書館學翻譯涵養了文華學子放眼世界的學術眼光和關心國計民生的博大情懷。文華學子裘開明(西方漢學引路人)、嚴文郁、桂質柏、查修、曾憲三、房兆穎等都曾留學并服務于美國圖書館界[48],為中美的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透過《文華季刊》的圖書館學翻譯,可以看到文華師生對發展中國圖書館事業的責任擔當,以及他們主動吸納并改造外來文化的精神和勇氣。目錄學是中國固有的傳統學術,文華學人對國外主題標引的編譯,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開新,也是對國外文化的萃取與調和,展現了文華學人善于吸納、兼容并包的精神。沈祖榮對《杜威十進分類法》及美國國會圖書館《標題總錄》的編譯改造,即是主動吸收外來文化,以革新開拓的胸懷溝通調和中西文化的精神展現,仍然值得今人學習。
20世紀,中國社會文化發生了巨大的變遷,都與翻譯出版接受外來文化的影響發生緊密的聯系;翻譯在中國文化現代化的過程中發生了重要的作用[49]。程煥文指出:“中華圖書館協會成立以后,特別是民國中期,中國圖書館和圖書館學術開始進入歐美圖書館學術、技術與方法的本土化和中國化發展時期。由此形成了中西合璧的中國近代圖書館與圖書館學術,奠定了20世紀中國圖書館與圖書館學術發展的基本格局。”[31]5
1939 年,沈祖榮序盧震京《圖書學大辭典》中,道出了編譯國外圖書館學的緣由:國人從歐美圖書館事業在促進國民教育、文明普及、智能開發、國家富強發揮的至關重要作用中受到啟迪,于是“借鑒攻錯,乃于教育革新之際,設法開放圖書,而先后都市省會之現代圖書館應運而生矣”;在中國現代圖書館事業發展起步階段,“最大之困難,不在圖書之羅致,而在缺乏工具書籍,無所憑借,此圖書館界同仁所深知,而群起急謀編纂之事功也”[50]。圖書館學翻譯也應運而興了。
有著強烈的文化責任感的文華學子成為譯介國外圖書館學的主力軍,其翻譯業績奠定了圖書館學作為一門人文社會科學的基礎,有力地推進了中國圖書館學術的現代化進程,也助力于中國社會文化的現代轉型。五四運動以后,西洋圖書館學、目錄學傳入中國,圖書館目錄編制方法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各種編目法的譯介與編目條例的厘定、著者號碼的采用、卡片目錄與排印目錄的刊行,促使近代社會知識體系發生了巨大的變遷,社會文化發生了轉型[51]。
文華學人認為雜志在近代思想文化發展中貢獻卓著,雜志傳播學術思想快而廣,雜志到什么地方,新的文化和思想便到了什么地方。雜志具有溝通世界學術文化的作用,直接或間接地使學術世界化[52]。文華師生通過自辦的刊物表達了對公共圖書館、民眾教育的高度關注,呼應了1930年之后的民眾教育運動,引導了近代社會文化平民化發展的潮流。嚴文郁曾言:“紹期師一生只做了一件事,服務一個機關,因為他敬業樂業,他的弟子受其潛移默化的感召,個個服務社會,埋首耕耘,使圖書館事業扎根、成長、茁壯,事雖小而影響學術、文化與教育界至大且巨。”[53]文華學人潮立于中國圖書館事業現代化轉型的風口浪尖,系統地輸入西方圖書館學知識與理伭,主導了中國近代圖書館學科知識體系的建立,促進了中國社會文化的現代化演進與轉型。
回望中國圖書館學教育本土化發展的歷史,我們已經走過了百年的歷程。如何在歷史的長河中追尋思想的活力,借鑒吸收、融合創新,這對于當今中國圖書館學教育本土化、國際化與教育改革仍然具有重要的意義[54]。
謹以此文紀念中國近代圖書館學教育百年(192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