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英 郭 亮
茶業是指:“為獲得飲料茶葉而進行的栽茶、制茶、茶葉銷售等經濟活動的農業生產分支部門之一。”[1](P1)從古至今,茶業一直為農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人類社會的農業生產、經濟發展和飲食文化等產生重要作用和影響。
中國乃茶葉故鄉,相傳茶葉種植和飲用最早起源于我國西南地區①的巴蜀一帶。《華陽國志》記載西周巴國:“其地東至魚腹,西至僰道,北接漢中,南極黔、涪。土植五谷,牲具六畜,桑、蠶、麻、纻、魚、鹽、銅、鐵、丹、漆、茶、蜜……皆納貢之……園有芳蒻、香茗……”[2](卷一《巴志》,P25)顧炎武《日知錄》云:“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飲之事。”[3](卷七,P57)茶雖肇始西周,但興起于唐朝。王象之《群芳譜》曰:茶“興于唐,盛于宋”[4](P130)。西南地區不僅是我國茶源地,也為唐代重要茶產區。鑒于唐代西南地區茶業的重要性,本文試圖從產區及名茶、采摘和制作、茶葉貿易加工制作等方面對該地區的茶業做一論述。
唐代西南地區茶葉產地遍布各地,名品多樣,正史記載雖少,但文集等史料卻傳遞了諸多重要信息。現據相關文獻,擇其要者,試分析唐代西南地區的茶葉產地和名品。
今四川省共轄唐代江南道和山南道45州(府)②。四川為唐代西南地區茶業最繁盛之地,不但茶葉產地廣泛,而且名品頗多。據陸羽《茶經·八之出》記錄,屬今四川省的劍南道之彭州(治今四川彭州)、綿州(治今四川綿陽)、蜀州(治今四川崇州)、邛州(治今四川邛崍)、雅州(治今四川雅安)、瀘州(治今四川瀘州)、眉州(治今四川眉山)和漢州(治今四川德陽、廣漢)等8州產茶[5](P81)。另有史載綿州、蜀州和雅州出產各種茶葉名品。
綿州,出神泉、小團、昌明和獸目4種名茶。《唐國史補》云:“風俗貴茶,茶之名品益眾……東川有神泉、小團、昌明、獸目。”[6](P196)又白居易《春盡日》云:“渴嘗一碗綠昌明。”[7](卷四五九,P5230)蜀州,產鳥嘴茶。薛能《蜀州鄭使君寄鳥嘴茶》言:“鳥嘴擷渾牙,精靈勝鏌铘。”[7](卷五六箹,P6494)雅州,有蒙頂石花、小方、散芽。《唐國史補》載:“劍南有蒙頂石花或小方、或散芽,號為第一。”[6](P196)又《元和郡縣圖志》載:“蒙山,在縣南一十里,今每歲貢茶,為蜀之最。”[8](卷三二《劍南道中·西川下·雅州》,P804)雅州茶葉號稱第一,又為貢品,質量屬上乘。
除上述之外,我們從詩文信息中得知四川還有其他州府產茶。嘉州(治今四川樂山),唐嘉州太守岑參《郡齋平望江山》詩云:“庭樹純栽橘,園畦半種茶。”[7](卷二〇〇,P2085)詩句記錄嘉州某園林種有茶葉,說明嘉州為茶葉產地。利州(治今四川廣元),孫樵《書何易于》說:“益昌民多即山樹茶,利私自入。”[9](卷七九五,P8334)益昌為利州轄縣。益州(治今四川成都),武元衡任劍南節度使時,作《津梁寺采新茶與幕中諸公遍賞芳香尤異因題四韻兼呈陸郎中》:“靈州碧巖下,荑英初散芳。涂涂猶宿露,采采不盈筐。”[7](卷三一六,P3551)津梁寺位于今成都市郊,詩句記載說明益州產茶。資州(治今四川內江、資陽),據資州刺史羊士諤《南池晨望》云:“衣沾竹露爽,茶對石泉清。”[7](卷三三二,P3707)南池位居資州城郊外。
今貴州大致轄唐代江南道之黔州(部分)、綿州(部分)、夷州、播州、思州、費州、獎州等7州。唐時貴州雖然山高谷深、森林廣布、人口稀少,但其農業已得到一定規模的發展,尤其是河谷農業進步較快。據《舊唐書》記載,唐代貴州地區牂牁蠻聚集地“土氣郁熱,多霖雨。稻粟再熟”[10](卷一九七《南蠻·西南蠻》,P5276)。糧食產量的增加,可解放部分種植糧食的勞動力前去從事茶業等其他農作物生產。唐代貴州雖然名茶甚少,但茶產地較多。據陸羽《茶經·八之出》記載,茶,“黔中,生思州、播州、費州、夷州”[5](P82)。黔中,即黔中道,唐玄宗于開元二十一年(733年)分江南道西部置設。貴州境內思(治今貴州銅仁沿河縣)、播(治今貴州遵義)、費(治今貴州銅仁思南縣)、夷(治今貴州遵義市鳳岡縣)4州產茶,約占總州數(7)的57.12%,4州緊密相連,形成一大茶葉片產地。
今重慶市主要轄唐時山南道之夔、忠、涪、萬、開等5州,劍南道之合、渝、昌、遂(部分)、普(部分)等5州,江南道之黔(部分)、南、溱等3州,共13州。重慶茶葉種植歷史悠久,《華陽國志》記載西周巴國就已在今重慶種茶飲用并以其作為貢品[2](卷一《巴志》,P25)。時至唐代,重慶轄屬開州(治今重慶開州)、忠州(治今重慶忠縣一帶)與夔州(治今重慶奉節)產茶。韋處厚貶任開州刺史期間,于治所盛山縣作《盛山十二詩·茶嶺》:“千叢因此始,含露紫英肥。”[7](卷四七九,P5450)開州有茶嶺,且“含露紫英肥”實為夸贊茶嶺茶葉,從側面反映開州產茶。白居易《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言:“故情周匝向交親,新茗分張及病身。紅紙一封書后信,綠芽十片火前春。湯添勺水煎魚眼,末下刀圭攪麹塵。不寄他人先寄我,應緣我是別茶人。”[7](卷四三九,P4893)詩中李六郎中即李景儉,與白居易交好,曾任忠州刺史。《舊唐書》載:“李景儉,字寬中,漢中王李瑨之孫……累轉忠州刺史。”[10](卷一七一《李景儉傳》,P4455)由此可見,李景儉贈送給白居易的“新蜀茶”應產自忠州。夔州產香山茶,《唐國史補》云:“風俗貴茶,茶之名品益眾……夔州有香山。”[6](P196)又《新唐書》載夔州土貢茶葉[11](卷四箹《地理四》,P1029)。夔州不但有名品香山, 而且茶葉為貢品,這說明夔州不僅盛產茶葉,茶質還堪稱一流。
今云南省屬唐朝前期劍南道之姚州,后被南詔占領。樊綽《蠻書》載:“茶出銀生城界諸山,散收,無采造法,蒙舍蠻以椒、姜、桂和烹而飲之。”[12](卷七《管內物產》,P190)咸豐《普洱縣志》云:“普洱古屬銀生府,則西蕃之用普茶已自唐時。”[13](P382)銀生城為今西雙版納自治州和思茅地區一帶。按史載,唐時南詔已生產茶葉。銀生城人煮茶加椒、姜、桂等調和,飲法特殊。
綜上所知,唐代西南地區總計20州府產茶,約占唐代全國總產茶州(56)③的35.71%;約占西南地區總州府數(63)的31.74%,共有9種茶葉名品。其中,產地最多者為今四川省,有彭、綿、蜀、邛、雅、瀘、眉、漢、嘉、利、益和資等12州,占總數的20%,名品有神泉、小團、昌明、獸目、鳥嘴、蒙頂石花、小方、散芽等8種,約占總數的88.89%;其次為今貴州思、播、費、夷等4州,占總數的20%,名品無;再次為今重慶開州、忠州、夔州等3州,占總數的15%,名品為香山,約占總數的11.11%;最后是云南銀生城(唐屬姚州),約占總數的5%,名品無。顯然,無論是茶產地,還是茶葉名品,四川最多;貴州雖4州產茶,但沒有名品;重慶3州產茶但只有1種名品;云南僅1地產茶,也無名品。這說明唐代西南地區茶葉產地和名品呈現不均衡的分布狀態。唐代西南茶葉產地廣泛、名茶頗多,凸顯當時本地區茶業已取得相對規模化的發展。
采摘和制作是茶葉加工的兩道主要環節。茶葉采摘方式和制作工序的不同均會影響茶葉質量。唐代茶葉以餅茶為大宗,西南地區也不例外。然而遺憾的是,未有文獻專門記載唐代西南地區茶葉采摘和制作方法,但其應與全國通用法相一致,現通過其他史料反映的茶葉加工法以窺之。
采摘是茶葉加工的首要環節。采摘既直接關系到茶葉產量,又間接涉及茶葉質量。梳理史料獲知,唐人已對茶葉采摘時令、方法和工具有較為樸素的認識和總結。
產地氣候、天氣、茶樹大小等自然環境因子會制約茶葉采摘時令和方法。《茶經·三之造》云:“凡采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5](P16)按陸氏言,唐人采茶時節多為春夏季節。西南地區茶葉采摘時節與陸氏所載一致,詩文史料給予了直接佐證。白居易《謝李六郎中寄新蜀茶》云:“紅紙一封書后信,綠芽十片火前春。”[7](卷四三九,P4893)宋代馮山《開州盛山十二題·茶嶺》曰:“新萌雨露濃,嶺頭春味足。緣云采擷人,爭收火前綠。”[14](卷七三四,P8614)“火前春”即農歷清明節前期,上述兩詩反映出唐宋西南茶葉就在春夏季節采擷。唐代西南茶葉也有秋冬季采摘者。《舊唐書·文宗本紀》載:“太和七年,吳蜀貢新茶,皆于冬中作法為之。”[10](卷一七《文宗本紀》,P547)吳蜀所貢新茶,皆為冬日制作,勢必是在秋冬季采摘。又,五代《茶譜》云:“南平縣狼猱山茶,黃黑色,渝人重之,十月采貢。”[15](P82)南平屬渝州轄縣。《茶譜》雖為五代史籍,但記錄內容可反映唐末史跡。“十月采貢”則直接說明南平縣狼猱山茶是秋冬摘取。
天氣和時辰變化也是茶葉采摘非常需要重視的因素。空氣中水分的變化會影響茶葉含水量,進而影響制作后茶葉質量的優劣。《茶經·三之造》言:“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晴,采之。”[5](P16)陸羽指出茶 葉不能在雨天和晴朗有云的天氣中采摘,而晴朗無云天氣采擷最佳。這說明陸羽認為含水量少的茶葉最益采摘,適合制作好茶。又張籍《和韋開州盛山十二首·茶嶺》云:“紫芽連白蕊,初向領頭生。自看家人摘,尋常觸露行。”[7](卷三八六,P4347)開州茶適合黎明前采摘,需含有一定水分。天氣和時辰的不同,空氣中水分含量相異,故茶葉應視水分含量需要的多寡,據天氣和時辰情況決定采摘與否。
值得說明的是,茶樹大小會影響茶葉采摘方法。陸羽《茶經·一之源》載,茶者:“其巴山峽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5](P1)高大茶樹上的茶葉,需要砍伐樹枝,然后可精挑細選地采摘枝上嫩茶。與之相比,矮小茶樹之茶葉可直接用手擷取。柳宗元《巽上人以竹閑自采新茶見贈酬之以詩》“芳叢翳湘竹,零露凝清華。復此雪山客,晨朝掇靈芽。”[7](卷三五一,P3929)即是佐證。
還需指出的是,據陸羽《茶經》記載,唐人采茶工具多為竹編容器。陸羽強調:“籝,一曰籃,一曰籠,一曰筥。以竹織之,受五升,或一斗、二斗、三斗者,茶人負以采茶也。”[5](P11)籝包括的籃、籠與筥等均為竹編工具,但大小不同。采茶者多背負竹編容器采擷。另,竹筐也是西南人采茶工具之一,如武元衡《津梁寺采新茶與幕中諸公遍賞芳香尤異因題四韻兼呈陸郎中》曰:“靈州碧巖下,荑英初散芳。涂涂猶宿露,采采不盈筐。”[7](卷三一六,P3551)竹編容器易于制造,也較輕便,非常適合作為采茶工具。
制作是茶葉成品的關鍵環節。采摘而來的茶葉只是原料,不能直接食用,必須經過嚴格制作之后方可烹制飲用。唐代西南地區茶葉制作方法與《茶經》等史料記載方法一致,下面對餅茶法做重點論述。
魏晉時期文獻就已記錄餅茶制作法。《茶經·七之事》引《廣雅》云:“荊、巴間采葉做餅,葉老者,餅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飲,先炙令赤色,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覆之,用蔥、姜、橘子芼之。其飲醒酒,令人不眠。”[5](P44)該法較原始,主要是先把采摘而來的茶葉蒸熟,等茶葉變軟后捏成團狀,再用米膏調和便成。唐代餅茶制作已采用加工程序較為復雜的蒸青法,陸羽《茶經》有詳載,即為“采之、蒸之、搗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七道程序。其中,采摘前文已述,以下詳論后六道制作工序。
“蒸之”即用沸水蒸煮剛采摘的茶葉。《茶經·二之具》載:“甑,或木或瓦,匪腰而泥,籃以箄之,篾以系之。始其蒸也,入乎箄;既其熟也,出乎箄。釜涸,注于甑中。”[5](P11)用甑蒸茶,既可以保持茶味濃厚、避免茶汁流散,又可消除茶葉的青葉味,使其變軟,以便下一步加工。
“搗之”是將蒸煮后的茶葉倒入碓內,用木枝攪拌使其散發水分,再以杵臼把茶葉搗碎,以免茶汁流失。即如《茶經·二之具》所言:“以榖木枝三椏者制之,散所蒸牙筍并葉,畏流其膏。杵臼,一曰碓,惟恒用者佳。”[5](P12)
“拍之”即拍打茶葉定型。《茶經·二之具》曰:“規,一曰模,一曰棬。以鐵制之,或圓或方或花。承,一曰臺,一曰砧。以石為之,不然以槐、桑木半埋地中,遣無所搖動。檐襯,一曰衣。以油絹或雨衫單服敗者為之,以檐襯置承上,又以規置檐襯上,以造茶也。”把搗碎的茶葉用舊絹布、衣服等紡織品包起來,再放在石質或木質承砧上,蓋上壓模,用力拍打成餅狀。
“焙之”指烘焙茶葉,使之完全脫水。《茶經·二之具》載:“焙,鑿地深二尺,闊二尺五寸,長一丈,上作短墻,高二尺,泥之。貫,削竹為之,長二尺五寸,以貫茶焙之。棚,一曰棧,以木構于焙上,編木兩層,高一尺,以焙茶也。茶之半干升下棚,全干升上棚。”[5](P12)先鑿作泥灶,把拍打成形的茶模放入特制的兩層焙棚里。茶葉半干時,放入下層烘焙,全干時再移至上層,最終達到蒸發茶餅里剩余水分之目的,同時也可縮小茶餅體積、固定外形。
“穿之”指用錐刀打孔焙干成形之餅茶,以竹條或者紉榖皮穿起以便計重。《茶經·二之具》云:“穿,江東、淮南剖竹為之。巴川峽山紉榖皮為之。江東以一斤為上穿,半斤為中穿,四兩五兩為小穿。峽中以一百二十斤為上穿,八十斤為中穿,五十斤為小穿。”[5](P12)
“封之”為最后一道加工步驟,主要是把焙干和定形茶餅儲藏起來,以便長久保存和運輸。《茶經·二之具》言:“育,以木制之,以竹編之,以紙糊之,中有隔,上有覆,下有床,傍有門,掩一扇,中置一器,貯煻煨火,令煴煴然。江南梅雨時,焚之以火。”[5](P12)育,封藏之意。封藏容器有竹制、木制和紙制,用以隔火烘干茶葉,以利儲存。
陸羽所述餅茶制茶工藝雖復雜、費力,但整個流程連續、緊湊。這表明唐代餅茶制作技術已經積累了相對成熟的經驗,這是當時勞動人民勤勞和智慧的結晶。唐代西南地區茶葉采摘和制作方式雖不完全與《茶經》記錄一致,但主要程序大體相同。陸羽乃我國歷史上第一位茶學大師,所著《茶經》也包含了西南地區的茶葉生產概況,記載茶葉加工法是當時全國普遍性方法,故陸氏所言茶葉加工法也適合西南地區的茶葉加工。換言之,陸羽《茶經》所載茶葉加工法在很大程度上也可視為唐代西南地區茶葉加工法。唐代茶葉采摘和制作工藝的逐步成熟,不僅有利當時全國和西南地區的茶業發展,也為后世茶葉加工技術的進步奠定了基礎。
傅筑夫指出:“茶葉是在唐代迅速發展起來的一種商品化的農產品。”[16](P259)茶葉作為商品,必須經過市場貿易才能實現本身的經濟價值。受當時社會消費的刺激和生產的促動,唐代西南地區茶葉貿易逐步繁榮起來。
消費會刺激商品貿易興起。唐代飲茶習俗流傳甚廣,南北群眾皆好品茗。封演《封氏聞見錄》對唐人飲茶風尚的肇始和傳播有精煉概述:“(茶)南人好飲之,北人初不多飲。開元中,泰山靈巖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務為不寐,又不夕食,皆許其飲茶,人自懷挾,到處煮飲,從此轉相仿效,遂成風俗。自鄒、齊、滄、棣,漸至京邑,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其茶自江、淮而來,舟車相繼,所載山積,色額甚多。”[17](卷六《飲茶》,P51)飲茶之習始于僧眾,后被俗人效仿,遂被盛傳。又《膳夫經》曰:“今關西、山東,閭閻村落皆吃之,累日不食猶得,不得一日無茶也。”[18](P6)時人李玨也云:“茶為食物,無異米鹽,于人所資,遠近同俗,既祛竭乏,難舍斯須,田閭之間,嗜好尤切。”[10](卷一七三《李玨傳》,P4503-4504)社會各階層的王公、權臣和百姓、邊疆少數民族等群體皆嗜好品茗,飲茶也漸成社會習俗。顯然,飲茶風俗的興起和流傳引誘南北諸多城鎮、市場等地開設茶店供食客品茶消費,進而拉動茶葉貿易發展。另,《茶經·六之飲》言:“滂時浸俗,盛于國朝,兩都并荊渝間,以為比屋之飲。”[5](P40)荊渝一帶群眾的好茶之俗也勢必會刺激西南地區茶葉貿易的興起。
生產可促動商品貿易。唐代西南地區茶葉產地廣、名品多,加工技術成熟,生產已有相對規模,這必能會促動茶葉貿易繁盛起來。通常情況,茶葉價格高于糧食作物的價格,種茶比種糧經濟效益高。受高額利潤刺激,諸多種糧農民往往兼職種茶,或者專門從事種茶,以茶為業,成為茶農、茶戶。唐代西南地區以茶為業者眾多。李商隱《為京兆公乞留瀘州刺史洗宗禮狀》描述瀘州百姓:“作業多仰于茗茶,務本不同于秀麥”。[9](卷七七二,P8048)利州益昌縣:“民多即山樹茶,利私自入。”[9](卷七九五,P8334)涪州濱化縣農戶:“不務蠶桑,以茶、蠟供輸。”[19](卷一二〇《江南西道十八》,P2392)除個體小農種茶外,唐代西南還有大規模種茶的茶園主。如《太平廣記》載:“九隴人張守珪,仙居山有茶園,每歲召采茶人力百余人,男女傭功者雜處園中……一旦山水泛濫,市井路隔,鹽酪既闕,守珪甚尤之。”[20](卷三七《陽平謫仙》,P235)九隴縣屬彭州,為唐代著名茶葉產地。張守珪茶園頗具規模、雇工諸多、產量較大。種茶是茶農、茶園戶謀生手段,所產茶主要用于出售以換取其他各種日常物資、補貼生活。眾多的茶農、茶戶、茶園主產茶數量雖不盡相同,但總量巨大。總量龐大的茶葉,除了極少部分供茶農自己消費之外,其余均是運入市場出售。售茶會刺激眾多的非茶葉生產者消費,進一步帶動茶葉貿易的繁盛。總之,唐代西南地區茶農、茶戶、茶園主生產出來的大量茶葉有力地促進了茶葉貿易。
唐代西南茶葉遠銷全國各地。茶利歷來甚厚,吸引了眾多商人前去貿易。每到采茶季節,富商大賈、小商小販便云集產區購茶,即如杜牧所言:“蓋以茶熟之際,四遠商人,皆將錦繡繒纈,金釵銀釧,入山交易。婦人稚子,盡衣華服,吏見不問,人見不驚……博茶北歸本州貨賣,循環往來,終而復始。”[9](卷七五一,P7788)足見唐代茶葉大規模運銷十分普遍。唐代西南茶葉既可在本地區銷售,也可運送至區域外出賣。西南茶葉于本地貿易主要是供區域內社會各層全體消費,但這只占茶葉貿易量的小部分。西南是唐代茶葉的主產地之一,產量豐厚,一方面本地區群體是不可能消費完所有茶葉;另一方面,茶葉利潤豐厚,西南茶葉勢必會被商人或者官府運送至區域外貿易,尤其是運送至不產茶葉的北方售賣。如白居易《蕭員外寄新蜀茶》云:“蜀茶寄到但驚新,渭水煎來始覺珍。”[7](卷四三七,P4852)詩歌提及的便是蜀茶流通至陜西渭水流域(即關中平原)的史事。李肇《唐國史補》曰:“常魯公使西蕃,烹茶帳中,贊普問曰:‘此為何物?’魯公曰:‘滌煩療渴,所謂茶也。’贊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壽州者,此舒州者,此顧渚者,此蘄門者,此昌明者,此滬邕湖者。’”[6](P202)昌明茶為綿州名茶,西蕃是西北少數民族政權。李肇記載可反映西南茶葉運至西北地區。又《膳夫經》言:“蜀茶南走百越,北臨五湖。皆自固其芳香,滋味不變,由此尤重之。”[18](P6)這說明西南茶葉還流通販運至東南地區貿易。唐代西南茶葉外運不僅可以拓展茶葉銷售貿易市場,還可賺取地區高額差價、盈利更多。
唐代西南茶葉主要通過陸路和水運兩種運輸方式出境貿易。西南雖然山高水深,交通不十分發達,但仍有較為暢通的水陸交通路線,順長江而下可到荊楚、吳越等地,往北則有子午谷等陸路交通等。西南茶葉貿易也正是由于暢通的交通路線,在全國才得以形成廣泛的運銷網絡。杜佑稱當時全國陸路交通狀況:“東至宋汴,西至岐州,夾路列店肆待客,酒饌豐溢,每店皆有驢賃客乘,倏忽數十里,謂之驛驢。南詣荊、襄,北至太原、范陽,西至蜀川、涼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21](卷七《食貨七》,P152)又,劉昫《舊唐書·崔融傳》記載唐代水路交通:“天下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漢,前指閩、越,七澤十藪,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艦,千軸萬艘,交貿往還,昧旦永日。”[10](卷九四《崔融傳》,P2998)從杜、劉兩人對全國水陸交通網的描述,可以看出當時西南地區是交通網絡中的重要環節。《膳夫經》描寫的蜀茶運銷方向是:“南走百越,北臨五湖……自谷雨以后,歲取數百萬斤,散落東下,其為功德也如此。”[18](P6)唐代西南地區茶葉正是通過水路交通網絡才能運銷至區域內和區域外各地貿易。
茶葉是一種具有高額利潤的經濟作物,為歷代官府重視。唐中后期,隨著茶葉貿易興盛,加之國家財政困難,官府始征茶稅。建中三年(782),戶部侍郎趙贊奏:“諸道津要置吏稅商貨,每貫稅二十文,竹木茶漆皆什一稅一,以充常平之本。”[10](卷一二《德宗紀》,P334-335)然而,興元元年(784)官府頒布詔令:“竹木茶漆等稅,并停”[10](卷一二《德宗紀》,P340),至此,茶稅廢除。但貞元九年(793),唐王朝為解決國家賦稅不足之困境,又征茶稅。當時鹽鐵使張滂建議“立稅茶法”,在產茶州及交通要塞設置茶場,由主管官吏按質以“定三等時估,每十稅一”[10](卷四九《食貨下》,P2128)。此后,茶稅成為既定國策,是官府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繼茶稅之后,唐王朝又行榷茶,對茶葉實行專賣。大和九年(835)王涯獻榷茶之利,乃以王涯為榷茶使,“茶之有榷稅,自涯始也”[10](卷一七《文宗本紀》,P561)。榷茶是國家壟斷茶葉貿易、禁止私人販賣的國政。唐官府嚴禁私茶:“私鬻三犯皆三百斤,乃論死;長行群旅,茶雖少皆死;雇載三犯至五百斤、居舍儈保四犯至千斤者,皆死;園戶私鬻百斤以上,杖背,三犯,加重徭;伐園失業者,刺史、縣令以縱私鹽論。”[11](卷五四《食貨四》,P1382)從殘酷的株連之法,一方面可看出當時私人販賣茶葉問題的嚴重性;另一方面反映茶葉貿易在整個經濟社會中的重要地位。
唐代茶稅和榷茶之法,在西南同樣施行。唐穆宗長慶二年(822),規定茶稅:“江淮,浙東西、嶺南、福建、荊襄茶,播自領之,兩川以戶部領之。”[11](卷五四《食貨四》,P1382)即中央戶部直接征收兩川茶稅,而江淮、浙東西、嶺南、福建、荊襄等茶稅由鹽鐵使管理,這凸顯了川茶在整個唐代茶業經濟中的顯著地位。西南茶業為國家帶來了非常多的財政收入。文宗大和元年(827),兩川節度使開始征收茶稅,每年需定額向朝廷繳納四萬貫:“戶部侍郎崔元略與西川節度使商量,取其穩便,遂奏請稅茶事使司自勾當,每年出錢四萬貫送省。”僖宗時期,淮南節度使崔致遠上表說:“舊謂西川富強,祇因北路商旅,托其茶利,贍彼軍儲。”[22](P16)可知四川茶利彌補了唐王朝的巨大軍費開支。茶稅與榷茶是唐朝廷為獲取高額賦稅和壟斷茶利的重要經濟政策。唐代西南是茶葉重要生產區,為國家提供了眾多的賦稅,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中央財政支出之不足。
注釋:
①本文所述西南地區主要指今四川、重慶、貴州和云南四省市。與之對應的唐代西南地區大致是山南道之夔、忠、涪、萬、利、扶、集、璧、巴、蓬、通、開、閬、果、渠等15州;江南道之黔、錦、獎、夷、播、思、費、南、溱等9州;黔中道之成都、彭、蜀、漢、嘉、眉、邛、簡、資、雋崗、雅、黎、茂、翼、維、戎、姚、松、當、悉、靜、柘、恭、保、真、壩、乾、梓、遂、綿、劍、合、龍、普、渝、陵、榮、昌、瀘等39州府;共計63州府(不含羈縻州)。參見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卷40《地理四》、卷41《地理五》、卷42《地理六》,中華書局1975年版。
②45州(府)指江南道之成都、彭、蜀、漢、嘉、眉、邛、簡、資、雋崗、雅、黎、茂、翼、維、戎、松、當、悉、靜、柘、恭、保、真、壩、乾、梓、遂(部分)、綿、劍、龍、普(部分)、陵、榮、瀘等35州(府)以及山南道之利、扶、集、璧、巴、蓬、通、閬、果、渠等10州。參見歐陽修、宋祁撰:《新唐書》卷40《地理四》、卷41《地理五》、卷42《地理六》,中華書局1975年版。
③唐代總產茶州有56個。參見杜文玉、王鳳翔:《唐五代時期茶葉產區分布考述》,載《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