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去

駱玉明

河北趙縣古稱趙州，這里有一座柏林禪寺，在唐代叫作觀音院。禪宗史上一位特別受人尊崇的大師趙州從諗曾在這里駐錫，他活到一百二十歲，真正是個老和尚。

《五燈會元》中記載：有兩位僧人到趙州這里來習禪，趙州問其中的一個：“你以前來過嗎？”那人答：“來過。”趙州跟他說：“吃茶去！”然后轉向另一個，問：“你來過嗎？”這個僧人說：“沒有來過。”趙州又說：“吃茶去！”這時，監院好奇地問：“禪師，怎么來過的你讓他吃茶去，未曾來過的你也讓他吃茶去呢？”趙州便喚了監院的名字，監院答應了一聲，趙州還是一句話：“吃茶去！”

“吃茶去”成了禪宗最有名的公案之一，這里面有什么神秘的東西嗎？

其實沒有什么神秘之處：來過的僧人去而復歸，內心大概有不少疑惑，也許他要向大師解釋自己為什么離去，為什么又回來，趙州卻不認為說這些有什么意義，所以讓他“吃茶去”。初到的僧人第一次見到大師，總覺得會有什么驚人的事情發生，這種念頭同樣毫無意義，趙州也吩咐他“吃茶去”。

監院在趙州身邊應該有些日子了吧，可他并不真正懂得老和尚。他或許認為大師無論說什么都是不平凡的，可是趙州卻一律吩咐“吃茶去”，其中有什么玄妙呢？監院想得太復雜了，趙州還是讓他“吃茶去”。

中國人飲茶的歷史很久遠，但成為日常習俗，是從中唐開始的，距趙州的時代不遠。這位老禪師生活樸素清貧，經常是“褲無腰，褂無口，頭上青灰三五斗”，飲茶可以算是他僅有的嗜好。

茶和酒不一樣，酒讓人興奮，茶讓人平靜。茶味清香甘甜，略帶苦澀，蘊涵著大自然的氣息。只有在平心靜氣的情形下，才能充分品嘗茶的妙處；也正是在品嘗雋永的茶味時，人心漸漸淡定起來。習禪先要“吃茶去”，就是首先要讓人生種種繁雜的念頭消歇，使內心漸漸清澄。

我們也吃茶吧。

也許，你正在得意之中，發了財升了官或者成了名，被人簇擁，受人追捧，得意非凡，情不自禁想要手舞足蹈起來。這時候，“吃茶去”吧！

也許，你正在沮喪之中，投資失敗，事業受阻，遭人白眼，被人嘲笑，于是心灰意懶，了無生趣。這時候，“吃茶去”吧！

也許，你對什么人深感憤恨，想起他的蠻橫無理，不由得渾身打顫，卻又無可奈何，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頭腦發脹。這時候，“吃茶去”吧！

“平常心是道”，對心情淡定的人來說，天下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道理。趙樸初的詩說得好：“七碗受至味，一壺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摘自《詩里特別有禪》，浙江文藝出版社，攝圖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