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這份職業

介子平

編輯向來是份清貧職業，若入高收入行列，料我等無緣在職。無法洞悉物質世界的規律，卻可通過文字窺探精神世界的秘密，若說精神上的富有，無法以經濟學公式計算之，不過一般葡萄酸式自慰。即便如此，總比無親可認、無友可談、無書可讀、無事可做狀況強，即便起早貪黑，尚能養家糊口。

曾國藩嘗對門生洪汝奎說：“刻書之難，排比、倫次、校讎、訛舛，大費工夫?！辟x新思于舊事，此即編輯之苦?！赌咸茣づ砝脗鳌吩疲骸皩胰酥勺樱麓`，言必據書史，斷章破句，以代常談，俗謂之掉書袋。”探囊取物，破解究竟，或為編輯的苦中之樂。時下編輯的單位工作量越來越大，何以然？兩千年中，喪亂不知凡幾，而六藝之學不絕，今日文史哲截然割裂，一元組合而多元選擇，學文無史，學史無哲，學哲無文。張愛玲說，“一個人出名到某一個程度，就有權利胡說八道”，沒出名者，也敢這樣，自我觀點的延伸，不是創新，紅字滿篇，直覺所托非人。曲有誤，周郎顧，誤太多，直想大罵幾句。人生快事莫如趣，缺情懷，少良知，無文采，令編輯的職業快感度大打折扣。結構嚴密、層次分明、行文流暢、辭藻警麗者，可遇不可求。除此之外，在一個不確定的市場，如何收集加工信息，借此判斷投放，已然策劃編輯的首要期待。

太過敏感、太重細節是編輯的職業病，注定活得很累。“白水泉當路，此木柴在深。亡心忘記憶，西女要人尋”，“單喬亦是喬，著木亦成橋。除卻喬邊木，著女便成嬌”，職業技巧之外，尚需一份職業理想。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所有的反復強調，無外乎既是其日常狀態，亦心理狀態，理想主義者萬不可將理想強加于人，否則道德綁架，事與愿違。

職業分層，可在一定程度上防止財富綁架權力，同時也給了對社會貢獻者一份體面。一軍二干三工人，當年從事此業時，方知有此來龍去脈之業，百萬人家無一戶，足見其小眾。即便不理俗務，情懷漸覺成衰晚;即便不通世故，鸞鏡朱顏驚暗換。人曰落子無悔，實則無力回天，這把年紀，由母職轉行已無迢迢奔赴的信心，且終將衰老于自己的手藝中。然信任一份職業很難，再次相信一份職業更難，歲月沉淀智慧，以實際的愉快平衡實際的苦楚，因格外清醒而格外深情，對待職業的態度，大抵如此。聽過許多大道理，依舊過不好生活，用盡全部智慧，未必做得好一份營生，說的就是編輯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