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姬

當“移情別戀”也可以成為離婚的理由,全社會就開始關注“第三者插足”的問題。
舒心的采訪約了很久才成功,因為他實在太忙——忙意味著委托人眾多,他帶領整個團隊穿梭在一座又一座城市間,勸退一個又一個“小三”。
自打2001年5月他創立“維情工作室”以來,這個中國首家專門處理外遇“小三”的服務機構,勸退過全國各地的“小三”,男女比例,大概二八開。一個雨天的上午,《新民周刊》記者終于來到了舒心位于上海市長寧區的辦公室——辦公室一角放著兩個行李箱,不知道他是剛出差回來,還是馬上又要出差了。一番客套后,舒心沏了一壺紅茶,開始講他20多年來勸退“男小三”的故事。
舒心進入“小三勸退”這個行業,有些偶然。上世紀90年代,他曾在上海某街道社區服務中心工作,接觸了不少需要調解的婚姻案例。1980年新《婚姻法》通過。最引人注目的是,離婚的條件中明確寫了這樣一條:如果夫妻感情破裂,調解無效,準予離婚。相比此前適用的1950年的《婚姻法》,第一次將“夫妻感情確已破裂”作為判決離婚的法定標準。
當“移情別戀”也可以成為離婚的理由,全社會就開始關注“第三者插足”的問題。舒心平時喜歡寫寫東西,所以從1995年起,就開始擔任《上海法治報》等多家報刊的特約記者和專欄作家,發表婚姻服務案例及非婚兩性關系研究課題。報刊編輯部每周都會收到大量的讀者來信,往往就是咨詢婚姻問題的。他還在欄目后面留了一個電話號碼,叫“舒心熱線”,讀者可以打電話直接溝通。
舒心當年的第一個收費客戶,是一位地產商的太太。因為老公到處開發樓盤等工作原因,她有時和老公分開居住。有一次她突然跑到老公的住處,發現冰箱里有女性敷臉的面膜、衛生間有女性的洗漱用品。一氣之下,她就拿起家里電話打老公的手機,在電話里劈頭蓋臉質問老公,老公沒解釋就掛斷了電話,后來干脆電話也不接,家都不回了。這個太太在家里很難過,正好看到《上海法治報》上的專欄,撥打了熱線,舒心就在電話里勸她。按照舒心的方法,這個太太終于贏回了老公的心。“她后來就來面謝我,硬塞了一個紅包給我。我覺得解決婚姻危機這塊很有市場需求,干脆從1998年開始下海創業。”舒心回憶道。
2001年,《婚姻法》再次得到修訂,舒心也在這一年創立了“維情工作室”。因為收費不菲,所以來的委托人呈現“三高”特點:高學歷、高收入、高地位。這些委托人中,客戶是妻子一方希望勸退女“小三”的大概占到八成。
20年來,舒心接觸了很多委托人,最大的感受是,以前的委托人來咨詢,實在不行就離婚;而現在的委托人來咨詢,怎樣都不愿離婚,不是說因為愛,而是因為離婚的損失太大。來找舒心的委托人,很多都是家里有企業或者做生意的,除了房產還有其他資產,離婚涉及的財產分割金額不小。
20年來,“小三勸退”業務越做越大。舒心現在領導的30多個“小三勸退師”,隨時隨地需要全國出差勸退“小三”。但不是什么單都接,比如分居很久、婚姻處于“三無”(無話、無性、無愛)狀態,這已經不是勸退“小三”就能挽救的婚姻了。“小三勸退師”收費也不便宜,委托人咨詢費每小時3000-5000元;如果啟動勸退“小三”方案,每天費用2萬甚至更多。因為“維情工作室”可能是一個團隊集體出差到某座城市,要接近“小三”,營造一個氛圍,最終順利勸退,這需要前期大量調研,并要每一位勸退師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讓“小三”自愿退出。
勸退小三收費不便宜,委托人咨詢費每小時3000-5000 元; 如果啟動勸退“小三”方案,每天費用2 萬甚至更多。
舒心強調說:“我們勸退的‘小三都是那種對婚姻有危害的,說白了就是想‘扶正的‘小三。至于炮友、二奶之類的,不是我們的勸退對象。在勸退過程中,我們不會威嚇‘小三,更不會像有些自媒體報道的‘色誘‘小三,這是有悖職業道德的。”
通常來說,女“小三”年輕貌美的居多,而且往往不是本地人。但男“小三”就未必了。舒心有一個男性委托人,姑且就稱他A先生吧。
A先生來咨詢的時候很激動,因為剛發現自己視若掌上明珠的6歲女兒,不是自己的種。倒不是女兒和自己長得不像才發現的,而是女兒上課外輔導課,以前都是妻子接送,最近卻是妻子的老板參與接送。這就讓他產生懷疑了——老板是個年逾古稀的成功人士,家大業大,A先生的妻子在公司負責人事、公關等業務,算是老板的得力干將。A先生想不通,妻子的老板為什么會來接送自己的女兒,所以就回家質問妻子。誰知,妻子直接和盤托出,女兒是她和老板生的。A先生頓時有五雷轟頂的感覺,他和妻子是在海外認識的,一起回來創業,30多歲才結婚,如今自己50多歲了,妻子也40多了……A先生的公司和妻子所在的企業有業務往來,拿下不少大單。在以前,A先生覺得這都是自己妻子能干,所以老板也相信他,把大單給了他。現在想想,原來是變相給女兒撫養費……因為這件事的折磨,A先生一下子瘦了20多斤。
在找到“維情工作室”之前,A先生單槍匹馬去找過妻子的老板興師問罪。對方畢竟是老江湖,非但沒有任何愧疚之意,反而直接給A先生提出兩種解決方案:如果A先生無法原諒妻子,可以選擇離婚;如果A先生繼續這段婚姻,老板愿意給一筆補償費。
這時的A先生,已經不去考慮戴綠帽的面子問題,而是自己公司、財產等許多實際問題。他又去和妻子談判,希望妻子以女兒為籌碼,讓老板升她進入董事會,成為這家上市企業的股東。哪怕拿到5%的股權,也可以有上億的資產。妻子一口回絕,認為這是A先生想要在將來離婚時多分財產的伏筆。
妻子坦言,老板的孩子都在海外,自己不是和他出軌的第一個女人,也不是最后一個,所以才想到要生個孩子,穩固自己在老板心目中的地位。但她也不想破壞雙方的婚姻,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
舒心幫A先生分析了一下,老板沒有想要娶A先生妻子的意思,所以老板當初提出的第二個方案更加可行,關鍵是如何補償。最終,“維情工作室”代表A先生去和老板談判,雙方達成一份《非婚生子撫養協議》,這份撫養協議涉及八位數的金額,由A先生代管,用于小女兒的各種費用。而A先生公司和老板企業的關系、妻子的工作等都照舊。雙方對外依然保持美滿家庭的樣子,畢竟枕邊人才是最好的“合伙人”。
在舒心的“小三”勸退經驗中,如果女“小三”有了孩子,勸退難度大幅增加;而如果男“小三”是個動了情的老光棍,難度直接翻倍。因為后者是直接奔著結婚去的,十分執著。這些男“小三”往往是涉事太太(家庭主婦居多)的身邊人或者熟人,如果后者空虛寂寞冷,就有機可乘。
“維情工作室”曾經接觸過這樣一個委托人,他年過不惑,有自己的一個團隊,平時經常出差。他的妻子B女士是個家庭主婦,夫妻感情很好。B女士把家里的老人、小孩都照顧得很好,讓經常出差的丈夫沒了后顧之憂。但她自己有時覺得很寂寞,就通過手機聊天結識了一個附近工廠產線的大齡單身工程師。
兩人在線聊天熱火朝天,工程師給B女士買了一些小禮物,把她當作小女生一樣寵愛。B女士抵擋不住這樣的浪漫追求,不久就和工程師去開了房。這樣一來二往,B女士不小心懷孕了。工程師讓她生下來,愿意和她重組家庭。但B女士并沒有這個想法,畢竟工程師收入并不高,無法給她現在的物質生活。工程師一聽,就威脅要把兩人的私密照片公布出來。
近幾年,有人實行“經濟上AA制”、“情感上雙軌制”,為了止損,努力克制自己,維持婚姻家庭的現狀。
這下,B女士直接清醒了,心想與其讓工程師告發,不如直接向老公坦白。老公回來一聽,B女士已經墮了胎,但工程師還是死纏爛打。更關鍵的是,B女士對老公說,“你不幫我,我就只能尋死了”。和所有男人一樣,老公第一反應是不能接受老婆出軌懷孕,但一想到她這么多年在家當好賢內助,而且已經知錯了,自己再婚也未必找得到一個合適顧家的,就選擇原諒了B女士。
老公找到“維情工作室”,提出幫B女士解決工程師這個男“小三”。舒心的團隊找到工程師的同事們,放出消息,說B女士的老公準備要派人來找他麻煩。又找到了工程師的公司領導,讓他也去勸一下。工程師自知B女士打掉了孩子,也不愿再見自己,干脆就辭了職。這次勸退過程聽上去似乎很簡單,其實這是一個系統工程——“小三勸退師”們扮演不同的角色,潛移默化去影響工程師身邊的人,而身邊的人再去勸工程師,真正做到“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在實際勸退過程中,“小三勸退師”的經驗是隨機應變、借力打力——如果“小三”有父母,就出動父母勸,因為老人家觀念比較保守,通常都不贊成子女當“小三”;如果有工作單位,就出動領導或同事勸,雖然有些領導會認為不應該管員工私事,但一旦私事存在潛在危險,很難坐視不理。當然,如果這個“小三”沒父母沒工作,“維情工作室”就會派“小三勸退師”成為他的朋友,然后假裝無意間了解到他的個人情況后,再開始規勸。
接近“小三”,讓他說出自己的私事,這是一門技術活。
“維情工作室”有一次為了接近一個做P2P的男“小三”,惡補了好多相關知識,最終成功組團去接他,讓他相信“小三”勸退師有一筆資金準備投資某個P2P項目。
這次的委托人是一位年薪八位數的互聯網創業者,之前妻子C女士和他在一個行業,生了兩個孩子,在外界看來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等到P2P行業風起云涌的時候,C女士跳槽去了某家P2P公司,主要任務就是拉大客戶。這是一份很有挑戰的工作,拉來的資金可以提成。有一次,醉酒的C女士和某位潛在大客戶發生了關系,后者很快就投了錢。C女士似乎發現了拉單子的捷徑。隨后,她看到潛在大客戶,就去“睡服”他,這一招屢試不爽。C女士也成為了這家P2P公司的明星銷售。
有一位大客戶剛離婚,不僅拜倒在C女士的石榴裙下,更看中C女士的能力,想要娶她為妻。后來C女士丈夫知道了這一切,C女士表示自己錢賺夠了,準備收心回來了。但首先要解決那個狂追自己的大客戶。最終,C女士找到“維情工作室”,希望挽救這段婚姻。

法律對于婚姻忠誠度是很難保證的。
經過綜合考慮,“小三勸退師”準備以P2P同行的身份去勸那位大客戶。但P2P對于普通“小三勸退師”而言是一個陌生領域,所以花了不少時間鉆研。一切準備就緒,就開始了表演——舒心是這次勸退任務的主角,他聯系到那位大客戶,表示一個浙江親戚有一筆錢想放進來。而且,他還談了之所以有這筆錢,是因為浙江另一個P2P平臺出了事。“我真的有浙江親戚,那個P2P平臺也真的出了事,只不過放錢進去是我胡謅的。鋪墊了那么多,就是想要讓對方相信,我是有誠意的。”舒心說。
很快,舒心和大客戶約好在外灘某個安靜的地方見面。因為P2P的圈子其實很小,所以閑聊的時候,舒心就把C女士的故事說了出來。這個大客戶一下子就聽明白了,直接舉起茶杯說:“兄弟,你說的就是我嘛!”舒心就和他攤了底牌。
這個大客戶知道家務事如果變成“網上喊話”那種,對于涉及的公司影響很大。舒心進一步勸他,現在國家并不十分支持P2P事業,萬一C女士丈夫不依不饒,反而容易讓他引火燒身。這下,本來精蟲上腦的大客戶一下子清醒了,表示不再糾纏C女士。
解決了大客戶,“小三勸退師”又去勸C女士丈夫。他一直覺得自己老婆為了業績和別人上床,實在難以接受。舒心反問這位丈夫:“你和我講真話,這么多年你就沒有其他女人?”這個丈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份心結就這樣解開了。
雖然出軌只有0和1的區別,偷腥是可能改不掉的惡習,但“維情工作室”開業20多年來,并沒有遇到回頭客。歸根結底,是因為“小三勸退師”讓夫妻雙方認識到了婚姻經營的本質。
一方面,現在的性觀念比以前開放,有錢人或者所謂的成功人士面對的誘惑太多了。另一方面,法律對于婚姻忠誠度是很難保證的。例如重婚罪,需要兩個人連續六個月同居,并且在外人面前以夫妻自居才能定罪,現在社會很難取證。哪怕生了孩子,也未必是重婚罪。而且,現在嬰兒出生,出生證明上的“父親”一欄允許空缺,這也讓很多非婚生子女有了身份。離婚時對于出軌方的過錯認定也很難取證,即便有證據,財產分割也不會有太大的利好。
所以,很多有錢家庭出現“小三”后,來找“維情工作室”勸退的委托人仍然希望婚姻延續下去,因為這樣自己的經濟利益可以最大化。“維情工作室”會找出一個“老婆不告、“小三”不鬧、當事人不跳”的解決方案。
第一次勸退成功之后,夫妻雙方往往會達成默契,沒有必要為了“小三”而讓婚姻傷筋動骨。偶爾一次原諒另一半的出軌,反而會讓今后的婚姻更加牢固。而且,很多人都想穿了,婚姻除了性、繁衍后代,還有生活照料、事業發展和家族合作。
近幾年,有很多人默認“不吵不鬧、不溫不火、不離不棄”的生活,也有人實行“經濟上AA制”“情感上雙軌制”,為了止損,努力克制自己,維持婚姻家庭的現狀。由此可見,在現代家庭中,即便出現了“小三”,也只是其中的一段風浪,婚姻的大船還需繼續揚帆遠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