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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李漁中年自號笠翁隱含的思想意蘊
——兼論李笠翁乃中國文學史上首位職業作家

2021-12-06 20:13:57

黃 強

(揚州大學 文學院, 江蘇 揚州 225002)

20世紀80年代以來,李漁研究界流行李漁“改名易字”之說,并進而據此認定其以改名易字為標志,走上了歸隱林泉之路。筆者已就此說作過詳細考辨,認為此說不能成立,迄今所見的可靠資料均指向斯人本名漁,字笠鴻,中年以后號笠翁。[1]而承認這一點,也就意味著原來有關李漁“改名易字”表現出來的其思想轉變的結論發生了根本的動搖。筆者認為:李漁中年以后自號笠翁另有其復雜的旨趣與追求,此別號兼筆名可視為李漁作為中國文學史上首位超前出現的職業作家的顯著標志。為求教于持李漁“改名易字”說之諸家,今特為此文探析之。

一、李笠翁:“青箬笠,綠蓑衣”的隱逸之士?

《南京師大學報》1989年第3期曾發表沈新林先生的《論李漁的改名易字及其思想轉變》一文。該文系統深入地闡述了李漁“改名易字”之說。文中認定李氏改名“漁”的同時自號笠翁,字笠鴻,其時在順治四年,李漁37歲,居家鄉蘭溪伊山別業。談到李漁改名易字的動機,沈先生認為李漁是以此表示自己放棄求仕,走歸隱之路的人生態度,因為“提起‘漁’和‘笠翁’,就令人自然聯想起唐代詞人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2]。尤其值得關注的是,沈先生進而將李漁37歲改名易字視為“他思想發展變化的一個里程碑,標志著他思想意識的重大轉變”[2],并細致梳理了李漁在這一時間節點上的一系列重大變化:“生活從富裕變為貧窮,思想上從追求功名變為無意仕進,人生態度上從入世到避世……”[2]上述意見第一次確定李漁自號笠翁,取義在于成為一個張志和那樣的“青箬笠,綠蓑衣”的“煙波釣徒”、隱逸之士。其后從之者甚多,從20世紀80年代迄今,諸家說法如出一轍。[1]

沈先生提出這一結論的推理過程如下所示:披蓑戴笠的“笠翁”乃避世隱者的形象→李漁有《憶王孫》“不期今日此山中,實踐其名住笠翁……”一詞,作于順治四年其居伊山別業期間→此年此處其人以“漁”為名、以“笠翁”為號,無意仕進,避世歸隱。[2]

毫無疑問,“笠翁”的外在形象特征就是披蓑戴笠。問題的關鍵在于,上述推理的大前提不周延,與披蓑戴笠這一外在形象特征相同的“笠翁”,其內在角色選擇不僅僅是避世的隱逸之士;小前提不成立,此詞可確證不作于順治四年或其后二三年內。[1]既然推理的大前提不周延,小前提不成立,李漁為走歸隱之路而改名易字這一結論也就不能成立了。不僅在順治四年這一時間節點上不能成立,而且在李漁生平的其它時間節點上也不能成立。因為姑且先不論“笠翁”這一名號是否只能與“青箬笠,綠蓑衣”的“煙波釣徒”相聯系、相對應,僅論李漁是否會因不愿出仕而退隱,是否在哪怕很短時間內曾作為真正意義上的隱士,答案也只能是否定的。

在中國古代隱逸文化中,“隱”主要相對于“仕”而言。真正意義上的隱士,特指那些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拒不入仕、寄跡山林之人。其余隱士,品類多多。至于所謂“大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小隱隱于野”,更多的只是不愿出離塵世者的門面話和應世的策略而已。李漁三十歲開外就淡于功名,入清后更不應舉,個中緣由,筆者曾有專文辨析。[3]256-260李漁可能終生都有未能入仕的遺憾,但其特定的人生態度和生活道路,決定了他沒有也不可能在仕與隱的矛盾沖突中選擇后者,例如條件許可,卻隱而拒絕入仕;走“終南捷徑”,以隱求仕;入清后與異族統治者不合作,故隱而不仕等等。

“隱”又不僅僅相對于“仕”而言。隱居逐步泛化為一種生活方式,乃至于是一種人生取向。中國古代越到后來,泛化意義上的隱居者越多。與仕途剝離關系的隱居,其原因亦是多種多樣。或為追求宗教式的自我救贖而隱居,或為避亂而隱居,或因貧困而隱居,或因厭倦紅塵向往返璞歸真的大自然生活而隱居,或在上述其中數種原因合力的驅使下隱居。泛化意義上的隱居者均有明確的功利目的,更不可能達到凈心去欲、超然物外的“無我之境”。一旦時過境遷,隱居者放棄隱居生活便成為必然的選擇,因此不能依據這樣的隱居斷言其人無意仕進、人生態度上從入世到避世。

李漁即使隱居,也屬于泛化意義上的隱居。他往往因避亂和貧困而山居歸隱。其引述自己伊山別業諸詩作的《十二樓·聞過樓》以五律《甲申避亂》開篇,首二句云:“市城戎馬地,決策早居鄉?!比缓髷⒃疲骸肮耪Z云‘小亂避城,大亂避鄉?!柚^無論治亂,總是居鄉的好;無論大亂小亂,總是避鄉的好?!盵4]271李漁構建伊山別業隱居,就是為了躲避李自成起兵之亂。其因貧而隱居,亦屢見于詩篇。五古《安貧述》其二云:“不如安我貧,抱膝成孤吟。有山不期高,有水勿務深。但求遠市廛,不為塵俗侵?!盵5]8安于貧賤,坦露心跡。無論是安貧隱居,還是避亂隱居,又何能躲避世事的紛擾,保持心靈的寧靜和精神的自由?李漁晚年在吳山層園,是為養老而隱居,所謂“貧以墓田歸北阮,老將詩骨葬西湖”[5]247。即使到此時,他也知道自己成不了名副其實的隱士,因為自己依然是“多累滿身同桎梏”[5]246“床頭金盡少容顏”[5]248。李漁有自知之明,意識到自己到老也學不了張志和那樣不僅無身累,更重要的是無心累的“煙波釣徒”,因為“胸次尚留難去障,筆端猶有未消塵。明知蓄垢由些子,負卻煙巒一派新”[5]247。

晚年的李漁曾將自己與東漢的大隱士嚴子陵作過比較,作《多麗·過子陵釣臺》詞,詞中有云:

仰高山,形容自愧;俯流水,面目堪憎。同執綸竿,共披蓑笠,君名何重我何輕?……相去遠,君辭厚祿,我釣虛名。再批評,一生友道,高卑已隔千層。君全交未攀袞冕,我累友不恕簪纓。終日抽風,只愁戴月,司天誰奏客為星?[5]494

既曰“一生友道”,此詞當作于李漁晚年。同執綸竿,共披蓑笠,彼避世而我入世,彼高我卑,自愧自憎。如此率真的自我解剖刀刀見血,古往今來,能有幾人?誠如其婿沈心友所評:“此詞累累百馀言,無一字不犯人所恥。人皆不屑,而我屑之,詎非詫事?”[5]495盡管如此,笠翁一生的歷史已經寫就,無法改變,事實上他自己也從來沒有想去改變,余生數年,繼續書寫這樣的歷史。

李漁泛化意義上的隱居生活、強烈的入世意識、晚年坦誠的自我解剖,提醒我們注意,其自號“笠翁”這一行為隱含的思想意蘊是復雜的。不能將“笠翁”這一名號僅僅與其隱居相聯系,以為這一名號就是其單純出于對“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煙波釣徒”的仰慕而起,更不能將李漁自號“笠翁”,視為其“思想上從追求功名變為無意仕進;人生態度上從入世到避世”的重要標志。否則,將是對李漁人生態度的某種誤解、對李漁個人形象的主觀塑造。如果李漁真的順治四年人生態度上就從入世到避世,中國文化史和文學史上還會有后來積極入世、聲名卓著的李笠翁嗎?

李漁中年自號“笠翁”,包含復雜的旨趣與追求。

二、李笠翁:“車笠交”中披蓑戴笠的貧賤之士。

筆者注意到在中國文化史上,“戴笠”比喻兩種內在性質不同而外部特征相通的形象:隱逸者和貧賤者。

張志和的《漁歌子》和柳宗元筆下的詩句“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讓“戴笠”成為了隱逸者的一種鮮明特征。但“戴笠”又非隱逸者必備的特征,如仕而后隱、“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和隱居杭州孤山、“梅妻鶴子”的林逋,均不強調以戴笠為特征,都是獨具一格的隱士。

然而,“戴笠”卻是貧賤者的通用特征和公認的身份符號。早在《詩經·小雅·無羊》中就有句云:“爾牧來思,何蓑何笠?!盵6]438詩中披蓑戴笠的“爾”,便是為貴族放牧牛羊的貧賤者。唐徐堅《初學記》卷十八引晉周處《風土記》曰:

越俗性率樸。初與人交有禮,封土壇,祭以犬雞,祝曰:“卿雖乘車我戴笠,后日相逢下車揖。我步行,卿乘馬,后日相逢卿當下?!盵7]292

后世便以“乘車戴笠”喻貴賤雙方的故舊之交。乘車,喻富貴;戴笠,喻貧賤。元稹《酬東川李相公十六韻》附啟云:“昔楚人始交,必有乘車戴笠,不忘相揖之誓,誠以為富貴不相忘之難也。況貴賤之隔,不啻于車笠之相懸?”[8]397又稱不因貴賤而改變的知交為“車笠交”(1)宋庠《元憲集》卷十一《得許六書》云:“車笠論交夙契深,文麒江海獲歸音?!标懹巍秳δ显姼濉肪戆耸缎履陼小吩疲骸芭笈f何勞記車笠,子孫幸不廢菑畬?!狈謩e見《四庫全書》第1087冊,第481頁;第1163冊,第24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車笠之盟”(2)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六中有云:“‘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怂^車笠之盟也?!薄端膸烊珪返?366冊,第353頁。。歷代詩文中以“戴笠”喻貧賤者更是不勝枚舉(3)駱賓王《駱丞集》卷三《上齊州張司馬啟》云:“志合風云,戴笠均乎乘馬;情諧道術,忘筌貴乎得魚。”晁補之《雞肋集》卷十一《收麥呈王松齡秀才》云:“穿鞋戴笠隨麥隴,旱日炎炎煙燎顏。賤貧辛苦事當爾,君屋鱗鱗三百間?!狈謩e見《四庫全書》第1065冊,第470頁;第1118冊,第481頁。?!棒!笔怯虚L柄的笠,“擔?!被騿斡茫蚺c“戴笠”并用,與“擔簦負篋”“披蓑戴笠”等詞語意義相近,皆形容貧賤落拓者。

需要辨析的是,真正的“戴笠”隱逸者極可能是一般意義上的貧賤者,卻不可能也不應該是“車笠交”中攀援富貴之交的“戴笠”貧賤者。也就是說,“車笠交”中的“戴笠”貧賤者與真正的“戴笠”隱逸者有內在性質的區別:張志和筆下的“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漁父,與柳宗元筆下“獨釣寒江雪”的“孤舟蓑笠翁”,是避世的“笠翁”,理想的“笠翁”,而“車笠交”中攀援富貴之交的“笠翁”,則是入世的“笠翁”,現實的“笠翁”。李笠翁屬于后一種“笠翁”。

李漁是一介布衣;“無半畝之田,而有數十口之家”[9]204,按其自己的生活標準,也確實是貧士,故眾所周知,其詩文中喊窮的文字特多。其特定的生活道路又決定了他必須“以草莽賤夫,混跡公卿大夫間”[9]204。因此,李漁具備了作為典型的“車笠交”中貧賤者的全部要件。更重要的是,李漁對自己執意擔當而且渴望別人認可的這一角色毫不諱言,總是掛在嘴邊。在其各種著述中,以“戴笠”“擔?!薄皳X擉拧薄坝牦覠熕颉薄芭虼黧摇钡刃稳葑约贺氋v的表述比比皆是,“車笠之盟”一類的話頭也屢見不鮮。

李漁在早期傳奇《風箏誤》中,十分贊賞劇中人戚補臣,因為戚氏不僅與韓世勛之父生前“有車笠之盟”“怎敢以生死變交?”[10]119而且與同鄉的起復官員詹武承有“車笠同盟”,只為“朝市山林各有情”。[10]125這還是在文學作品中。在現實生活中,其一向以戴笠的貧賤者自居,“雨笠煙蓑,來此欲何求?……去遠泛黃河淖里舟……”[5]468“當今津要薦函猶不足恃,況出披蓑戴笠者乎?”[9]176“燕市從無戴笠人,來者原非去者是”[5]61。李漁坦言自己布衣的身份:“仲調今已冠進賢,孟新似我仍戴笠?!盵5]50并以此形容《蜃中樓》一劇中功名未就的柳毅與張羽:“觀此時共笠同蓑,卜他日同車共軫。”[10]214建議富貴者安步當車,因為“使乘車策馬之人,能以步趨為樂……或遇戴笠之貧交,或見負薪之高士”[11]326,如此何樂而不為呢!李漁格外重視和期盼與官員之間的“車笠交”:感慨施匪莪司城“匪此不形施子貴,一車一笠征交情”[5]60;期盼王阮亭使君“愿君德化遍環中,賤菽粟,安樵牧,保我蓑衣終歲綠”[5]457-458;與法瑩齋使君交往,有感于“君著繡衣儂戴笠,謬將詩骨擬雙清”[5]239;與尤悔庵憩息于水哉亭,想到的是“蓑笠吾家有,攜來伴隱綸”[5]119;祭悼福建靖難巡海道陳大來,他不能忘卻的是二人非同尋常的關系:“漁也向承魚水之合,曾為車笠之盟”[9]65。李漁甚至以“戴笠”的形象,踏進了京師令人眼花繚亂的官場。康熙五年其初入京師,就心境坦然地描述:“朝臣入,衣冠濕;官僚出,星辰沒。求富貴須忙,為貪慵,脫不下雨蓑煙笠。隨路折腰非索米,帶便看花由乞食。喜東郭賢豪,不吝杯中滴。”[5]480-481康熙十二年夏,李漁二入京師,其交游可謂遍布朝中,甚至見到了大學士索額圖,被其挽留在京師卒歲。李漁雖自感身份的懸殊,卻不失自尊和自信。他寫道:“咫尺龍門,徒自愧芒鞋竹杖。喜富貴,不憎貧賤,許登天上。繡袞黻衣君見慣,煙蓑雨笠來何創?笑畫堂賓客似儂稀,頭陀樣。”[5]472戴笠布衣之翁,卻置身于相國的畫堂,獨此一人,多么有創意。這就是李笠翁的本色!

面對如此豐富的李漁中年以后的自述,其自號笠翁,也取義于作為“戴笠之貧交”的入世之“笠翁”,復有何疑?他為此深感自豪,“予擔簦二十年,履跡幾遍天下”[11]257“擔簦戴笠游寰中,阿誰不知湖上翁”[5]61。眾所周知,對于李漁而言,“游寰中”就是擔簦戴笠出入各地官場,所以他說:“予二十年來擔簦負笈,周歷四方,所至輒隨士大夫游?!盵9]81真是夠坦率的。其交游八百馀人,官員占半數以上,現任官員又占官員總數的九成。[12]由此可見豐富的“車笠交”對于李漁的重要性。其自號“笠翁”,取義更在于入世一方面不言而喻。尤其是“擔簦戴笠游寰中”兩句,確切地說明了中年之“笠翁”這一名號的取義在于人所共知的“戴笠之貧交”或布衣貧賤者。如此風塵仆仆的“笠翁”,怎么可能是真正靜默林泉的隱者?

如果李漁自號笠翁僅僅取義于避世之“笠翁”,以此向人宣示想一門心思做他的隱逸高士,而行為上又如此熱衷寄跡于官場,那豈不是十足的矛盾和滑稽?事實上,李漁自號笠翁的主觀動機與其實踐行為是統一的。只是研究者僅僅重視“披蓑戴笠”者可比喻隱逸高士,沒有注意到“披蓑戴笠”者被更早、更廣泛、更穩定地用來比喻布衣貧賤者而已。

然而,同樣需要辨析的是,真正的“戴笠”隱逸者與“車笠交”中的“戴笠”貧賤者同樣披蓑戴笠,又同樣是在“野”(“朝野”之“野”)的布衣文人。這就造成了“車笠交”中的布衣貧賤者自詡隱逸、自高其品的可能性以及二者身份混同的可能性。隨著“車笠交”中的布衣貧賤者托名隱逸,甚至將隱士的邊際擴展到凡是在“野”的布衣文人皆可稱之,于是二者理論上合而為一,難解難分。本應伴隨“戴笠”隱逸者的“孤舟”“舟楫”等意象,“綸竿垂釣”“泛舟五湖”等形象,也被“車笠交”中的布衣貧賤者嫁接與轉移到自己的身上。盡管如此,二者實踐行為中避世與入世的本質區別不會發生變化,“戴笠”貧賤者渴望別人認可自己是這一角色的主觀動機不會發生變化。“戴笠”貧賤者靠攏或混同于“戴笠”隱逸者,只是企圖利用后者的聲譽增加某種附加值而已,一旦改變原有的角色身份認同,那就意味著他們不得不改變現有的生存方式,遁跡山林,失去的將是形形色色“車笠交”中“乘車”富貴者的各種支持,此乃其無法承受之重。

李漁則是這類“車笠交”中的布衣貧賤者的典型代表,他每每宣稱自己為在“野”布衣文人即隱士。六十歲誕辰他總結自己說:“自知不是濟川才,早棄儒冠辟草萊?!盵5]185又說:“一生伏處草茅中,天許閑人直此躬……大藏吾拙由終隱,小補詩名賴久窮?!盵5]187這種隱逸的實質如何呢?其七律《又和次女淑慧稱觴韻》云:“貧賤托名稱隱逸,清癯假口學神仙。”[5]229在和女兒唱和的詩中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由衷之言。換言之,其本為“車笠交”中的布衣貧賤者,卻樂于托名隱逸,自高其品。對此,李漁有自己圓活的解釋,他說:“大隱從來不在山,神仙何必去人間?”[5]191不妨身在市井之中,心有山林之意,于是他又說:“市井之念不可無,壟斷之心不可有。覓應得之利,謀有道之生,即是人間大隱。若是則高人韻士,皆樂得與之游矣。”[11]277-278“大隱”的邊際和底線如此,李漁的人生取向可想而知。其雖為“車笠交”中的布衣貧賤者,卻也自詡“人間大隱”,于是把“泛舟五湖”“浮家泛宅”等隱士作派,不時掛在嘴邊。但只是說說而已,作不得數的,至少眼下無法兌現。于是對于李漁而言,作為“車笠交”中“戴笠之貧交”的“笠翁”,也就是作為“戴笠”隱逸者的“笠翁”。如果考慮到李漁往往自稱“湖上笠翁”,即西湖垂釣之笠翁,隱逸的色彩似乎就更強烈了。所以李漁自己對“笠翁”之號意蘊的幾處解釋,均突出綸竿垂釣之形,目的在于強調自己作為“車笠交”中“戴笠之貧交”——在“野”布衣文人,也即“戴笠之隱逸”。

其一,《閑情偶寄·居室部》中云:“浮白軒中,后有小山一座,高不逾丈,寬止及尋……蓋因善塑者肖予一像,神氣宛然,又因予號笠翁,顧名思義,而為把釣之形。予思既執綸竿,必當坐之磯上。有石不可無水,有水不可無山,有山有水,不可無笠翁息釣歸休之地,遂營此窟以居之。”[11]171身不能隱,卻以塑像代之。由此可見,綸竿垂釣為其笠翁之號取義的另一面。但康熙六年至十一年《閑情偶寄》撰寫的過程中,正是李漁在各地“車笠交”朋友圈中如魚得水之時,著名的芥子園別業就是其秦游旅程中得陜西巡撫賈漢復等人資助返金陵后所建。[3]289-290《閑情偶寄》問世后,欣賞者中有一個重要的群體,即與李漁建立“車笠交”中的“乘車之富交”。書中對“笠翁”之號如此“顧名思義”,無非夸飾自己“戴笠”之貧交兼隱士的形象。

其二,其作于康熙十二年夏以后的《張敬止網魚圖贊》有云:“魚我所欲也,因自名笠翁。以其才薄劣,于世無所庸。人地務相宜,所以泯其蹤?!备詾椤案灿牦摇薄氨粺熕颉蹦恕氨百v其身容”“托足于飄蓬”。[9]111-112詩句中滿腹牢騷,看起來自嘲自賤,實際上自尊自傲,將自己整個兒描述成一個懷才不遇者。所謂“魚我所欲也,因自名笠翁”的釋義,與后幾句對讀,實在不過是“戴笠”之貧交的一種孤芳自賞,并渴望得到他人賞識而已。此番結識張敬止,李漁正穿梭于京城熱鬧的官場中,他又期盼與張敬止彼此成為“車笠交”,渴望張氏是能夠賞識自己于貧困之中的“伯樂”,[13]就是最好的證明。

其三,上文提及的《憶王孫》“山居漫興”第二首云:“不期今日此山中,實踐其名住笠翁。聊借垂竿學坐功。放魚松,十釣何妨九釣空。”[5]387全詞描繪了李漁綸竿垂釣的鮮明形象,第二句也表明仰慕隱逸乃“笠翁”此號的題中應有之意?!按松健敝咐顫O晚年移家杭州構建層園別業的所在。此時的他依然廣結“車笠交”?!按松健本褪恰懊烧阒挟數绤f力維持,獲遂買山之愿”[9]225,此后其與官員往來,無異于居金陵之時。

李漁乃清初最為著名的“山人”。“有明中葉以后,山人墨客,標榜成風。稍能書畫詩文者,下則廁食客之班,上則飾隱君之號,借士大夫以為利,士大夫亦借以為名?!?4)參見趙宦光《牒草》四卷,《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十集部三十三,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626頁。李漁既不是“廁食客之班”的下等山人,又不是單純“飾隱君之號”的上流之輩,他自我標榜的既是“車笠交”中的“戴笠之貧交”,又是“戴笠之隱逸”。

古人自取名號,總是出于特定的需要,顯示自己的人生取向。李漁是聰明的,他知道純粹以隱逸求聞達,誰能識得泛舟五湖、虛無縹緲之“笠翁”?于是他創造性地倡導和利用“車笠交”的傳統:一方面呼吁“乘車之富交”具古道熱腸,青眼下顧,另一方面自號作為“戴笠之貧交”兼“人間大隱”的“笠翁”,出入官場,游刃有余。于是,“笠翁”就成為李漁的一個奇妙別致的別號,借助于這個別號,他將入世與避世的追求糅合在一起,讓避世的“笠翁”形象美化入世的“笠翁”形象,合二為一,作為自己走遍天下的“名片”。入世的“笠翁”名實相副;避世的“笠翁”名不副實,只是一種美好的愿望,甚至是一種應世的策略。這種分析完全吻合李漁一生的行跡、思想實際和精神風貌。而自清初以來,人們接受的“李笠翁”,就是一個入世的、自尊自傲的戴笠貧賤者的名號。吳梅村的七律《贈武林李笠翁》中,前六句鋪張李笠翁的入世行為,末二句云:“前身合是玄真子,一笠滄浪自放歌?!?5)參見程穆衡原箋、楊學沆補注:《吳梅村詩集箋注》卷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53頁。懸殊對比中隱含的言外之意是:當下此生的李笠翁可不是滄浪放歌的玄真子。

“車笠交”中的戴笠貧士如果看破世情,誠心歸隱,亦可成為真正的隱士,但李漁沒有,也不可能。何以不能?李漁有時候自認為因貧困而無錢置辦垂釣之舟。晚年的他曾說過:“嗟我一生喜戴笠,夢魂無日去舟楫。誰料人間張志和,惟向口頭營泛宅。四海人人喚笠翁,笠翁其名實則空。一竿無可置身處,倩人作畫居圖中。每見鴟夷即生妒,五湖何獨私其躬?”[5]52其實,這種自我辯解完全沒有說服力,不過是逢場戲說、人前喊窮罷了。對李漁而言,物質條件是非常次要的,即使有“泛宅”,“笠翁”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心不欲隱、心不能隱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對此,李漁并不諱言,如同本文第一節中所分析的那樣。他壓根兒就沒有想到過真正去歸隱,一生中想做而又做得最得心應手的角色就是“車笠交”中的“戴笠之貧交”——“擔簦戴笠游寰中”的“笠翁”!并理直氣壯地以此自詡“人間大隱”。

對于讀書人選擇別號,李漁有過這樣的解釋:“讀書人不喜稱名道姓,俱以別號相呼。……那表德的字眼也各有取義,或是情之所鐘,或是性之所近,隨取二字以命名。只要自己明白,不必人人共曉。”(6)參見李漁《肉蒲團》第二回,《思無邪匯寶》叢刊第拾伍冊。臺北:臺灣大英百科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150-151頁。其自號笠翁,取義在于“車笠交”中的“戴笠之貧交”,乃“性之所近”,取義在于“戴笠之隱逸”,連“情之所鐘”都很勉強。二者孰主孰次,孰真孰假?其中所包含的復雜矛盾的旨趣與追求,李漁本人的表白是坦率的,清人是知曉的,今人才一廂情愿地專取于后者。

三、李笠翁:中國文學史上的首位職業作家!

“笠翁”這一別號自從誕生,就是李漁最早也最常用的筆名。除了其小說因為特殊的需要使用另外的筆名以外,李漁的各種著述都署名“湖上笠翁”“湖上笠翁李漁”“笠翁”。例如“笠翁十種曲”現存的早期單行本以及后來的合訂本均署“湖上笠翁編次”,史論名“笠翁論古”,《尺牘初征》《資治新書初集》與《二集》均署“湖上笠翁李漁蒐輯”。這一李漁使用相對穩定的別號兼筆名的出現,是李漁成為中國文學史上首位超前出現的職業作家的顯著標志。

既然李漁自號“笠翁”,取義亦在于與“乘車之富交”相對之“戴笠之貧交”,則其自號“笠翁”取決于兩個條件:一是他在官場的廣泛結交;二是他已人過中年。順治十五年前后,李漁“挾策走吳越間,賣賦以糊其口”[14]215,漸漸拓展了與杭州、金陵兩地官宦的交往[15]。其時李漁48歲左右,到了古人稱“翁”的年齡了(7)文學史上,歐陽修39歲在《醉翁亭記》中“自號曰醉翁”,蘇軾38歲在《江城子·密州出獵》中自稱“老夫”。前者有眾所周知的特殊背景,后者不是固定的名號。一般情況下,古人在人過中年才會將“翁”用入確定并經常使用的名號。。迄今所見文獻中稱李漁為“笠翁”且年代可考者,首先是黃鶴山農的《玉搔頭序》,署“戊戌仲春黃鶴山農題于綠梅深處”。此戊戌為順治十五年。序云:“《玉搔頭》者,隨庵主人李笠翁所作?!椅炊椅踢^蕭齋。酒酣耳熱,偶及此,笠翁即掀髯聳袂,不數日譜成之。”[14]215此乙未為順治十二年,但不能排除此年李漁尚未有此號,而是順治十五年黃鶴山農作序時以新取之號稱之。如果不考慮這種可能性,鑒于此前順治十年李漁游通州時,諸友皆稱“李漁”,而未見稱笠翁者[16],因此李漁自號笠翁,最早時間在順治十年至十二年之間。李漁自號“湖上笠翁”,最早見于其《古今史略自序》,署“順治已亥立冬日湖上笠翁自題[17]。此已亥為順治十六年。

李漁自幼字笠鴻?!绑银櫋痹⒂续櫻愀唢w之義,寄托著父祖輩對他的殷切期望。李漁中年以后號“笠翁”,雖取義于與“乘車之富交”相對之“戴笠之貧交”,卻是中國文學史上的首位職業作家的響亮名號,攜帶著清初這一身份誕生時所具有的豐富的時代信息?!皳4黧矣五局?,阿誰不知湖上翁”,其一直如此自信自強、自尊自傲,有以使之?!俺幪锸沉Ρ冻C?,何事終朝只患貧?!盵5]186其常常又如此自嘲自嘆,亦有以使之。

在儒家思想占主導地位的中國古代,文人奉行“達則兼濟天下,退則獨善其身”的處世哲學,精神上高蹈遠舉的歸隱生活成為“退則獨善其身”的最佳選擇。連李漁自己雖然根本做不到,也遷就傳統觀念,跟著說了不少冠冕堂皇的門面話。但歸隱這種消極避世的人生取向在任何時代、任何情況下都有意義和價值嗎?清人焦循就曾作《非隱》一文辯之云:“人不可隱,不能隱,亦無所為隱……自負其孤子之性,自知不能益人家國,托跡于山溪林莽,以匿其拙。故吟詠風月則有馀,立異矯世、苦節獨行則有馀,出而操天下之柄則不足?!?8)參見焦循《雕菰集》卷七,《續修四庫全書》第1489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69頁。所言極是!李漁甚至作《戒隱詩》,勉勵那些“有功于國,無損于民”的官吏說:“彭澤衙齋原有菊,洛中莼菜豈無香?何須撇卻神仙吏,混入吾曹學酒狂?!盵5]235-236但士君子并非只有仕、隱二途而別無選擇,李漁就是探路的先驅者。他沒有出仕,也沒有成為嚴子陵、張志和那樣的著名隱士,卻在仕與隱之外蹚出了一條屬于他自己的獨特的生活道路,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首位職業作家。

在中國文學史上,旁見側出的現象并不鮮見。職業作家在這一身份體制正式確立前誕生,就是一例。職業作家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出現是必然的,但何時出現,誰首先承擔這一角色,則有一定的偶然性。古代的職業作家與當代嚴格意義上的職業作家當然有很大的差別,但也有相通的基本標準:都將文學創作視為終生職業,尤其是作為謀生的主要手段;都有可觀的文學創作實績;都具備著作權觀念和知識產權意識。上述三條中,核心的是第一條。同時具備這三個條件的古代職業作家,只可能誕生在已經具有最低限度文學作品消費市場的時代。三個方面兼備者,在李漁之前,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未見。除此以外的附加條件則是社會輿論的普遍認可和作者本人的期許。

入仕者享受俸祿,真隱者淡泊名利,均不可能將文學創作作為謀生的主要手段。不仕不隱者如果從事詩文創作,可以有可觀的甚至是卓越的文學創作實績,并將之作為終生事業而不朽。但詩文創作不足以成為謀生的主要手段,“千金縱買相如賦”只能作為難以確考事實的典故而已,故僅憑詩文創作實不足以成為職業作家。即使不考慮其它因素,也可以排除歷代詩文作家置身職業作家的可能性。中國古代職業作家只可能誕生于小說、戲曲作家中,而且是在商品經濟相對發達、市民階層不斷壯大的明代中葉以后。原因很簡單,明代中葉以后,小說、戲曲作品的傳播和流通,才有了起碼的商業化運作。小說、戲曲作家又不會自然成為職業作家,還得看其是否有強烈的主觀愿望和以小說、戲曲創作謀生的客觀效果。以此衡量,湯顯祖、馮夢龍、凌濛初等人雖以戲曲或小說創作名家,亦難稱得上職業作家。他們周旋于仕途時固然不論,即使在野,亦難言將小說或戲曲創作作為謀生的主要手段。湯顯祖就很有自己的人生遺憾:“不佞生非吳越通,智意短陋。加以舉業之耗,道學之牽,不得一意橫絕流暢于文賦律呂之事?!盵18]對于馮夢龍、凌濛初,孫楷第先生云:“明代文人,風流好事,通俗小說之發達,尤為鉅觀。自龍猶子造作于前,即空觀主人接武于后,莫不搜奇索古,蔚為鴻文。然方其從事于此,大抵潦倒場屋功名不遂之時,秉筆市廛,聊抒幽憤。若曰‘吾以此自娛而已’,未嘗視為名山之業,冀與其詞與文并傳不朽者也?!盵19]158湯顯祖、馮夢龍、凌濛初三人尚如此,遑論其他小說、戲曲作者了。

李漁則不同,其具備上述前兩個條件眾所周知。第三個方面李漁自然和今人不可相比,卻達到了他所處時代的最高認識水準。尤其不可忽視的是,李漁在世時就被認為以著書刻書作為謀生的主要手段。所謂“挾策走吳越間,賣賦以糊其口”;所謂“子有筆勝镃基、硯同負郭,賣文已足糊口”[9]224;凡此云云,皆可見社會輿論對其以賣文為生的普遍認可。

李漁本人始終以著述作為自己生命的存在形式,疾病中著書竟然是其“素常樂為之藥”。他曾說:“予生無他癖,惟好著書,憂藉以消,怒藉以釋,牢騷不平之氣藉以鏟除……故于伏枕呻吟之初,即作開卷第一義;能起能坐,則落毫端,不則但存腹稿。迨沉疴將起之日,即新編告竣之時。一生剞劂,孰使為之?強半出造化小兒之手?!盵11]352如此酷愛著書,比之今日的職業作家,大概有過之而無不及吧。在清初,李漁主要憑寫書刻書維持全家幾十口之生計,大非易事,而其詩中往往道及之?!豆锩铡吩疲骸八愠幪锟笆沉?,門開書庫絕穿窬。”[5]181《和諸友稱觴悉次來韻》其四云:“勞殺筆耕終活我,肯將危夢赴邯鄲?”[5]187后二句表明自己寧可筆耕勞殺,也不愿涉足宦海風波、邯鄲危夢,尤其顯示出當代中國職業作家也未見得人人皆有的自信和執著。其《與陳學山少宰》書云:“李子一生著書千卷,茍非妒婦之口,無不嗜以為痂……漁自解覓梨棗以來,謬以作者自許。鴻文大篇,非吾敢道,若詩歌詞曲以及稗官野史,則實有微長。不效美婦一顰,不拾名流一唾,當世耳目,為我一新?!盵9]164這段話簡直可視為李漁作為職業作家的宣言,坦陳了李漁的自我期許。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在李漁之前,如此直率地全方位“以作者自許”者沒有第二人。

難能可貴的是,李漁又具有作為職業作家的文體自覺,誠如其所云:“吾于詩文非不究心,而得志愉快,終不敢以小說為末技。”[4]7“文字之最豪宕、最風雅、作之最健人脾胃者,莫過填詞一種。若無此種,幾于悶殺才人,困死豪杰?!盵11]47吳梅村稱李漁“能為唐人小說,兼以金元詞曲擅名”,并以“海外九洲書志怪,座中三疊舞回波”兩句概述之,(9)參見程穆衡原箋,楊學沆補注:《吳梅村詩集箋注》卷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53頁。雖有嘲謔戲笑的成分,代表了傳統士大夫的偏見,但專以小說、戲曲成就嘉許李漁,尚不為無見。李漁不是那種薄操一技的山人,而是山人中以小說、戲曲創作名世的職業作家。所以孫楷第先生謂其“自命山人,草芥纓紱,其視傳奇小說殆為唯一無二之事業……自其所以為小說者言之,則實能認識小說之地位,非視為消閑余事,有如昔人所謂‘大丈夫不得志者之所為’者比也”[19]158。斯言道出了笠翁在中國文學史上的特殊意義。李漁是首位,也是少有的主要以自己的小說、戲曲創作之才謀生的職業作家。

從職業作家的角度研究李漁,其創作理念和理論追求何以多方面迥異于傳統以及同時代人,往往可以得到更為合理的解釋。例如,李漁在一切文學藝術領域反對模擬,力主創新,傳奇創作突破題材的繼承性,小說故事率出己意。比之湯顯祖、馮夢龍、凌濛初等人取材均不免有所依傍,李漁表現出更為純粹的個人創作特色。這是因為作為以小說戲曲創作謀生的職業作家,李漁比任何人都重視觀眾與讀者的欣賞趣味,追求新人耳目的效果。他只寫喜劇,不寫悲劇,又將小說視為“無聲戲”——無聲的喜劇。即使可能導入悲境的小說故事,他也以詼諧的筆墨化悲為喜。此無他,李漁深知普通觀眾與讀者的心理需要。由此及彼,甚至李漁以“非奇不傳”“非新不傳”的戲劇觀為核心的戲劇理論體系的誕生,也與其為戲曲職業作家有密切關系。職業作家必然崇尚藝術虛構,避免事有所本,舍此則無法從生活的“真境”進入藝術的“幻境”,所以李漁在《閑情偶寄·詞曲部·結構第一》中確立的第一條理論原則恰恰是“戒諷刺”。其中引述的《曲部誓詞》正是其作為職業作家崇尚藝術虛構的宣言書。正因為是職業作家,所以李漁遵守職業道德,絕對不會去盜竊他人的精神產品,當然也竭盡全力維護自己的小說戲曲作品的版權。在他看來,作者維護版權,就是維護自食其力的生存權。當然,不可否認,由于李漁是首位中國古代職業作家,也由于種種個人原因,其小說戲曲作品選材隸事過于屈從時好,遷就觀眾與讀者,存在種種不足之處。

李漁生活的時代完全沒有為像他這樣的職業作家提供生存土壤和保護機制。為后人責難而恰恰又是他為自己創造的必要條件,就是以戴笠布衣之身寄跡官場,尋求保護。于是,李漁中年自號“笠翁”,如此重視“乘車戴笠之盟”或“車笠之交”,也就很可以理解了。在李漁以前,對于為官者一方而言,支撐“乘車戴笠之盟”或“車笠之交”的主要是道義的力量。對于布衣一方而言,都有一種須仰視對方的不平等意味。即使說“明代最重山人,草野布衣,挾其一技一書,便可與王公抗衡”(10)參見黃協塤《鋤經書舍零墨》卷三,《筆記小說大觀》第二十五冊,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第380頁。,也只是對山人的過譽而已,改變不了這種雙方地位不平等的意味。到了李漁,這種不平等意味則相對減弱,支撐“乘車戴笠之盟”或“車笠之交”的主要是“戴笠”者多方面的杰出才華和“乘車”者對他杰出才華的欽佩與贊賞。誠如李漁《與衛澹足直指》書云:“漁別后復游湖上,得受知于王湯谷先生。非有半面之緣,一函之紹,只以雕蟲末刻,流瀆見聞,謬廁神交之列,遂蒙特達之知?!盵9]160以文章征遇合,憑作品獲神交,這樣的“車笠交”,對于“戴笠”者一方而言,獲得了更多的自尊。李漁一生廣結“車笠交”,是以自己的杰出才華博取當時官場的支持。李漁以戲曲、小說創作著稱是在中年以后。順治九年,他的通州故交范國祿就宣稱他“平生尚有經心事,旗鼓中原肯讓誰?”所謂“經心事”無疑是指李漁即將以小說、戲曲創作躍登文壇。[16]因此,李漁中年以后自號笠翁,企盼獲得更多的“車笠交”,更是希望以自己的小說、戲曲創作才華博取當時官場的支持。順治十二年前后,浙江左布政使張縉彥助其出版話本小說集《無聲戲》初集與二集,就是這種“車笠交”的成果。

于是,“李笠翁”在清初成為傳揚四方的名號!李漁以這一名號托身官場,時而成為王公大人的席上之賓,封疆大吏或對之青眼有加;李漁以這一名號馳騁文壇,號稱“江左三大家”的錢謙益、吳偉業、龔鼎孳為其書作序;李漁以這一名號自署,其書成為暢銷書,讀者“卷首但見笠翁字,弗論好丑隨歡呼”[5]61,婦人女子“非湖上笠翁之書不讀”[9]117。支撐這一名號的是李漁不同凡響的創作之才,尤其是戲曲、小說創作之才。在中國文學史上,李笠翁為維護自己,同時也為維護職業作家這一時代的新生事物,在封建文化體制內作出了自己的努力,活出了屬于他的那份精彩。

但是職業作家的自由生存,取決于現代社會完善的體制與健全的法制,在李漁生活的時代,這是天方夜譚!當時沒有成熟的作品市場,沒有公認的著作權觀念和知識產權意識,沒有職業作家只要勤奮創作就能有尊嚴地生活的文化機制。李漁寄希望于“乘車戴笠之盟”或“車笠交”解決問題,有時候不免碰壁。盡管他“自乳發未燥,即游大人之門,今且老矣,滿朝朱紫,半是垂青顧盼之人[9]165,但官員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更多的情況下,李漁只能憑借一己之力掙扎前行。他左沖右突,南征北討,維護自己作品的版權,最終歸于無效;他一再呼吁王公大人重視創作之才,但應者寥寥;他勉力筆耕與舌耕,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少有的擅長多種文體的多產作家,但有時候還真的是無法養家糊口。關鍵在于這位職業作家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出現太超前了,超前了350多年。

“李笠翁”這個作為超前出現的首位職業作家的響亮名號,隱含著主人作為創作才人的自信自強、“戴笠貧交兼隱逸”的自尊自傲、文學史上先驅者的自嘲與自嘆。合而言之,即為李漁中年以后自號笠翁所隱含的思想意蘊,也即首位職業作家脫穎而出的文學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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