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露,李 正
(蘇州大學 藝術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
設計作為文化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其定義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逐漸清晰。與此同時,人們總能聽見“設計當隨時代”的聲音,可以說,設計的全部意義就在于時代性、社會性以及創造性的審美對象[1]。對于審美觀念這一概念而言,受到生產力發展和社會思潮的影響,其風格必然表現出不同時代的特點,進而形成了不同的時代審美特征。
作為藝術設計門類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服裝設計作品從自身形制上的美化到對人體造型起修飾作用的美化,推動了生活的藝術化、促進了社會品質的提升,最終實現了美育的社會功能。
和所有藝術形式一樣,中國傳統設計思想也深深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殷商、西周時期的‘器以藏禮’‘百工之事’與‘陰陽五行’,春秋戰國時期的儒道文化、墨家造物文化和法家的‘厚生強國’,魏晉玄學,隋唐三教、科技文化的交流與傳播,宋元時期的理學、科學成就和造物設計理論,明代的實學之興和巧設山水的園林藝術、簡潔合度的明式家具到清代的個性畫派、皇家設計風范等”[2],植根于傳統文化的設計思想始終都是民族文化不斷發展的源泉與動力。
因此,對服裝設計審美觀念的認識亦離不開歷史角度的衡量。若說魏晉時期“清瘦雅致”“褒衣博帶”的特征是受當時提倡自然教化、追求精神解放的思潮影響,那么唐代服飾是對于美的更高追求。唐代女子衣裝之開放、服飾色彩之華麗是歷朝歷代難以企及的,可見當時開放交流的政治制度對于唐人思想的影響。每個朝代的服飾都表現了時代背景下別樣的風采,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服飾的“個性”體現。
所謂“貴賤之分,望而知之”,或許指的便是傳統服飾的“共性”之一。由于深受宗法禮儀制度的影響,人們的衣著形制無一不體現出具備等級意義的“禮”:文武百官的官服依據官階高低在顏色上進行區分、后宮不同品級妃嬪的衣飾紋樣使用有不同的規定,即使是最高統治者皇帝,服飾色彩、圖案紋樣編排都有嚴格的講究。與此同時,這種“禮”的體現還深入服飾內部,如上衣尊而下裳卑、衣表尊而衣里卑、男服尊而女服卑等[3]。和現代女性追求曲線美不同的是,中國古代以服飾掩蓋婦女的體態來達到“存天理、滅人欲”的目的。縱觀挖掘出的歷史文物可以發現,中國女性服飾從古代至近代多為寬松型、直線裁剪,為的便是遮蓋身體的曲線。女子即使在炎熱的三伏天也必須穿著三重衣,堅持“不露肌膚、不顯輪廓”的審美觀念。
近乎苛刻的等級制度將服飾的社會功能推向極端,人們的服飾審美觀念被框定在不同階級的層次中而不得僭越。“衣以載道”,服飾這一文化載體在歷史發展過程中也扮演著傳達古人審美意識傾向和思想內涵的角色,是儒、道思想基礎上傳統價值觀的體現,也是社會功利目的和審美意象的統一體。
提及中國設計的哲學根基,總是離不開“中”“和”二字,其中,關于“哲”與“思”的內涵也深刻反映于服飾文化中,這也是傳統服飾的第二大“共性”的體現。“中”字強調對于“度”的把握,體現在服飾上的則是裝飾紋樣上的“繁”與“簡”、裝飾配件上的“多”與“少”之間比例的協調。清朝女性服飾巧妙提取了自然中花朵的紋樣元素,有疏有密,進行了對稱式組合排列,達到了一種和諧的視覺觀感。這種強調人與自然和諧相生、對稱美以及“和”的觀念,體現出古人的哲學智慧。
封建王朝的更替,體現了政治制度對服飾規范的深遠意義,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社會秩序的相對穩定,但又不可避免地限制了服裝美學的發展[4]。傳統服飾無疑是人們引以為傲的文明象征,正如沈從文先生所說,它們像是一部“活的史書”,向人們訴說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悠悠歷史。站在當下的設計審美角度,人們依舊需要秉持客觀、辯證的態度看待這部“史書”,取其精華之處。
20世紀初,中國從經濟、政治到思想、文化各個方面,都經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風”。當人們沉陷于這樣一場大的社會變革時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日常生活、身體發膚也發生了許多變化。
近代人穿著上的審美意識中,最為突出的一點就是將美的重心由服飾轉向了人的存在和需要本身,更強調以人為本的觀念。或許是從農耕文明跨越到工業文明的時間過于短暫倉促,從以宗法與禮制為基礎的中國傳統工藝和設計文化,直面當代全球設計文化所倡導的人性、自由時,這種“矛盾感”使國民開始對自身文化產生懷疑、自卑的心理,甚至企圖放棄自身文化:輕則拋棄民間傳統技藝,重則批判中國的儒道佛等內在道德文化體制。
從服裝設計這一角度來說,從傳統的“上衣下裳”的深衣制轉變到穿著褲裝,算是這個時代服飾文化的重大結構性改變。中國人開始穿“文明的新裝”,將體現現代文明的西方服飾元素融入中國傳統服飾之中的“中山服”以及20世紀30年代職業女性所穿的改良版旗袍,都可以說是時代的縮影。
民國之后,女性服飾朝著簡潔、實用的方向發展,合體的裁剪既展現了女性優美的體態曲線,又適應了當時女性不斷走向社會、發現自我價值的需要[5]。女性作為“存天理,滅人欲”的封建社會體制下受壓迫最深的群體,她們的意識覺醒,無疑是最具影響力與代表性的。追求一種健康向上的審美理想與審美趣味、挖掘與實現自我社會價值不僅是近代女性思考的一個問題,也應該引起現代女性的反思。
若說中國服裝設計一直存在政治桎梏,那么這份影響直到改革開放才算真的趨向消失。多元化、個性化的服裝設計作品開始活躍于市場及設計師的畫稿中,而對于中國這樣一個有著悠久文明歷史的國家,在服裝設計這條道路的前進過程中,難免會面臨如何“處置”過去時代設計審美下相關產物的難題。
人們賴以生存的設計文化中積淀著傳統設計文化,直至今日,仍在影響著人們的行為和觀念。這其中保留了中國古代服飾風俗中許多美好的傳統,如在公眾場合下強調儀容儀表莊重和禮貌的態度、服飾打扮自然得體體現出自律的品質等。同樣,服飾的道德輿論至今也仍然存在,人們對于奇裝異服,尤其是裸露裝還抱有抵制態度[6]。這些過去設計審美觀念的“影子”與現代設計,共同構成了當今中國的服裝設計環境。這樣矛盾、復雜的時代成因,造成了中國服裝設計既對外來服裝文化的包容不善,又未能讓傳統服飾文化得到有力宣傳。中國的服裝設計,至今還未形成與文化傳統、民族特質相適應的設計審美取向,更沒有形成既具有現代意味,又有東方美學氣度的國家美學格調[7]。
這份格調在文化上有著密切關聯性,甚至可以說,同源的日本在服裝設計上的民族化表達是值得推崇的。正如高田賢三、川保久玲、山本耀司等享譽世界的日本服裝設計大家,他們的作品在色彩和廓形表象下,滲透了屬于日本的民族特質以及美學追求,這些都是值得中國服裝設計師借鑒的范例。
“從設計者角度看,或者對五彩紛呈、瞬息萬變的設計形式既無法及時消化、又沒有深入思考,盲目拿來、人云亦云;或者在國際舞臺上過于強調自我的民族身份,濫用傳統的、地域的、民族的符號,只停留在表象層面追求和‘張揚’‘自我’,以傳統的臉譜、地域的標簽、民族的面具混淆視聽。”[8]人們不應該否認中國傳統服飾存在許多優點,特別是服裝的剪裁、裝飾上所體現的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相依的內涵,而對襟、盤扣、立領加緞面的傳統服裝形制所抒發的古典情懷,只要融入了時代精神,仍有廣闊的市場前景,并且成為人們喜愛、象征潮流的服飾。傳統服飾元素是當下中國服裝設計所擁有的“先天”優勢,是西方國家設計理念無法彌補的市場需求,這也正是當下“東風西漸”這一現象日益突出的重要原因。但在慶幸擁有這項優勢的同時,人們更需要警惕盲目沉迷于傳統文化、照搬傳統文化元素的設計行為。
“藝術的客觀規律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每個時代都應該有它本身的新作,藝術是不斷變化的;另一方面,藝術有著繼承性和統一性。”李澤厚先生這一番話同樣適用于闡釋當代設計審美觀念的特征以及服裝設計在面臨審美觀念改變的狀況下,應堅持怎樣的發展方向[9]。
縱觀中國服飾文化的演變歷程不難看出,服飾與社會文明的發展休戚相關。從最早的功能性特征,到作為等級制度的象征物,經過歷史的演變,其成為標榜個性的代言者,時代審美觀念始終貫穿其中。服飾這層薄布不僅承載了血肉之軀,更承載了華夏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和歷史,體現了人們在漫長時間下沉淀出的意識形態及精神品質。
中國服裝設計定會經歷一個從模仿到自省、自立的過程。人們了解的中西設計文化的差異,實則是傳統的地域性文化與現代世界文化的差別,因此,如何構建新時代的中國設計之路也就不言自明了。作為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且沐浴于開放思潮的新時代設計者,設計創作不應該囿于兩者其一的某個圈子,應展現更加開闊的藝術視野與胸懷,在積極融合傳統服飾文化的同時,發展“新時代”服飾文化,努力構造中國服裝設計的時代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