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當下的母親

□呂傳彬

我很高興，母親還健在，還能讓我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回答她的問題……“你不用去上班嗎？”80歲高齡的母親問我。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班。”我連忙握著她的手回答道。

“你不用去上班嗎？”過了3分鐘，母親重新發問。

“我今天不用上班。”我換了一種說法，很快地回答她。母親安心地點點頭。

“你不用去上班嗎？”再過5分鐘，同樣的問題再度問起。

“我不用上班呢，今天是星期六。”我還是和顏悅色地應答著。

母親罹患失智癥已經十幾年了，身體還能行走自如，但精神上已經衰弱紊亂，不復清明。我曾經為此感到難過，精明干練了一輩子的母親，老了卻是這般模樣！我曾想，母親若是認知正常，定然會覺得非常困惑與痛苦。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勤奮能干的女人，她配合我的父親，任勞任怨，養大了四個孩子。身為老大的我，其實并不是她最疼寵的孩子，卻是她最寄予厚望的。她熱切地盼著我長大，好能分擔她的重任，讓她肩膀上的擔子輕一點；可是叛逆的我，并不能事事符合她的期望。

我不喜歡“阿信”式的劇本，年輕時總是任性妄為，現在想起來，免不了有些懊悔。可是現在的我連懊悔也不能說了，因為對失智多年的母親來說，這些話已經沒有了意義。

這些年，我讀了無數關于失智癥的書籍文章，也看了不少跟失智有關的電影，有一些真能給我一些安慰或啟發。記不清是哪本書或是哪部電影，有個觀念撞擊了我：失智癥的病人雖然記憶力缺損，每天卻都像新的一樣，所有的煩惱都拋到九霄云外，也未嘗不是一種喜樂。

對啊，這真是一個好觀點！盡管母親記得的事愈來愈少，忘記的事愈來愈多，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她與我弟弟同住，由他們照顧生活起居，平日里幾乎不出門，偶爾有人去探望她，她翻來覆去說的都是一樣的話，因為哪怕只是5分鐘，她的世界已經翻了新！我親愛的母親，她才是真正“活在當下”的人啊！

以前每次探視母親后我的心情總要低落半天，如今我已經想開了，就當作母親已經返老還童，成了一個不知世事的幼童吧！但凡她問我什么，我總是心存感激地耐心回答。也不知道為什么，以前偶爾會出現的不耐煩都已漸漸消失了。

想當年，母親也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回答著年幼的我：“那是什么？”“那個能吃嗎？”如今，我只是重演童年的場景，為什么要不耐煩呢？

我很高興，母親還健在，還能讓我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回答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