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世剛
古人說得好,“有福方讀書”。一個人能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讀讀書,臨帖寫寫字,一定是個有福報的人。整天在喊著求新求奇,這人肯定是心浮氣躁,安不下心的淺薄之人。
寫字也是一樣。你能坐下來,平靜地認認真真地去讀帖臨帖,分析字帖中每個字的細節,品味每一個點畫,以及點畫間的衍接變化,還有內在的韻味,欣賞整體中的風格特點,這又何嘗不是一個人的福報呢?
應該說,所有的學問和功夫都是在靜中完成的。沒有靜心耐心,所有事物的細節都是沒辦法看清楚的,當然也不可去享受其中奧妙和無窮樂趣的。我年輕時候最喜歡動,愛熱鬧,喜歡扎堆兒,哪兒有事兒哪兒到(當然現在老毛病還在),尤其喜歡新鮮的事物,老的舊的都不屑一顧(這可能是和我當年生活的時代有關)。至于靜下心來,讀讀書,臨臨帖,也是比較難的事。僅憑一點兒自己的小天賦和靈氣兒隨意亂寫、亂畫,還能寫點兒類似“打油詩”什么的,得一時的快感而已了。現在已到花甲,對于自己過去的某些淺薄行為感到羞愧,對應該掌握的卻沒有掌握也感到有些遺憾。回頭想想,還是“覺今是而昨非”。同時,也意識到了,過去的某些行為還真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因為福報不夠才使然。“萬物靜觀皆自得。”一切的一切只有在靜處才能看到其中的奧妙。在書法上一切想要的、探索的,現在冷靜地一看,原來都在法帖里。這就像孫猴兒一樣,任憑你怎么折騰,還是“跳不出如來掌心”。年輕時的修養不夠,歷練不夠,靜心不夠,所以看不清法帖里傳遞給人文化美的信息,更不理解前人的用意,以及對書法一以貫之的常識美不能認同。題外話,我個人認為,所謂中國書畫的古典美,就是用純正的中國傳統文化的視角來觀察,審視和評判的。這樣才能將書畫正本清源,還以本來面目。其實,現下各個領域也都如此。就是因為人心靜不下來,盲目游走于事物表面,看不清事物的內涵,抓不到實質,當然就不能自已,更派不上用場。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文化的落腳點。在國內某些文化人身上,這顆不古不今、不中不西、不疑不信的心,一直漂泊不定,也找不到發力點,人云亦云,隨波逐流。一個浮躁的年代,一群浮躁的人心,只是好大喜功,喜歡弄虛作假、標新立異等等。這都是咱們這個時代的特征。
現在,對于我自己可喜的一點就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專業功底的不斷積累,對過去的行為有所體悟。以前靜不下來的心,現在能逐漸安下來,經典中的精彩處,現在慢慢也能看得清楚,心為所動。學不來的東西,也能深入進去,并可以掌握運用。自我感覺,也能與其“暗合道妙”了。特別是以往在某些技法層面上不以為然、不屑一顧的東西,現在也能逐漸意識到它的“難能可貴”。
我常自己思考,也經常和同學們說,經典不是包袱,更不是絆腳石,它應該是保護個性、引發個性、發揮個性的游戲規則。經典才是真正的個性、天性、才華和智慧最大的保障規則。現在這些都打碎、取消了,那么專業門檻也就不復存在了,什么人都可以成為專家了。
本人年輕時還喜歡競技體育。可是在體育界要想成為“國際巨星”,可不是靠打破常規就能取得成功的,而是要靠規則的保護才能看出三六九等,甚至有些“約定俗成”的規矩都要堅守。其實,年輕時偶爾也能感受到經典中的妙處,但是由于功力不足、積累不夠,想學也學不會。不是不想學,而是功夫不行,才深入不進去經典。要么是不得法,要么是看不明白。同時也是耐不住性子,靜不下心來。常言道,“板凳要坐十年冷”,才能談得上是專業功夫。學不了經典,于是便順勢而為,率性地“任筆為體,聚墨成形”,還美其名曰“有個性,有風格”。
由于安靜,現在的自我感覺比較正常了。對所謂“常識性”東西,自己在意識層面上慢慢地能夠理解,對于經典從心里也能接受認同。特別是在書畫方面,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換句話說,什么是雅的,什么是俗的,什么是我應該接受和繼承的,什么是我要回避的,到了這把年紀,我不會再迷茫。對于一些有關書法、中國畫上面的說法也不會像以前一樣,鸚鵡學舌,人云亦云。應該說,年輕時的狂妄無知,到頭來一定是要為其“買單”的。現在才明白書畫界為什么那么多“老者”都“江郎才盡”了!
以前,還是因為靜不下來,才對我們自己的傳統文化有些誤解,特別是對中國固有的書法和中國畫缺少深刻的認識。對于文化和藝術方面,我認為李小山先生的一段話說得很實在。他說的雖然是當代藝術中的山水畫,但是對書法來說更具有針對性:“……諺語道,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原創’只是一種說法,真正的原創在原始人那里才有,文化的傳承或藝術的傳承都是有上下文關系的。即便再離經叛道的當代藝術,仍然是藝術系統,是文化生態和社會環境的產物。如果今天的藝術家想到山水畫里來‘原創’,做做夢可以,但千萬別把做夢當成現實。”借著李先生的話說,想在書法中去尋找“原創”,求新求變,求奇求異,這更是個荒唐的事。當然,書法中所謂的“原創”指的不是“經典法帖”,而是拋棄“法帖”,“任筆為體,聚墨成形”。沒有“法帖”參照,純以線條為載體,到“法帖”以外去尋找的游戲,即所謂“野狐禪”式的“筆墨”。淺薄的時候哪能理解這些問題。
就書法而言,想想古人的看法,我認為一定不比我們今天的人愚蠢,只是在不同時期與今人的看法和角度不同罷了,“后之視今,亦由今之視昔”應該是人類歷史的常態思維。人類的智慧古今中外是一體的。在書法的歷史中,在本質上講,從古至今,應該是一脈相承的,并沒有任何改變。書法跟中國畫以及其他一些中國的傳統藝術有所不同。歷朝歷代的中國文人,書法家的智慧絕不會比我們今人差,他們所制定、恪守的法則也一定是符合中國人的文化審美觀念和文化意識形態的。不管時代如何變遷,社會形態的如何改變,中國人的文化基因是不會變異的。同樣,也不用懷疑,書法的文化基因也是和中國人種一樣,一如不二的。審美觀念、審美原則更是“隨緣不變”的。任何在書法上的“刀耕火種”,我覺得都是一時的。違背文化基因的探索、創造,都會被時間洪流“大浪淘沙”,也像秋風落葉一樣,蕩滌一空。“入流亡所”是永遠顛撲不破的法則。
對于上述的一切,鬧騰的時候,我根本看不清楚的。總的來說,古人的心智還是比現在的要安靜明亮。
更正:我刊2021年第3期“學術·研究”欄目,刊發的《陳淳〈四季花卉屏〉析微》一文,作者閆子青,誤作“閆子清”。特向作者、讀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