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泊船瓜洲》中“間”字的讀音

胡雪慧

（廣東省廣州市番禺區市橋實驗小學，廣東 廣州 511400）

《泊船瓜洲》原是人教版小學語文五年級上冊第二單元里的課文，現在是部編版六年級下冊“古詩詞誦讀”單元里編選的一首古詩，無論教材怎么改，好詩都是不會被錯過的。而教師在教學中普遍都讀錯了這首詩里“京口瓜洲一水間”里的“間”字，有的讀四聲，有的讀一聲。筆者認為這里的“間”字該讀陰平，也就是第一聲，我將從以下幾方面去論證說明。

一、從平仄格律角度分析

《泊船瓜洲》是一首七言絕句，絕句與律詩都有明確的格律要求。這首詩從首句看屬于“仄起平收”，所謂“仄起平收”即首句第二個字讀平聲，最后一個字讀仄聲，也就是整首詩的平仄格律為“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那么我們又會發現如果嚴格按照這個平仄格律，有些字是不符合的，比如“京”字是平聲而不是仄聲，“明”字也一樣。可是詩詞格律雖然嚴謹，但也不是一成不變的。傳統說詩詞的格律，有個說法叫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也就是說，像《泊船瓜洲》這樣的七言，第一、三、五字的平仄是可以靈活變化的。所以，從格律上講，“京口瓜洲一水間”的最后一字“間”該讀平聲，押韻。

七言絕句的正格是首句入韻，但是也有一些追求個性的詩人會另辟蹊徑，打破桎梏，把第一句的格律改為三仄尾，即“仄仄平平仄仄仄”，例如蘇軾的“三過門間老病死，一彈指頃去來今”。但是這一種情況，并不多見，一般而言，它出現在律詩的首聯。因為古人曾這么做過，所以這種“三仄尾”的個案也參與到《泊船瓜洲》這首詩首句的討論中，有人認為“間”字讀去聲就屬于三仄尾，是允許的。但我們熟知歷史的人會發現，王安石的治學是很嚴謹的，他與蘇軾是同朝代的政敵，政治思想不一樣，在詩詞散文的創作上也是不同風格，我們可以細讀《王荊文公詩箋注》，看他的所有古體詩，看歷代評論家對他作品的評價，筆者認為，王安石的絕句是不會在首句就犯“三仄尾”的。況且，王安石被我們熟知的幾首絕句，如《元日》（爆竹聲中一歲除）、《江上》（江北秋陰一半開）、《烏江亭》（百戰疲勞壯士哀），用的都是七言正格，首句入韻。這就更能說明《泊船瓜洲》這樣的千古名篇不會例外，“間”是韻尾，讀平聲。

二、從意義上分析

“間”是個多音字，共有兩個讀音，當念平聲“jiān”的時候表示“在一定空間或時間內”，而念去聲“jiàn”的時候表示“隔開，間隔”。兩者意思是截然相反的，前者強調“近”，后者強調“保持距離”，有“遠”的意味。

在《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中“間”字念去聲的人認為，首句應理解為“長江把京口和瓜州兩個地方間隔開了”，這聽起來似乎也沒什么問題。可是當我們讀到“鐘山只隔數重山”的時候就會發現，作者用“只隔”，想強調的是他的故鄉“鐘山”只是隔了幾座山那么遠而已，想要說明的是故鄉相隔不遠我都能看見了卻不能回，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感慨了，所以《泊船瓜洲》的頭兩句是一脈相連，想要表達的都是自己泊船的地方與故鄉并不遠，“京口”離“瓜州”不過是隔著一道江而已，“我”與“鐘山”也不過是隔了幾重山而已，都在一定的空間內，所以這里的“間”是相隔一水之間的意思，該讀平聲“jiān”。

三、從其他例子分析

縱觀唐宋清詩，“間”字作為格律詩首句入韻的例子可謂是數不勝數，如李白《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王之渙《涼州詞》“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用“間、山、還”三字押韻且順序與《泊船瓜洲》完全一樣的也有不少，如李群玉《漢陽太白樓》：“江上層樓翠靄間，滿簾春水滿窗山。青楓綠草將愁去，遠入吳云暝不還。”雍陶《再下第將歸荊楚上白舍人》：“窮通應計一時間，今日甘從刖足還。長倚玉人心自醉，不辭歸去哭荊山。”

另外，“一水間”三字出現在句尾并且“間”字入韻的詩也很多，如溫庭筠《偶游》：“曲巷斜臨一水間，小門終日不開關。紅珠斗帳櫻桃熟，金尾屏風孔雀閑……”西施《西施詩》：“云霞出沒群峰外，鷗鳥浮沈一水間。一自越兵齊振地，夢魂不到虎丘山。”以上兩個含有“一水間”的句式，都屬于與“仄仄平平仄仄平”的句式。

古人寫詩，喜步前人韻，宋人尤愛作次韻詩，以此唱和交際。王安石飽讀詩書，其《泊船瓜洲》不但步了李玉群《漢陽太白樓》的詩韻，而且全詩的平仄格式也完全與之一樣，這絕非偶然。所以從前人例子看，《泊船瓜洲》中“間”字讀平聲，是沒有爭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