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及抗戰勝利后民間報紙生存的輿論環境"/>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王詠梅 王素華
《胡繩論“從五四運動到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強調:國共兩級之間還有一大片,就是中間勢力,包括“知識分子,工商界,搞工業的,搞教育的”;“革命能勝利,是因為我們黨把中間勢力拉過來了,如果中間勢力都倒向國民黨,共產黨就不可能勝利”。①民營報紙就是當時報界的中間勢力,在上海發展很快。由于銷量占前兩位的《申報》《新聞報》在戰后都被國民政府控制,銷量為第三和第四的《大公報》《文匯報》就更具代表性。受黨派影響,民營報紙逐漸分化,中間偏左的《文匯報》主持人徐鑄成和中間偏右的《大公報》分道揚鑣就是其中的標志性事件。遺憾的是,對這個當時“新聞界中的新聞”②,后人主要從徐與胡政之、王蕓生的個人恩怨角度去解析③,未能將其放在當時政治時空背景之下進行解讀。本文以這兩份報紙為例,論述戰后國統區民營報紙生存的輿論空間,以揭示該事件背后所蘊含的深刻歷史意義。
戰后的《大公報》除了面臨財務及重新定位的問題之外,還面臨著在即將開打的內戰中,到底要支持國共哪一方或者如果可能的話保持中立的問題。④抗戰八年,《大公報》輾轉搬遷,在沿海的產業損失殆盡,復員沒有力量。1945年4月胡政之向蔣介石申請官價外匯得到批準后,該報對共產黨的態度發生了明顯變化。9月20日,在國共談判之際,王蕓生代表胡政之設宴招待中共一行,他勸毛“不要另起灶爐”,毛當即回應:“不是我們要另起灶爐,而是國民黨的灶爐里不許我們造飯?!雹莺髞硭譃閲顸h辯護,把發動內戰的責任推到中共身上,受到后者批評。在讀者心里,《大公報》也“因為言論態度的日漸軟化籠統,而被厭棄了”⑥。
胡政之希望《大公報》恢復民間報紙身份,但由于戰后蔣介石依然實行一黨獨裁,內戰愈演愈烈,《大公報》“陷于孤獨而危險的境地”。⑦由于受到蔣介石重視,所受束縛越來越多。戰時新聞檢查制度取消后,國統區壓制言論自由、搗毀報社、逮捕或殺害報人的事件仍層出不窮。1946年8月2日,上?!洞蠊珗蟆钒l表社評《歐洲這面鏡子》稱“對于民意,尤應任其宣泄”,“壓制輿論,只是逼人將言論變為行動”;“假如少數人吃山珍海味,多數人喝西北風,即使全國設秘警,遍地是集中營,政權也無從穩定……貧窮饑餓,必逼人民走上極端絕途”。蔣介石讀后認為“幾全為‘共黨’宣傳,已喪失其昔日之公正立場”⑧。這是“蔣檔”中自1933年之后首見的對《大公報》負面態度的記述,可見雙方關系已經開始出現裂痕。但由于局勢撲朔迷離,大公報人左右觀望,討論分析,未能決定自己的立場。
1945年8月,董監會聯合辦事處派徐鑄成和李子寬負責籌備上?!洞蠊珗蟆窂涂?。徐認為:“過去是以‘抗戰第一、勝利第一’為框框,右袒些,還可以為讀者所曲諒。今后,作為民間報,至少應以‘民主第一’為言論中心?!雹崴麖娬{:要由次殖民地變成強國,“要先鋪好民主的建國大道。沒有民主,就不會有真正的團結進步,就不能真正發揮全力于建國?!雹鈭蠹垙涂?以鮮明之態度反對內戰、爭取民主,呼吁堅持政協路線,如實報道滄白堂事件、較場口事件,因而大受讀者歡迎,發行數迅即突破十萬。昆明慘案、重慶滄白堂毆打民主人士的事件發生后,該報對蔣介石政府加以揭露和攻擊,引起蔣不滿,說回重慶后“要找胡政之、王蕓生算賬”。1946年2月胡找徐談話,認為其言論態度太激烈,擔心一旦逼急當局,封閉報館,危及職工生活。徐認為滬版言論態度“并沒有越出民間報應守的范圍”。4月王蕓生抵達上海,徐即寫信給胡,請準辭職。胡派李子寬前去挽留無果,又約至家中懇談。徐述說自己的理想之后反問:“五年以后,《大公報》將如何立足?以何為依據,先生想過這根本問題沒有?”胡默然。這樣,徐離開了待了十八年的《大公報》。
《文匯報》于1945年8月18日復刊。復刊辭號召讀者“依照蔣主席在《中國之命運》中所昭示的方針,致力于各部門的建設”?!吨袊\》認為國民黨是抗戰建國、民主復興的力量和希望,只有國民黨才能救中國。從8月下旬到12月,《文匯報》基本體現了這一編輯方針。由于人民對國民黨的統治日益不滿,《文匯報》銷量不斷下跌,廣告客戶隨之減少,收入也不斷減少。在中共地下組織的幫助下,該報逐步改變立場,打開局面。1946年5月1日《文匯報》改組出版,發表《我們的自勉》認為:“中國的唯一進路是民主,而所謂民主,決不是靠權力階級的恩惠,而要民眾自動覺醒,由下而上,組織爭取。報紙應該是人民最有力的武器”,“應該先嚴肅自己的立場,樹立應有的風格。否則,盡管數量多,銷路好,設備改進,而一味歌功頌德,吞吞吐吐,不敢正視現實,正視真理,那末,我們新聞界不僅永無前途,而且遲早要被民眾唾棄,被時代拋落的”??梢妼τ趹鸷蟆洞蠊珗蟆分匦露ㄎ粫r所應持有的立場,曾經的報社內部人員有著不同的認識。
對于胡申請官價外匯一事,徐相當反感,引以為戒,曾多次拒絕國民黨的收買。那么《文匯報》如何處理資金短缺問題?據《文匯報史略》載:《文匯報》發行量已在上海躍居第三位,但印刷設備陳舊,亟待更新;其獲得的平價配給紙不到所需量的三分之一,其余以高價仰給于黑市,因此報社依靠廣大讀者以渡過難關。1946年底,《文匯報》呼吁讀者參加投資,得到積極響應。1947年底,徐說:“文匯報在過去一年中,能夠站得定,賬面上能夠做到收支平衡,主要是因為讀者的熱烈擁護”;“她已有相當廣大的讀者,在國內外已起了相當大的影響”;“以這次增股而論,有許多讀者,寧愿每月少理一次發,每天少吃一碗飯,把節省下來的錢來入股,盡管文匯的讀者,大部是有良心而經濟力量極薄弱的,但眾志成城,尤其這股熱情,使我們感動,而增加了勇氣”?!睹芾帐吭u論報》也說:“經濟獨立,得不到任何津貼,文匯報得爭取更多的讀者,俾能增加收入,以穩定其事業。……很明顯的,她已與人民并肩前進,她已變成反映人民意思的一種組織,她的成功是她贊助人民的政策的必然結果?!?/p>
由于與胡政之等對《大公報》面臨的主要問題有著不同的見解,供職多年的徐鑄成離開報社,主持《文匯報》。后來徐鑄成又談到:新聞記者職業“是非常莊嚴的,他應該面對真理,辨別是非,喊出一般民眾的聲音,促進人類社會的進步,雖說是自己職業,而實際對歷史負著無比沉重的責任?!憋@然,這種職業責任感也是徐鑄成做出此舉的重要驅動力。
其實,胡的擔憂是現實的。在反內戰、要和平的浪潮中,《文匯報》以大量篇幅刊登新聞、評論等抨擊國民黨頑固派挑起內戰的行為。上海市警察局為了加強社會控制,訂定了“警員警管區制”,允許警察可以隨時隨地強入民宅搜查。1946年5月7日,該報發表社評《如何確保治安》抨擊道:社會治安“唯嚴加防范,厲行管制,實不足以防患未然,苛民擾民而已”。但警察局長宣鐵吾不顧輿論指責,悍然決定從6月1日起實施“警管區制”。當天《文匯報》發表社評《接受警察局的挑戰》指出:既然警局堅決地向市民挑戰,我們要“以同樣堅決的態度應戰。我們唯一的武器就是‘不合作’”。這使國民黨對《文匯報》恨之入骨,必欲封之而后快。7月,《文匯報》發表李公樸、聞一多在昆明被特務暗殺的消息,全國震驚,對國民黨責難之聲四起。國民政府深怕《文匯報》在李聞案件上大造輿論激起人民的更大義憤,就對《文匯報》借端生事。
7月12日《讀者的話》欄目刊出了警察的來信《吃飯不要忘記種田人,拿出良心來待老百姓》,說:“我們是一群被社會人士所憎恨的警察……但這鄙視的造成,倒不是我們本身,而是別人拿我們做工具去壓迫奄奄一息的饑餓良民,乃使社會人士對我們發生了極端的反感”;我們“看見了6月23日全市工友學生們一群雄壯的行列,歡送人民代表馬敘倫等諸先生赴京請愿,制止內戰”;我們“又看見人民代表到京時,在車站上,被什么‘蘇北難民’圍打的消息,又悲憤!又擔憂!悲憤的是當局在場的警察為什么竟若無其事,試問我們的責任是什么?吃的,穿的,是什么地方來的?……怎么對得起人民?”《文匯報》因此被上海市警察局以“捏造員警姓名,離間上下感情,淆惑社會視聽,希圖破壞公共秩序”的罪名勒令停刊一周(18日至24日)。
《文匯報》被迫???被當時的報刊界普遍視為“警察當局濫用警權并侵犯中國新聞自由的舉動”。莫斯科電臺廣播塔斯社上海消息甚至稱“文匯報之被罰??恍瞧?乃為勝利以來上海報界之最大之恥辱”。停刊消息傳出后,各地讀者嘩然,慰問函電如雪片飛來。郭沫若在7月19日給徐鑄成的信上一針見血地說:“此次文匯報因小故被勒令停刊七日,其政治作用甚為明顯。貴報乃全國性有力之人民喉舌,際茲李聞二公連續遇刺,反動者作賊心虛,畏人多言,致不得不狂施暴力,扼殺輿論,并以增加其恐怖政策之效果。然此實心勞日拙之舉,適足以提高貴報之聲譽,而促進人民之決心耳”。葉圣陶在報紙封門的第二天,寫信給“讀者的話”主編柯靈,建議《文匯報》在??跐M之日,“宜出一特刊,至少兩版,專載讀者投函”,表明讀者“與此報紙有片刻不能相離之情感。亦使反動家知所警懼,報紙后面原來有如此大力之支持”。7月25日《文匯報》復刊,“讀者的話”整版摘發讀者來信。除郭沫若、葉圣陶、千家駒等名人外,還有新聞界、文化界、教育界、文藝團體、各行業的職工和熱心讀者。第七版??l了部分媒體對該報停刊七日的報道和評論,鼓勵《文匯報》同人勇于堅持真理,譴責反動派違反民意的不法行為;《編輯贅言》說“留給我們的路只有一條,就是面向真理,義無反顧,勇敢地迎上前去”?!段膮R報》銷數由??暗亩f左右增至三萬余份,一時洛陽紙貴,人爭傳誦。改版后的《文匯報》被讀者稱為“廣大蔣管區內的一盞明燈”,銷量僅次于《申報》《新聞報》《大公報》,引起胡政之關注。其秘書梅煥藻向徐透露,胡每天到報館,必先索《文匯報》,從頭至尾細看,然后讀《大公報》及其他各報。徐自我評價說:“《文匯報》不僅立場公正,態度鮮明,而且版版扎實,內容充實,朝氣蓬勃。宜乎對此報壇多年宿將有如此吸引力也?!?/p>
《文匯報》在抗戰時期堅持抗日宣傳,曾在敵偽壓迫下???;后來主要創辦人嚴寶禮鑒于《文匯報》因持親國民黨立場,發行量很少,急于想改變報紙的政治面貌。于是從1945年年底開始,一批批中共地下黨員、進步新聞工作者通過各種渠道進入報社,陸續掌握編輯部的重要部門,代替了多數原來的工作人員,使報紙逐漸傾向進步。社評根據中共的路線方針,從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等方面對國民黨發起進攻。它以知識分子為讀者對象,在反對國民黨獨裁的斗爭中,發行數逐漸上升,影響也不斷擴大,成為國統區最受歡迎的報紙之一。下關慘案中遭到毒打的雷潔瓊指出:“解放區和國統區的公正輿論都支持我們,站在我們一邊。在國統區的報紙中,重慶《新華日報》和上?!段膮R報》的態度最為鮮明?!毙扈T成也自評道:“我們在上海乃至廣大國統區,起了與《新華日報》類似的作用,而讀者面似乎更廣闊,與《聯合晚報》配合,成為上海最鮮明的進步旗幟。”
正如胡政之所擔心的那樣,《文匯報》最終超出了國民政府的容忍范圍。1947年2月15日,《文匯報》在“二九”勸工大樓慘案撲朔迷離之際,以“二九慘案后援會”的名義刊載《駁復吳國楨方治的談話》一文,立即受到吳的嚴厲質問:“該報所刊文件,未注明地址及負責人,是否預備依樣葫蘆,故意混淆黑白,以煽動挑撥,重新制造事件?”國民黨市黨部主任委員方治也認為,上?!跋祰抑参?當局與人民,無不苦心求治,而撥弄是非者,則企圖加重社會之不安,遂其政爭之目的”。3月8日,《文匯報》刊載專電說南京黃金黑市價收進六十萬元,賣出六十五萬元,險些引起金融市場軒然大波,報紙因“觸犯經濟緊急措施方案第八條”受到警告。4月24日,《文匯報》又因刊載黃金黑市市價再受警局警告,說事后如再違反,“定予該報負責編輯拘留處分”。
同時,代表國民黨意旨的《和平日報》開始對它發起攻擊。1947年1月13日,《和平日報》發表社評《真正的長期的和平》,稱《文匯報》把過去破壞和平的責任和今日和平的關鍵都推到政府身上是“完全錯誤的”,其宣傳“事實上有阻礙和談,擴大內亂的作用”。2月21日,國民黨當局迫使軍事調處執行部中共代表葉劍英返回延安,隨即又限令中共代表及有關工作人員于3月5日前全部撤退,重慶《新華日報》也被封閉,國共關系徹底破裂。3月4日,《文匯報》發表《最低限度的民主風度》指出國共關系決裂責任在國民黨。并沉痛質問:“國民黨和政府將何以昭大信于天下?而今后又將何以維持其作為中國第一大政黨的信用和地位于永久?”3月5日,《和平日報》指責《文匯報》替中共辯護,污蔑政府。3月19日,國軍攻入延安。3月21日《文匯報》發表社評《由延安易手說起》,稱國軍進入延安只費一天時間,是因為中共已不把延安當作政治中樞,自動放棄了;延安易手,標志著內戰發展到新的階段。次日《和平日報》指責《文匯報》“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延安被國軍光復,全國人民一致歡騰,輿論界更沒有一家報紙不表示欣慰。文匯報別具心情,輕輕視為‘易手’,仿佛延安的得失,不過是換換手。絕對沒有是非,也絕對沒有國家觀念。”在談及延安易手的影響時,《文匯報》說:美國“那些早已躍躍欲出手干涉中國內政的人,是會更提早更堅決更露骨地‘援助’了的。最現成的自然是伍億借款。而在國內呢,必然會鼓舞起武力統一的信念”?!逗推饺請蟆氛J為這是“把干涉內政與援助混在一起,同時污蔑政府之武力統一”。3月,蔣介石政府將《文匯報》視為敵對陣營的輿論工具,《和平日報》對該報更為出言不遜。4月22日,《和平日報》批評“昨天文匯報的社論,自己說是‘不放棄批判政局艱苦求生的權利’??墒鞘聦嵣险账麄兊恼撝?卻在淆惑聽聞,煽動革命”;又叫囂在民主憲政之下,中共沒有存在的余地,文匯報批評政局,其居心無疑是企圖煽動人民,反對國民政府。4月25日,《文匯報》發表《論安定與統一》,認為“今天中國的問題,似乎并不是一個單純的中共問題”,“中國的安定與統一,其唯一的道路,只有和平、民主”。對此,《和平日報》把“國家不統一與人民不安定”歸咎于中共,直指《文匯報》為中共開脫,沒有站在國家民族的立場,也缺乏是非順逆的心理。兩報針鋒相對,勢不兩立。5月,《文匯報》因刊載國民黨軍事失利消息及有鼓動學潮的嫌疑,加上反對美軍駐華、國民黨征糧抓壯丁打內戰,與《新民晚報》《聯合晚報》兩份民間報紙一起被國民政府停刊。
1946年,《大公報》復員上海,王蕓生繼續主持言論及編輯業務。王為文“得張季鸞十之八九”,而其與蔣介石的關系卻遠不如張與蔣的關系融洽。他雖曾于1934年9月3日受邀為蔣講課,1937年6月22日蔣又囑張群邀請其參加各界名流談話會,但秉性耿直的他平日嚴以律己,發誓“不做蔣家官,不收蔣家錢”。
王早年投身工人運動,曾一度加入共產黨,篤信 “獨立”“自由”,與后期蔣政府愈加獨裁的做法格格不入。雖然張季鸞在世時曾告誡他,“你在報紙上罵誰都行,就是不要碰蔣先生”,臨終之頃又對他“謂當大局危疑震撼之時,務宜維護中樞威信,以積極情調鼓舞人心”。但“張死后,王蕓生筆下鋒芒漸露,且當時抗戰形勢日趨險惡,政軍風紀敗壞,王為文常激越不能自已”。主持《大公報》后,王與蔣政府摩擦不斷。1941年12月22日該報發表社評《擁護修明政治案》,引發了大后方 “倒孔”運動;1943年2月2日發表社評《看重慶,念中原》,被罰??欤?945年4月20日發表社評《黃金案的處理》,使得當時在美交涉援華黃金運輸問題的宋子文焦頭爛額。凡此種種,都招致蔣介石的不滿。在蔣看來,由《大公報》對外發布與政府有關的消息,較之黨報更能取信于人,因此蔣仍希望雙方能保持合作態勢。對于該報的“越軌”行為雖偶有懲戒,但更多的是在經濟與物資上予以扶持。但隨著戰后蔣專制統治的繼續,這種態勢發生了改變,特別是1946年8月2日該報社論《歐洲這面鏡子》使得雙方關系出現裂痕。在此情況下,胡政之考慮由周太玄來指導《大公報》的思想言論。
周太玄與胡政之“平時相知很深,相期許又很切”,彼此有著近40年的師友關系。胡了解周有著與自己相似的思想;與王蕓生等相處和諧、合作愉快。從1937年開始,周太玄陸續在《大公報》上發文討論文化科學思想問題,并開始自學俄文,暗暗研究馬克思主義著作。1940年任西康經濟研究所所長期間和葉圣陶、張友漁、沈志遠、黃藥眠等經常集會。1943年周太玄再回四川大學任教時,思想已非?;钴S,經常在一些學會和大中學校作學術報告和形勢報告,公開指責國民黨反動當局,被稱為“紅色教授”,因深孚眾望被選為教授會主席??箲鸾Y束前夕,他對社會的不平等、不民主十分不滿,從階級的角度去分析“不平等”的現象和產生的根源。1946年4月,周太玄在歷數工商階級與事業家的腐化現象后,指出“造成這種罪惡的人,卻都是統治者或統治者的走狗”。顯然,殘酷的現實推動著周太玄思想的轉變。
抗戰結束后,胡政之忙于計劃如何擴展《大公報》業務,因而就報館事項和前途與周太玄有過多次對話。1946年9月16日,胡希望周在該報“處于最高客卿地位,指導思想言論”。據周理解:“大公報之言論由我作主,無人可以干涉。”胡還告訴他:自己“明春即退休,只任創辦人、常董,由谷冰接管,而編輯方面則蕓生獨任?!边@樣一來,胡與周“均同處于只問大事方面?!?/p>
戰后的《大公報》在蔣介石的逼迫下謹言慎行。
1946年10月11日,上?!洞蠊珗蟆犯笨庉嬯悅デ蛟凇洞蠊珗@》的“園丁瑣談”中發表短文《嘀笑皆非》:“在報上公布了馬歇爾與司徒雷登的聯合聲明之后,接著又看見司徒雷登的《向中國人民致賀》的文章。”“‘中國人民’真是還有可‘賀’的么?”另一短文《不必發愁》說:“自當局宣布禁止使用霓虹燈后,有人為國際飯店高樓上的‘禮義廉恥’四字無光而惋惜,甚至于發愁。我以為不必,即使有,它也不過是二十四層高樓上的東西而已!”陳偉球說:“很可能這一天‘瑣談’中的這兩段觸怒了國民黨,第二天王蕓生就通知我,《園丁瑣談》今后不再刊出。”
11月蔣介石急于召開國大,并誘逼部分黨外人士參加。11月10日胡政之作為社會賢達受到接見。蔣囑咐他和眾人“轉告第三方面人士,為國家抑為‘共黨’,應有所抉擇。”次日再次受到蔣的接見。在旁邊的傅斯年說:“政之先生!你究竟是跟著國家走,還是跟著共產黨走,今天應該決定了。”胡只好在11月14日向國民大會報到,然后就離開了南京,沒有參會。顯然,胡恪守的辦報理想受到了沖擊。“不參加,《大公報》會受壓迫;參加了,又怕沒有銷路?!弊罱K他對報館同人說:“為了《大公報》的存在,我個人只好犧牲沒有別的辦法,希望你們了解我的苦衷,參加國民大會不是我的本意。我是被迫的?!?/p>
1947年1月10日,《大公報》重慶分社社長王文彬召開編采會議,傳達總社指示:(一)《大公報》日刊大體上應替政府說話,小處應毫不客氣攻擊政府,使讀者認為我們中立。(二)言論方面,同情政府。對中共民盟,不在必要時不得有所抨擊。(三)大公晚報可以較左之手法出現,爭取中共及民盟之同情。(四)編采人員不得參加任何黨派及小集團,尤不能自由參加任何簽名及宣言等,決以無黨無派姿態出現。
1月17日,在國民黨航空公司發生兩次飛機失事后,陳偉球在《大公園》發表評論說:“據說這次飛機死難乘客的恤金,中國人每人100萬元,外人每名美金一萬元,按照目前的市價,約在六千萬以上……中國人的生命太賤,六十個中國人才能抵得上一個外國人呢?!钡诙焱跏|生看大樣時下令把這個欄目撤去,并嚴肅地告訴他說:以后《大公園》里,不得再出現這一類東西。
盡管如此,蔣介石還是加強了對該報的監視。1947年1月29日,美國宣布退出“軍調”。2月14日的上?!洞蠊珗蟆飞缭u《軍事形勢鳥瞰》稱“國軍不可能于數個月內消滅中共,中共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拖倒國民黨”,“戰事已不可再打,軍事不能解決問題。若必要繼續打下去,只有荼毒人民,禍害國家”。蔣大為火光,認為 “其誣蔑政府,偏袒‘中共’,靡有紀極。而值此經濟紊亂、物價騰漲之際,尤足以煽惑人心,搖撼國本”,直指“該報負責人胡霖等究何心肝,而必欲與國家為仇至此耶?”3月10日,俞濟時就限制左傾報紙赴東北采訪活動一事致電熊式輝,將《大公報》《文匯報》《新民報》等視為敵對陣營的輿論工具,并指令限制這些報紙的記者行動,囑咐“惟此事不得見諸任何文件,以免授人口實。”至此,《大公報》已不見容于國民黨。
各派讀者和同行對《大公報》的反應,也足以讓該報擔憂。
1945年12月,王蕓生發表《我對中國歷史的一種看法》。一個國民黨少壯派中央委員說“全篇無處不是替共產黨張目”,郭沫若卻認為該文“完全在攻擊毛澤東”。對同一篇文章,兩種看法如此相反,難怪1946年11月《飛報》說:戰后一年來“大公報言論的態度,是兩面不討好,左面罵他右傾,右面罵他左傾”,獨立第三者的“態度最不容易討好,所以《大公報》時時在夾攻之中,變成被打倒的對象”。
12月3日和4日王蕓生在上?!洞蠊珗蟆钒l表《一統與分權》,認為中國歷史上的變亂“大致為秦始皇式的一統所釀成或加甚,也大致可用均權的藥醫治之”。12月22日,《中央日報》發表《遠史與近事》反駁稱“一個強有力而且是統一的中央政府,才能保持國家不被異族侵略”,王的說法“無異是鼓吹各自為王的政治”;“中央政府應該有他應有的權力”,“否則國家將無由統一,而中共稱兵據地也可以假自治而宣布其獨立”。
1947年3月,《飛報》刊文指出“大公報向來以言論敢于批評時事見長”,于今卻轉變了。接著列舉事實說“大公報自金鈔風潮發生,從未批評只字,兩月來反對內戰,臧否政治的文章,更絕跡于社評,每日盡登些幾萬里的國際問題議論”;并判斷“今后政學系登場,以吳達銓(鼎昌)的關系,大公將更無法向原路線上走了”。
同月,復旦大學新聞系學生張嘯虎在《觀察》撰文批評《大公報》“對幾個具有爆發性的時代的來臨,與各種富有革命性的運動底醞釀”,“沒有作過積極有力的推動,更不論轟轟烈烈的領導……即就對罪惡與黑暗而言,大都在小處與枝節上加以揭發與指摘,言詞含蓄,滿紙慈悲;很少能從大處與根本上下手?!右园婷婀潭?沒有彈性;標題樸素,難以動人……青年學生,感覺該報老氣橫秋,缺乏蓬勃奮發的活力。保守的讀者,覺其有不少辛辣之味,不合胃口。激進的讀者,又以其平淡中和,不夠刺激”,生動揭示出《大公報》的窘境。
5月20日南京學生大規模游行抗議國民政府,遭到軍警鎮壓。次日天津《大公報》發表《演變中的學潮》,呼吁政府“尊重學生的立場,持大體,尚容忍,而無取乎任何方式的干涉或壓迫”,否則“只有使學潮激蕩橫決,以至不可收拾”。當日第三版整版報道都是平津和南京的流血事件。但在《觀察》主編儲安平看來,這種態度過于“輕描淡寫”,甚至“違反民心”。5月24日,淞滬警備司令部下令取締《文匯》《新民》《聯合》三報,理由是“連續登載妨害軍事之消息,及意圖顛覆政府、破壞公共秩序之言論與新聞”,并于25日起??_@激起了輿論界的同情和抗議,認為“這正是對‘民主憲政’的尖刻諷刺”?!睹芾帐吭u論報》說《文匯報》的“封閉是愛好與爭取民主與自由的中國人的一種損失”;“因為內戰的失利,以及普遍的無能、腐敗、虐政的被暴露,文匯報遂做了政府的替罪羊”。對于三家報紙???國民黨中宣部曾以電話訓令南京各報館,禁止表示任何同情。《紐約前鋒論壇報》評論說:“此等報紙之處分罪名,可能加諸中國每一被稱為報紙之刊物,甚至中國最有勢力之大公報亦能因這樣之理由而予以??幏?。”5月26日,43名參議員在預備參議會上擁護警備部禁止三報出版及復刊,以后其他各報若有同樣記載,亦加以??幏帧T谌绱苏胃邏合?《大公報》沒有表示明確的抗議和同情。儲安平批評說:“在大公報的編輯標準中,大概像在一個城市中同一天封了三家報紙這樣一個消息,其重要性還不如一個電影明星的私人軼事”,認為其“顯然失態,至可遺憾”。
《文匯報》停刊后,有人預見到《大公報》“對于此后刊載新聞之立場問題,較前更傷腦筋,而更須謹慎小心從事,因大公報雖有‘政學’之大背景,但由文匯等第一道陣線突破后,各方最注目者即為大公報。故此后該報之一文一字,其影響較前更大,亦極不易做到而八面玲瓏,討好各方面也。”果不其然,《和平日報》于6月4日發表《文匯報精神不死》稱“厭憎它對于小市民和烏合的群眾的一五一十的寵容和無微不至的媚諂”,并認為“文匯報既停,文匯報的精神其實沒有死”,“它的一套寵容和媚諂”“已經馬上顯然移植在一張姓大的報上了”。
胡政之害怕《大公報》被封,于是更加謹慎。10月16日,上?!洞蠊珗蟆房d王蕓生的文章《麥克阿瑟手上的一顆石子》說:日本是麥克阿瑟用來預備對付蘇聯以及警備中國的;“一旦有事之時,美國軍艦裝著日本的‘關東軍’,重在我們的東北登陸,一面與蘇聯戰,一面也就對中國直接執行‘防共’以至‘剿共’的任務。”尖銳的文辭立即引起胡政之的質問。11月27日,胡政之對重慶館同人表示,蔣介石“讀報十分仔細。最近滬版地方通信中刊載了一條開封通信被他用筆圈好,指為替共黨宣傳,要求糾正”;“我已是退休之年了,可以撒手。可是過去二十余年來積多少同人心血而成的事業誰也不能因求一時的痛快而毀掉它!我們必需細水長流,頑強努力。試想大公報如垮臺,中國可有第二個大公報?”
12月初,胡政之向周太玄談到國民政府很難抵抗解放軍,估計津版和滬版都不易維持,故決定為恢復港版做準備。他希望以香港為基地將《大公報》事業推向海外發展,勸請周太玄主持《大公報》海外版。在他的多次勸說之下,周太玄終于加入《大公報》。
1948年初,美國醞釀“希望蔣主席讓位運動”。1月13日,胡政之面見美駐華大使司徒雷登,言其代表上海教育文化界、銀行界及商界六十余人建議:“值茲全盤混亂,局勢動蕩之時,同人等不愿共產黨成功,但因目睹政府環境惡劣,擬請蔣主席下野,以六個月為期,在此期間政府由張岳軍負責支撐?!贝耸陆浢锁P告蔣,蔣聞訊大怒:“胡本陰險之政客,卻不料其卑劣無恥至此,是誠媚外成性,不知國家為何物?!?0日,蔣又感慨說:近日國內士氣民心皆動搖,“尤以外僑與外國使館人員,更聽信共匪之宣傳,以為中國政府三個月內必崩潰……故上海一般所謂實業家與知識份子,如胡霖等輩,一面求得共匪之諒解,一面對美國告洋狀,急使推倒中央政府,以為自保地步?!笨梢娛Y政府已盡失人心,共產黨奪取政權指日可待。
胡政之本已打算在香港復刊,便于1月25日率報社骨干赴港著手相關工作,認為那里“國民黨政府管不到,講話也方便”。3月15日,港版終于復刊,他親自撰寫《大公報港版復刊辭》說:“兩極端的政治思想熱烈的斗爭著,相互的激擾著。最受苦的是愛好和平、傾心自由的善良人群?!边@即是說:今后只有在香港,報紙或許可作長期努力。
《大公報》不見容于社會各派,影響了它的稿源。1948年4月,上?!洞蠊珗蟆肺乃嚫笨ⅰ蹲x者之頁》的編輯姜鐘德被調至香港,代替前任編輯羅承欣編《大公園》和文藝副刊。辦理交接時,羅告訴他:“由于總經理胡政之當了‘國大代表’,香港大公報又是他親手主辦的,現在香港的進步作家均不給大公報寫稿,副刊稿源困難。”于是姜鐘德寫信給上海等地的一些師友求援,委托羅向熟識的進步文化人組稿,請報社同仁供稿,從讀者來稿中選登優秀作品。這樣《文藝》才沒有鬧過稿荒,但由于他所熟識的作家大多不善于寫副刊需要的短小文章,《大公園》稿源仍較困難。
1948年,王蕓生看到:《大公報》的活動空間越來越狹小了。在上海向暨南大學新聞系學生發表演講時,談及報人的處境,他說:“尤為因厄,帽子滿天飛,紅的,白的,五色繽紛,應有盡有,不幸碰上,輕收離職,重則入獄,丟命。””6月26日,周太玄寫了一封長信給王蕓生說:《大公報》“最近之將來更為困難而微妙?;虿怀霭肽暌荒曛畠?即有非常緊要而急迫之局勢要大公報表示態度……況現時一般人民對統治者之無信心、多嫉視、不懷希望已是愈來愈甚,而大公報卻尚天然的為其代言人,不覺為其掩護,始終無法自解小罵大幫忙之嘲,于是一般對統治者之絕望因而對大公報亦懷絕望之感矣”;同時援引兩年前徐鑄成離開《大公報》創辦《文匯報》的事,說明今后之言論界如不能站在最多數人民的立場,而為自私無救之統治者分謗,“實無法能真起領導作用”。從現實需要來看,周認為自己“日夜審思努力以赴者為輪廓較大之文化思想問題”,王所面對者“乃短兵相接之現實政治社會經濟等問題”,而《大公報》需要先從現實中立定腳跟。另外,“個人與館內外之人事環境亦為其中之重要條件”,周感到自己不具有使《大公報》平穩過渡之必要條件,認為王“為此種轉變中之樞紐人物”,表示自己將起到協助作用。
王蕓生明確意識到中間路線走不通了,于是《大公報》開始同情和支持學生運動,明確反對美國扶持日本軍國主義。國民政府不滿于日漸疏遠的《大公報》,在7月發表的社論中,《中央日報》責罵王蕓生是“新華社廣播的應聲蟲”,認為他主持下的《大公報》是“以仇美親蘇為宗旨”。王感慨:“這是國民黨硬要把我推到共產黨那邊去??磥砜峙率窃诮o我指明出路?。 痹谥泄驳臓幦∠?11月10日王蕓生在香港《大公報》發表社評《和平無望》,標志著他本人和《大公報》立場的轉變。
國民黨對《大公報》的轉向也有所察覺。12月13日保密局呈送蔣介石的一封電文說王蕓生“一月八日自臺北赴香港,表示香港大公報將改變態度,并擬將徐盈、子岡等調港工作?!卜苏\拉攏王氏,蓋王蕓生之政治態度,向極曖昧,月來言論益顯激烈,并與李濟深等有密切聯系”。1949年2月,天津《大公報》改組為《進步日報》。4月14日,胡政之在上海病逝。6月17日,王蕓生在上?!洞蠊珗蟆飞习l表《大公報新生宣言》,宣布《大公報》走向新生。
1947年徐鑄成“堅信民主和平終必實現”。他在接受專訪時談及離開《大公報》的原因,坦承“大公報雖然是我的家,但我并不能作主,有妨礙到報紙立場的話我不能說,不說又于心不安,我主持文匯報,可以說我應說的話”;“抗戰期間為了勝利第一,許多應說的話未能說,但是勝利以后,民主建國既然是大家所公認的,報紙應當反映民意”。這是目前能夠看到的徐離開《大公報》后最早的自我解釋,令人信服。對戰后民間報紙的言論態度、資金來源和所持立場問題,他與胡政之、王蕓生等有著不同的見解,這是他離開《大公報》的最重要原因。但無論是中間偏左的《文匯報》,還是中間偏右的《大公報》,在國民黨一黨獨裁的嚴峻形勢下,都喪失了生存和喘息的空間。
注釋:
① “從五四運動到人民共和國成立”課題組:《胡繩論“從五四運動到人民共和國成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3-4頁。
③ 李偉:《徐鑄成與〈大公報〉的恩怨》,《鐘山風雨》,2006年第2期,第9-13頁。
④ 黃仁宇:《黃河青山:黃仁宇回憶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版,第56頁。
⑤ 周雨:《大公報史》,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49-250頁。
⑥ 趙則誠:《與王蕓生先生論大公報書》,《文萃》,1946年第2期,第20頁。
⑦ 胡政之:《胡總經理對津館編輯部新舊同仁的談話》,《大公園地》,1947年第7期,第6-7頁。
⑧ 蔣介石評價《大公報》言論事記錄,1946年8月2日,蔣介石文物,檔號:002-060100-00215-002,臺北“國史館”藏。
⑩ 徐鑄成:《走向民主建國的大路》,《周報》,1945年第3期,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