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樓、滕王閣：宋之問與王勃

潘永幼 潘汝熙

（1.江西省南昌市鐵路第一中學，江西 南昌 330002；2.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0）

第一首關于逍遙樓的唐詩，寫于公元711 年，可謂逍遙樓之先聲，唐初，某個風雨陰晦的日子，一位悲劇詩人正從中原滿懷失意地踽踽而來，他就是律詩鼻祖宋之問。

宋之問（約656—約712），初唐詩人，與沈佺期均精通聲韻，并稱“沈宋”。唐高宗時考中進士，后來與“初唐四杰”之一的楊炯一起進入崇文館任學士，不久出授洛州參軍。武則天稱帝后，下詔書讓宋之問、楊炯二人到洛陽西入閣任職。15 年間，寒門子弟宋之問便由一名九品芝麻小官升至五品學士，可謂平步青云。此時的他漸漸迷失了人生的方向，無限的權欲令他逐漸沉溺和墮落，他結交上層人物，并陷入爭權奪利的政治漩渦中。起初在太平公主與安樂公主之間周旋，后來又依附安樂公主，遭到太平公主的嫉恨。景云元年六月，當時還是臨海郡王的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誅殺了安樂公主，宋之問受到牽連，被流放欽州，后來改流桂州。李隆基即位后，宋之問在流徙的地方被賜死，走完了坎坷而荒唐人生旅程。《登逍遙樓》就是他淹留桂州時所作。

逍遙樓上望鄉關，綠水泓澄云霧間。

北去衡陽二千里，無因雁足系書還。

這時的宋之問登上逍遙樓，俯瞰碧綠如玉的漓江水，仰觀朵朵白云繞著青山悠閑，但良辰美景并不能令之釋懷，想起自己兩次被流放南地，如今前途未卜、生死難料，一股因思想而引發的惆悵之情涌上心頭，令他興味索然，完全失去了文人的閑情逸趣。后來，宋之問又寫了一首有關逍遙樓的詩歌——《桂州陪王都督晦日宴逍遙樓》：

晦節高樓望，山川一半春。

意隨蓂葉盡，愁共柳條新。

投刺登龍日，開懷納鳥晨。

兀然心似醉，不覺有吾身。

作者似乎暫時忘卻了所有的煩惱與不快，滿眼春色就在眼前，鮮嫩的瑞草葉、柳條的新芽讓他忘記了自己是個遠謫之人，更悅納清脆的鳥鳴聲，陶醉在美妙的大自然，似乎忘掉了自己的存在，純然進入物我合一的境界。

這是一首成熟的五言律詩，對仗、用韻非常講究，足以證明宋之問在音韻方面的超人才力，特別是“晦節高樓望，山川一半春”一聯，運用以實寫虛的手法，化抽象為形象，化無形為有形，將無形的春寫得形象可感，與李清照“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有異曲同工之妙。北宋《太平寰宇記》、南宋《輿地紀勝》等輿志都把這兩句作為逍遙樓的注腳，可見影響之深遠。

滕王閣，中國古典建筑的巔峰代表，如今依舊巋然屹立在江西南昌贛江水濱，此樓最初建于唐永徽四年，在逍遙樓之后，為唐高祖李淵之子李元嬰任洪州都督時所創建，是南方現在僅存一座皇家建筑。“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曾在此留下膾炙人口、名傳千古的《滕王閣序》。文以閣名，閣以文傳，自王勃的“千古一序”之后，歷千載滄桑而盛譽不衰。

咸亨二年秋冬，王勃在朋友幫助下在虢州謀得一個參軍之職。后因殺死官奴而犯了死罪。這次災禍，雖因朝廷大赦而沒有丟掉性命，但他的仕途也因此劃上了一個句號。同時連累了他的父親王福疇，被貶為交趾縣令。身為孝子的王勃內心強烈的羞愧和自責，他真想馬上回到父親身邊“奉晨昏于萬里”。上元二年（675 年）的秋天，幾經人生挫折的詩人從洛陽出發，去交趾探望父親。公元676 年，詩人途經洪州，應邀參加閻都督宴會，于席間創作了作《滕王閣序》，之后前往南海，不幸在海上遭遇風浪，溺水驚悸而亡。

傳說王勃寫完《滕王閣序》后，閻都督女婿吳子章發難：指出王勃抄襲前人的文章而假裝是自己的創作，是欺世盜名，說這篇文章他早已收藏，且當著眾多嘉賓，一字不落的背了一遍。在座的各位大驚失色，閻公也半信半疑，一時真假難辨。此時王勃心定氣閑，面不改色，緩緩說道：既然你說我這篇文章是前輩先生的舊文，請問，文之外，還有詩嗎？吳子章回答沒有詩。王勃起身離席，反問大家：文章后面還有八句詩，你們中間有記得的嗎？問了幾遍，沒有人回答。王勃于是拂紙如飛，有如宿構，寫下此詩。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千百年來，《滕王閣詩》的光芒被《滕王閣序》的風采所掩蓋，讓人們忽略了它在唐詩發展史上的貢獻。詩的尾聯用對偶句作結，頗具特色。按常理，對偶句多用于頷聯和頸聯，起鋪排的作用。而且這兩句，乍一看，似乎而不覺其為對偶，倒是一個設問句，一問一答之間，將詩意推向高潮。王勃這種寫法，對后世產生了一定影響。杜甫的七律，甚至七絕，常常模仿此方法，如“口脂面藥隨恩澤，翠管銀罌下九霄”“流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等。

宋之問一生的是是非非且讓它隨漓江水遠逝，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寫的兩首詩，為《逍遙樓》增色不少，不知后人是否因此而原諒他的趨炎附勢與見利忘義。王勃在人生的尾聲，命運之神特地安排他到滕王閣一游，寫下一詩一賦，成就一段佳話，也成就一座名樓。時光易逝，滄海桑田。昔人已去，樓閣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