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張靜芝




摘 要:《關雎》為《詩經》開篇之作。趙季平先生以其獨具特性的創作風格與現代審美重為《關雎》譜曲,烘托出古詩文深厚的文化底蘊。本文以解讀《關雎》涵義為切入點,探究歌曲音樂要素布局與人物形象塑造之間的關系,揭示演唱過程中吟誦感與“潤腔”結合的重要性,提供給演唱者更加貼近原作意涵的藝術處理方式。
關鍵詞:《關雎》;古詩詞歌曲;潤腔;演唱
近年來,古詩詞歌曲備受國內歌唱家喜愛,越來越多新編的古詩詞歌曲出現在名家音樂會選曲中,被大眾熟知。與外國藝術歌曲相比,中國古詩詞歌曲獨具民族特色,簡短的詞句之中,情意猶如曲折的山路婉轉綿延,喜悅與幽怨往往并行不悖,隱藏在詞句之中。
一、《關雎》的詞意解讀與情感變化
《關雎》作于春秋時期,作者不詳,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的開篇之作,有著獨特的歷史意義與研究價值。歷代學者對《關雎》主旨爭議的焦點在于“從詩本意解釋是婚歌還是戀歌,求賢詩、思婦詩、后妃之德說和三月成婦祭歌等”。[1]相較于其他說法,戀歌說更為人們所認可、接受,故本文對《關雎》詞意的解讀也是根據戀歌說來闡述的,并以鄭玄的五章分法解讀該篇詞意(見表1)。
《關雎》通篇寫的是一位男子對一位女子的思念和追求過程,體現了男子對女子鐘情到后來求而不得的相思、焦灼再到最后求而得之的歡樂、喜悅之情。通過以上分析,《關雎》這首古詩詞的情感經歷了三種變化:一是愛慕之情,一男子對在河邊遇到的姑娘一見鐘情,于是產生了愛慕之情;二是思念之情,男子對姑娘思念不止,輾轉反側;三是渴望之情,鳴鐘鼓表達了對姑娘的追求,想要與她成婚相守之意。全詩短小精悍,每一章雖然只變換了幾個字,但意蘊迥然不同,情節也是跌宕起伏,雙聲疊韻的寫作技巧在《詩經》中常常出現,讀起來有很強的韻律感。這就要求演唱者理解音樂作品的內在含義和情緒上的細微變化,演唱時情感的變化不但要快而且要精準。
二、歌曲《關雎》的分析與詮釋
在歌劇表演中,主人公的形象可以通過穿著華美的服飾、安排合適的配角、使用龐大的樂隊伴奏等方式來塑造。古詩詞歌曲的演唱沒有歌劇藝術在視覺上的強大表現力,只能依靠作曲家對音樂形象的認識、人物性格的把握,通過合理的音樂技巧對人物形象進行詮釋。演唱者在演繹作品時除了要了解音樂作品的創作意圖、風格特征、曲式結構、歌詞內涵等基本情況外,更應該注重挖掘作品的深層含義、切身體會人物形象、設置符合歌曲情狀的歌唱情境,從而形成演唱者在表達人物情緒時所需要的思想感情,做到聲情并茂地演繹作品?!蛾P雎》意涵不在淑女而是君子,演唱者應突出君子的情感、道德和才華,塑造出與詞作相吻合的音樂形象,把握詩詞美感。
(一)音樂結構對比與人物形象刻畫
趙季平先生創作的《關雎》全曲分為3個部分,A-B-A是三段式的完全再現結構,A段可以分為a、a1,B段可以分為b、b1、c、c1、c2,最后是A段的完全再現。句式結構規整,調性前后統一(見圖1)。
歌曲的前奏以悠長連綿的琶音開頭,古韻悠長,猶如一江春水隨波蕩漾開,同時交代了歌曲的背景,為歌曲A段中“在河之洲”埋下了伏筆。右手旋律為四度上行緊接著二度、三度、二度的連續下行,第三、第四小節和前兩小節的旋律構造類似,也是一個上行之后連續下行。與君子在河邊左右張望,形態緊張又時常假裝思考,但仍忍不住四下尋找、盼望的行為相對應。
歌曲A段應是抑制的興奮之情(見圖2)。第十一小節“窈窕淑女”的旋律編創,作曲者用幾個穩定的音符似乎意在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身線,旋律部分的休止好似男女之間分隔的距離。第十二小節的“好”字為八度大跳配以大切分的節奏型,可以理解為男子想要追求女子的決心。A段第二個樂句旋律、節奏上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寤寐”兩字的八度跨度將男子日思夜想的心理狀態表現了出來,隨后兩小節的旋律越來越高亢,力度越來越強,情緒也越來越激昂,為B段夜不能寐的狀態做了強有力的鋪墊。
歌曲B段是求之而不得的憂思之情。這一段相比之前的音樂,旋律、節奏、和聲都有了很大的變化。歌詞首先進行了兩遍重復,第二句的重復旋律雖然相同但在伴奏上音程的厚度明顯增加,聽眾在欣賞歌曲時感受到男子的憂思之情越來越重、越來越濃,體現出男子得不到的相思之苦。在第二個樂句“側”字的結尾處,作曲家將時值延長了七拍,旋律是上行、力度漸強,為引入全曲的高潮做足了情緒的前期積累,自此旋律演唱進入高音區。B段c、c1、c2歌曲在歌詞上突出了“采”和“芼”這兩個字,大三度音程同音不同詞,起到了強調的作用。樂句的結尾處都用“之”字來完成演唱,配合純四度的下行音程,給人一種一步一嘆息的感覺。最后一個“之”字同音演唱了八拍,在全曲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全曲最后是A部的再現部,旋律、歌詞與A段完全相同,這一段人物的情感與A段卻不同。男子對女子驚天動地的追求終告一段落,心情豁然開朗,熱烈的情緒漸漸平復,仿佛可以看到一名男子沉浸在美好的愛情幻想之中,營造了意猶未盡、回味無限的情境,最后伴奏的顫音猶如河面的波紋慢慢蕩漾開,結束了整首歌曲。
(二)情景交融的情態意象審美
趙季平創作的《關雎》交響樂伴奏版本,引子部分由笛子和古琴演奏,并用弦樂器組作為襯托,突出了此曲的古曲風格。鋼琴首先被用來模擬笛子的音色,右手奏出單旋律線條,悠遠而寧靜,左手采用琶音的伴奏織體模仿古琴的撥奏。進入呈示段前,引子的最后一小節由左右手配合的琶音接緊密的顫音織體音型,似是從遠處飄來的悠揚笛聲,把聽眾帶入了作品聆聽的佳境,同時也為演唱者烘托了良好的歌唱氛圍。
歌曲進入A段后,伴奏以琶音和分解式的和弦為主要音型,隨著歌聲仿佛能看到潺潺流動的河水,旋律和節奏沒有太大的起伏,娓娓道來,描繪出一幅年輕男子追求淑女的情景。B段是全曲的高潮部分,右手伴奏變化為雙音震音,表現了君子內心的激動心情,左手運用了分解式和弦,仿佛潺潺流水。旋律中音程之間的大跨度,相同音符的反復出現,使旋律起伏感強烈,反映了男子想要卻得不到、輾轉反側的心情。間奏之后樂曲完全再現A部,首尾呼應,再用時值為四拍的“之”字結尾,意猶未盡,最后間奏結束。歌曲以八分音符為主,小節末尾常用大切分或大附點打破前面舒緩的旋律線條,情緒在樂句中得以釋放。第十一小節的兩個四分休止,聲斷情意連,未結束的旋律吸引人探究接下來的未知。
整首歌曲旋律與西方和聲緊密結合,唱出了濃厚的古韻,表現出中國民族歌曲的特色。該曲的演唱不僅能夠唱出明顯的五聲性,還能夠唱出五聲性中隱藏的強烈“吟誦”感,讓演唱者和聽眾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古詩詞歌曲的魅力,理解其中的韻味。
三、歌曲《關雎》的演唱藝術處理
古詩詞歌曲《關雎》經歌唱家宋祖英演唱后廣為人知。氣息的控制對于歌唱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古詩詞歌曲更是如此。本曲將“吟誦”與“潤腔”結合,詞作與旋律自然融為一體,使聽眾在接收到新的音樂內涵的同時獲得了美的享受。
(一)氣息的控制與運用
歌曲的演唱不能僅僅依靠歌唱者的好嗓子、好技巧完成。如果只注重演唱技巧,音樂就難以傳達思想感情,聲音也缺少生命力。歌唱中穩定、自如的氣息控制能幫助歌者化解聲樂訓練中的技巧問題,而且有益于表達樂曲的情感內涵。
A樂段a句“窈窕淑女”中間有個四分休止,從語義結構上“窈窕”修飾“淑女”,所以這一句的演唱應該做到聲斷氣連,聲斷情不斷。a1句在演唱時語氣應比a句力度更強些,演唱應注意聲音的流動、樂句之間的連貫,讓氣息能夠自如地在腔體中流通。b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應一口氣演唱不能換氣,演唱時稍帶些嘆氣的語氣,把君子對思念的無可奈何和焦慮之感演唱出來。b1句的“側”字共有八拍的時值,力度應漸強直至B段的演唱高潮。B段是全曲力度最強、情感爆發、氣息轉換最頻繁的部分。c句開頭的“參”字為小字二組的“fa”,以高音區的音開始,經過前面八拍“側”的演唱此處氣息要提前到位,吐字時不能有任何猶豫,咬字時需要注意不能為了圖演唱的方便把參“cen”唱成“ceng”?!霸谀铋]口音‘cen’的時候,軟腭一定要保持向上打開的狀態,把著力點更多地放在后咽壁上,加上氣息的強有力支撐,瞬間把字唱到位?!盵2]也要注意不能一下把氣用盡,因為后面還有一個高音“la”,避免出現“氣弱音薄,氣短音弱”的現象。
(二)“吟誦”為詞作潤色
鄭樵《通志·樂略·正聲序論》云:“凡律其辭,則謂之詩,聲其詩,則謂之歌,作詩未有不歌者也?!盵3]鄭樵特別強調詩句中聲律的重要性。古往今來,詩與樂似雙生,難以分開。就樂調而言,全詩使用重章疊句技法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為了能夠進行合樂,古時只要是鮮活的、有生命力的詩歌,往往都可以通過旋律得以傳唱,并且極其重視音與音之間的諧和性。從宋代梁楷創作的《太白行吟圖》、明代吳偉創作的《觀瀑吟詩圖》等都可以看出古時讀書的形式大多為吟誦,可吟誦性是中國古詩詞的重要特征之一。
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徐健順在一次講座中現場模仿了150年前上海人讀《關雎》的語音語調,上海版的《關雎》聲調的高低、快慢、急緩通過吟誦被放大,裝飾音等聽得非常清楚,經常把字的韻尾用旋律拖長。從“參差荇菜,左右采之”開始,情感發生了轉變,語調較之前變得活潑、歡快,節奏明快,情緒一下子變得俏皮。而北京版《關雎》節奏整體比上海版更密集,語氣鏗鏘,旋律不似上海調婉轉、連貫,時有休止,抑揚頓挫感更加強烈,演唱的曲調借用了京劇中的唱腔和鑼鼓經段落中常出現的節奏型。對比這兩個版本的吟誦發現,吟誦的音調受當地曲調、方言、說話習慣、欣賞方式等影響,同一首詩作因地域不同吟誦起來也不盡相同。“吟”一般配有一定音階,有自身的曲調,能夠表現聲音的韻律、輕重、緩急,旋律性強但不固定。令人聯想到“唱”,但“唱”是以音樂為主、語言為輔,而“吟”則反之,以語言、詞作為主,唱調為輔,故有“吟唱”一詞,像唱歌一樣地誦讀出來?!罢b”就是抑揚頓挫地按一定節奏飽含情感地朗讀出來的意思。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音指導方明老師朗誦的《關雎》字正腔圓,富有表現力和感染力。
從一般朗誦的音節劃分來看,古詩詞中的四言詩句多以AA/BB,AA/BB的規律劃分,如“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一句為兩個節拍,是大多四言詩句朗讀劃分的節奏規律。朗誦是沒有曲調的,講究聲音的清晰、響亮、輕重、速度,有一定的表演性。
通過對比這三種版本,可以看出朗誦是現代人經過審美的考量、專業的訓練并結合現代科學技術為觀眾呈現的聽覺與視覺藝術。吟誦則是中國傳統讀書的方式之一,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通過吟誦把作品情感表達出來。吟誦在中國古詩詞歌曲中也是一種特有的演唱風格。古詩詞中吟誦是非常關鍵的,有助于學者更直觀地感受詞作的抑揚頓挫及潛藏在其中的韻味,而對于古詩詞歌曲來說,吟誦則有助于使詞作中的行腔更加自然、流暢。為保留歌曲的吟誦感,趙季平先生在創作古詩詞歌曲《關雎》時大多以一詞配一音,音符時值相等,在演唱時吟誦感強,可以感受到詞曲間的契合。
(三)“潤腔”為演唱添彩
董維松認為:“潤腔,是民族音樂表演藝術家們,在他們演唱或演奏具有中國民族風格和特色的樂曲時,對它進行各種可能的潤色和裝飾,使之成為具有立體感強、色彩豐滿、風格獨特、韻味濃郁的完美的藝術作品?!盵4]在演唱時表現為“依字行腔,以情帶腔”。潤腔的使用并非都是作曲家定下的死規矩,有一些也是演唱者根據演唱的需要、情感的升華進行的二度創作。
倚音、滑音、顫音、連音等都屬于潤腔的一部分,裝飾型潤腔其特點是使用裝飾音對相應的音樂材料進行潤飾。
宋祖英演唱的《關雎》多以倚音和顫音的方式演唱。比如:歌曲的第12小節“君子好逑”的“好”前兩個音是一個八度的連音大跳,演唱時歌唱家在“好”字的第二個音前和“逑”字都加了前倚音;“求之不得”中的“求”字也加了前倚音;第37小節“鐘鼓樂之”的“之”加了下倚音,更加襯托出君子追求淑女時那種焦急迫切的心理,也使得音樂更加委婉動聽;第17、38、39、52小節的“之”字,演唱者運用了顫音的演唱技巧,讓樂曲更顯古韻,使演唱更加富有張力及想象力。筆者認為11小節“窈窕”的“窈”字在演唱時可以加一個前倚音,有助于襯托人物形象的靈動性,且“窈”是第三聲,用一個小倚音旋律從低到高猶如文字的發音,有助于“依字行腔”。這幾個字都運用了裝飾音潤色唱腔法,除此之外還有音色變化潤腔法、力度變化潤腔法、節拍和速度變化潤色潤腔法等。
潤腔的唱法并非人人能做到融會貫通,也很難做到不浮夸,如果一味追求唱法和唱技則會丟失歌曲自然的韻味。
四、結 語
古人吟詩作賦講究意境美、朦朧美。趙季平先生將《關雎》原詞底蘊透過音樂的語言傳遞給聽眾,在貫通古今審美意蘊的同時,令古詩詞歌曲煥發出勃勃生機。古詩詞歌曲作為我國特有的一種聲樂歌曲體裁,其節奏、聲韻、行腔講究,用簡短的詞句描繪完整的故事情節、鮮活的人物形象、復雜的內心活動??简灨枵邔Ω枨恼w布局、音色把控以及對意韻凝造。本文通過解讀詩詞涵義與歌曲結構的布局,認為《關雎》這首歌曲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首先應該明確的是男主人翁形象,通過描摹男子內心心理活動、追求淑女過程的舉動,向聽眾傳遞出淑女的窈窕形象,抓住主角是該曲塑造人物形象的關鍵;編曲創作方面,應在保留詩韻特色的基礎上以更加開放的心態,廣納不同時期的作曲技法,多角度創作,做到雅俗共賞,才能獲得更多聽眾的喜愛;演唱方面,古詩詞歌曲要求演唱者具備一定的文學素養及藝術涵養,在演唱過程中應注意“吟誦”與“潤腔”的結合,以溫潤自然的演唱方式貼近古詩內涵。
(福建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參考文獻
[1] 張艷麗.近百年來《周南·關雎》研究[D].天津師范大學,2013.
[2] 張震.“詩”“曲”“聲”的完美結合——探析趙季平《關雎》的藝術特征[J].懷化學院學報,2017,36(04).
[3] 黃敏學.鄭樵《通志·樂略》的編撰體例及其音樂史學思想初探[A].樂府與詩歌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樂府學(第三輯)[C].中國詩歌研究中心、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2007.
[4] 董維松.論潤腔[J].中國音樂,20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