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理工大學 云南 昆明 650504)
古風音樂是近年來興起的一種流行音樂,受到年輕人的關注與喜愛,作品多在互聯網上流傳。近年來雖有發展,但仍局限于小圈子內傳播。古風歌詞,作為古風音樂重要的構成部分,具有自身獨特的形式。相較于通俗音樂或“中國風”音樂,古風音樂的歌詞并不是通俗易懂的,多化用或引用古代詩句、多用典,辭藻華麗,古典雅致,意境清幽。雖有文辭雅致之感,出現了不少令人津津樂道的作品,但也有歌詞用字生澀,詞不達意,缺少美感,或容易流于空洞、華而不實,失去了善的內核。目前,對于何為古風音樂,學術界尚未有定論。筆者認為,既名為古風,就應該展現古代風韻,不但要追求形式上的古樸,更要追求古代士人的精神內涵。《論語》中記載:“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從這里可以看出,儒家認為音樂應做到盡善盡美。朱熹在解釋孔子對《韶》和《武》的不同評價時說:“美者,聲容之盛;善者,美之實也。”美與善不能偏廢,好的音樂既要有美的形式,也要有善的內涵。“盡善盡美”所表達的音樂追求,正是古風歌詞所應該追求的理想形態。
古風歌詞多行文工整,歌詞中多引用或化用古代詩詞或典故,給人以古色古香之感。但是,過猶不及,一些歌詞中詩詞、辭藻的過度堆砌、生搬硬造使其喪失美感。因此,文雅的辭藻不應該是歌詞的目的,而只是歌詞寫作中自覺形成的詞風。只有當規范使用詩詞典故、創造和諧統一的意境,才能使歌詞在形式上達到美的要求。
《論語》中提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意思是孔子在朗誦《詩》、《書》和贊禮時,都使用規范的雅言。這一方面源于孔子復禮正樂的追求,同時也可見規范的重要性。符合規范的古風歌詞,更容易令聽眾生發想象、產生美感,反之,不合規范的歌詞則容易產生誤解與困惑,失去審美趣味。
古風歌詞中常見用典,用典又稱用事,指援引歷史故事或古書中的詞語來說明自己觀點的一種修辭方式。例如《不負時光》中唱到:“高山流水工尺譜,伯牙子期卻何處”,引入了伯牙子期的典故,點出古風音樂愛好者們知音難尋的感嘆。古風歌手銀臨的《不老夢》中“替我將灞橋柳供奉”,使用了灞橋折柳的典故,有送別、惜別之意。而《束竹令》中歌詞“拈花一笑忘癡迷”則運用了禪宗拈花一笑的典故,拈花一笑出自宋代釋普濟《五燈會元·七佛·釋迦牟尼佛》,上面記載道:“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束竹令》這里借用拈花一笑的典故指出人物公孫策意境達到了參透世事的高深境界。幾處用典使用得當,都達到了言簡意深的效果,同時增添了審美趣味。
而使用古詩詞在古風歌詞中更是常見,《采薇》一曲從歌名就能看出,其靈感來源于詩經《小雅·采薇》,歌詞中也引用了詩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個在邊關駐守的士兵心中思歸的情愫在這引用的詩句中娓娓道來。同樣是引用古詩,音樂團隊千歌未央出品的《綠衣》歌詞卻引來爭議。《綠衣》開頭的歌詞便是“我著綠衣兮,綠衣兮黃里”明顯引用了《國風·邶風·綠衣》中的“綠兮衣兮,綠衣黃里。”但是歌詞卻改變了《詩經》中《綠衣》的原意,從表達丈夫悼念亡妻的深厚感情變成女子閨怨之情。《國風·邶風·綠衣》是中國文學史上傳世最早的悼亡詩,具有重要的文學地位,歌詞既直接引用古詩又顛倒性別,這不同于比興手法,或會引起誤讀。可見,規范的使用詩詞方能達到盡美的要求。
如果說,不規范地引經據典只是引起小范圍的誤讀,那么生搬硬造的詞句更是令人云里霧里。《茶道》的歌詞使用充滿特色的互文手法,其中一互文歌詞“展靈味古傳、我、傳古味靈盞”讀來拗口難懂,仿佛只是為了互文而強作互文。“黃昏又舟上、話別、堂辭后駐杖/杖駐后辭堂、別話、上舟又昏黃”就更是令人不解,“堂辭”一詞并不是專名,只能理解為在堂上告辭之意,但是“辭堂”一詞卻有指母親或祖母去世的意思。明·文徵明《祭王欽佩文》:“豈其朝命甫下,而太夫人顧已辭堂。”《茶道》一曲節奏明快,歌詞也明顯指向對茶的喜愛,并無傷感之情,為了達到互文的目的,使用引起歧義的詞語,即使完成了歌詞互文,美感卻經不起推敲。
“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是孔子的音樂理論。在開始演奏音樂時,音色和諧;當樂曲展開以后,聲音美好,節奏分明,直到最后余音裊裊。孔子精通音樂,給樂官分析演奏的起、承、轉、合。開始時,各種樂器配合默契,做到八音和諧一致。接著清新有致、節奏分明。而后,樂聲悠悠,不絕如縷,最后戛然而止。音樂始終協和有序,起承轉合形成統一的樂曲,形成和諧統一的意境。歌詞也應如此,整篇歌詞需表達同一中心主題,每句歌詞和而不同,漸次生發,引人入勝,才是一篇符合美的要求的歌詞。
好的古風歌詞《棠梨煎雪》開頭通過“青鯉”、“春溪”、“棠梨”、“胭脂梨葉”、“草色”構成了春天鮮明的底色,而在溪水流動的聲音中詞中的主人公邀請鄰居女伴采果,又增添了生動的氣息。美好的田野生活中包含著對鄉間生活的陶醉之情。前面實寫了與女伴嬉戲玩鬧、釀酒采果的畫面,最后的“似有故人輕叩,再將棠梨煎雪,能否消得你一路而來的半生風雪”卻是虛寫,又構成了虛實相生的審美意境。總的來說歌詞較好地寫出了田間人家的小女兒心態,全篇歌詞和諧有序。
河圖的《第三十八年夏至》虛構了一個戲子與軍官的愛情悲劇,戲子喜歡上了國民黨軍官,軍官說戰后會帶他去臺北,其副官也喜歡軍官,軍官怕被誤會想向戲子解釋清楚,不料遭人暗殺,副官也獨自逃亡,無所依托的戲子就沉浸在戲劇的世界中孤度余生。歌詞中實景與虛景交互,回憶里“他還演著那場郎騎竹馬來的戲,他還穿著那件花影重疊的衣,他還陷在那段隔世經年的夢”,但是現實中只有孤單的影子、戲服、泛黃的信紙和老舊的唱機,只有自己一人單薄清冷,于是“靜靜合衣睡去,不理朝夕”。其情也凄,其景也苦,情與景和諧交融,歌詞成功構造了凄涼孤苦的意境。
但是審美意境并不見得每首古風歌曲都能成功構造,《隱》的歌詞幾乎全篇化用李商隱的詩詞名句,相關的詩詞包括《無題》、《杜工部蜀中離席》、《春雨》、《板橋曉別》、《錦瑟》、《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判春》等。這樣的歌詞或許對于文學愛好者來說聽起來別有一番審美趣味,但是從歌詞本身來看卻存在不少問題。雖然李商隱的詩句本身都表達著他真實而深切的情感,詩句流傳至今也自有審美價值,但是通過掐頭去尾的詩句疊加,人們無法用這些堆砌起來的意象來想象這是個什么人,經歷了什么事,只能單純拿詞中意象去拼湊。而這些詩中挖出來的句子更不能組合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就連朦朧的畫面也只能聯想到最普通的離愁別緒。
孔子主張既要“盡美”,又要“盡善”,使美與善完滿地統一起來。孔子從韶樂獲得了很大的審美享受,韶樂不僅符合形式美的要求,而且符合道德要求。相對的,武樂則不完全符合道德的要求。舊注認為孔子之所以對《韶》樂和《武》樂作出兩種不同的評價,是因為《韶》樂表現了堯、舜以圣德受禪,故盡善;《武》樂則表現了武王以征伐取天下,故未盡善。可見,在孔子看來,音樂必須符合道德要求,包含有道德內核,才能稱得上是好的音樂。
《論語·為政第二》載: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孔子評價《詩經》,認為思想純正是其優點,這是符合儒家道德觀的。古風歌詞既為古風,更應符合文人儒士的精神,而不是只流于形式。當古風歌詞向“思無邪”的道德評價靠攏,古風二字才真正獲得內在價值。縱觀當下古風歌詞,當然亦有符合儒家道德要求的佳作,例如《杏花落時茶幽香》的歌詞里,山雀在枝頭細語,主人公與好友也在春色中閑聊,藍天白云下少女們摘蠶豆、喝茶吃點心,還玩笑著議論俊朗的后生,嘻嘻哈哈鬧成一片。歌詞舒展柔和,既表現出對鄉間生活的熱愛,也表現出純真無邪的少女心思。
而缺失了善的歌詞,即便在形式上符合美的要求,細細推敲卻顯得內涵空洞。廣受歡迎的《紅昭愿》中有一句詞,“轟烈流沙枕上白發”,乍看之下都是美的,但是細想之下好像什么也沒說,經不起推敲。《盜將行》中“你的笑像一條惡犬,撞亂了我心弦”尤為引發熱議。笑容如惡犬,既然是惡的,當然也就違背了善。這些歌雖在當下流行一時,但如果沒有盡善,作品的內涵得不到升華,即便是在當下也只能當作“口水歌”,更不用說在未來有傳為經典的可能了。
古風歌詞要成為膾炙人口的佳作,就必須注重歌詞道德內蘊的展現。創作者創作歌詞時,應避免為營造優美而無序堆砌優美景物,相反地,應該盡力展現古往今來人們生活原本的樣子,展現中華傳統美德。
古風歌曲發展至今,相比于其他風格的音樂,仍顯小眾,未來如果要走向更遠,就需要我們反思古風音樂發展的現狀。文本上文辭優美、規范雅致、和諧統一,是盡美的要求;內涵上思想純正,“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盡善的要求。《論語》中孔子提出的“盡善盡美”的音樂要求,正是“古風”應當努力追求的。古風歌詞應避免無病呻吟、華而不實、空洞無物的傾向,規范使用文辭,自覺形成古樸文雅的美的形式,并增添向善的內容,努力向展現時代精神風貌,人物風骨氣度等積極健康的方向前進,以走出小圈子,獲得更多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