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婉潔 魯青

30年前,還是住院醫師的吳志英被一位“奇怪”的病人震驚了。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身體扭作一團,肢體僵硬,說起話來咿呀不清,口水不停地流,表情十分痛苦。
“當時家屬說家里還有一位姐姐也得了這種怪病,已經去世了。我的導師慕容慎行教授聽完后,用手電筒照著他的眼睛,指著角膜緣一圈棕綠色的環說,‘這是角膜K—F環,這個病人是肝豆狀核變性患者。”吳志英回憶。
病人就診時的狀態,陌生的醫學名詞,以及導師的診斷,都給吳志英帶來巨大的沖擊。門診結束后,她便跑到圖書館查閱資料。因為資料有限,書里沒有詳細記錄,吳志英僅僅獲知,這是一種因銅代謝障礙引起的遺傳病。
30年后,作為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副院長和醫學遺傳科/罕見病診治中心負責人,吳志英已接診過大量來自全國各地的肝豆狀核變性患者。
“肝豆狀核變性是一種常染色體隱性遺傳病,父母不患病,但各自可能會將有害的基因傳給下一代,會讓孩子不幸患病。這樣的家庭,每生育一個孩子,其患病概率為1/4。”吳志英告訴《民生周刊》記者。
1993年,肝豆狀核變性的致病基因ATP7B被發現,逐漸揭開這個疾病的面紗。
肝豆狀核變性在亞洲人群中的患病率為萬分之一。ATP7B基因發生突變,會導致患者出現排銅功能障礙,無法將從食物中吸收的銅排出身體,久而久之,銅就會沉積在身體的各個部位。
如果銅沉積在肝臟里,會出現肝硬化,肝腫大;沉積在大腦里,會出現手腳抖動,口齒不清,行走姿勢異常,甚至精神行為異常。這種疾病的臨床表現多樣,患者可能會到很多科室就診,如肝膽外科、感染科、神經內科、小兒科、精神科、腎內科、骨科……因此,疾病往往會被耽誤,錯過最佳治療時機。
2020年9月2日,肝豆狀核變性多學科診治(MDT)團隊在浙大二院成立。
肝豆狀核變性MDT團隊由神經內科、精神科、普外科、消化內科、腎內科、兒科、骨科、眼科、感染科、康復科等多個科室的專家組成。MDT模式旨在針對每個病人的臨床表現,聯合多學科專家深入討論,群策群力,使患者得到專業規范的精準診斷、個體化治療及長期綜合管理。
吳志英說:“銅會累及多個臟器,影響到人體內多個系統的正常運轉,多學科團隊的組建和討論非常有必要。”
湖南患者小北(化名)便是這樣一位多學科關懷的受益者。小北的病情比較特殊,排銅藥物過敏,肝臟損傷進展急劇。考慮到藥物對小北治療效果不佳,MDT團隊經過多次討論后決定推薦小北進行肝移植。
“對于這類累及肝臟、顱腦、腎臟等多系統的疾病,患者求醫時常常會走許多彎路。肝移植是肝豆狀核變性的診療手段之一。其實,在肝豆狀核變性疾病早期,并不需要肝移植,應優先通過規范的排銅藥物治療,即可控制和穩定絕大部分患者的臨床癥狀。”吳志英說,“銅元素的螯合藥物(青霉胺、二巰丁二酸)在臨床上已用于該病治療很多年,在規范診治下,患者可以擁有像正常人一樣的生活質量和壽命。”

浙大二院醫學遺傳科/ 罕見病診治中心
肝豆狀核變性雖為罕見病,卻是罕見病中少之又少的“幸運兒”,因為它可以治療。只要早發現、早診斷、早治療、持續治療,肝豆狀核變性患者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在吳志英牽頭下,《中國肝豆狀核變性診治指南》出臺,吳志英團隊對這一疾病的研究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
“我們先后成立了肝豆狀核變性、肌萎縮側索硬化、心肌淀粉樣變性、龐貝病、法布雷病等多學科診治團隊,打造了‘門診—病房—研究中心為一體的診療模式。在推動罕見病早診早治早干預的基礎上,建立了系統規范的罕見病基因檢測體系和分子診斷平臺,為每一位患者提供精準診斷,制定個體化治療方案及長期隨訪計劃。”吳志英說。
全球預計有超過3億名罕見病患者,其中絕大多數為遺傳病,而大多數罕見病缺乏有效的治療藥物。早期發現、早期診斷、早期干預,是預防和治療罕見病的重要手段。
“臨床上,許多患者輾轉多地就醫,卻始終無法明確病因,耽誤了治療。比如,我們接診過一位唾液酸沉積癥患者,被誤診了長達30年。”吳志英告訴記者。
吳志英團隊對于罕見病的快速診斷能力為全國各地許多不明病因患者帶來希望,慕名而來的病人越來越多。
來自新疆的林先生就是通過吳志英團隊發表的論文,找到了他們。
林先生有兩個女兒,大女兒4歲多,小女兒1歲多,先后出現下肢感覺功能障礙。大女兒1歲7個月開始學走路,但直到現在走路還是搖搖晃晃,雙腿像踩在輕飄飄的棉花上一樣。小女兒現在還不會獨立行走,但她的雙膝都沒有膝跳反射。
林先生帶著姐妹倆輾轉多個醫院的神經內科就診,掛了20多個專家號,臨床診斷為遺傳性感覺神經病。但是,做了兩次基因檢測,仍未找到致病基因。
林先生從吳志英團隊發表的一篇科研論文中找到了兩個女兒患病的原因,此前他們輾轉重慶、成都、北京多地都無法確診。
林先生判斷,女兒的病應該是某種遺傳性的罕見病。身為醫學工作者,林先生仔細分析了兩個女兒的基因檢測報告,“發現我們家兩個丫頭都存在相同的COX20基因復合雜合突變,是我和我媳婦遺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