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侗族雙歌文化

唐瓊芳

（柳州城市職業學院 廣西 柳州 545036）

“飯養身，歌養心”是侗族的諺語。侗族人民熱愛唱歌、無歌不歡、無時不歌，尤其在“月也”“行歌坐夜”，唱歌是重要的環節之一。然而，與大家熟知的侗族大歌、多耶、琵琶歌等侗族歌謠相比，對侗族雙歌的研究則非常薄弱，缺少專門研究侗族雙歌的著作及論文。截至2021年11月17日，在中國知網以“侗族雙歌”為主題進行檢索，未出現專門研究“侗族雙歌”的論文，在專著方面，只有龍耀宏主編的《侗族雙歌》（雙歌作品集）。因此，對侗族雙歌進行研究，顯得非常必要。

侗族雙歌，侗語稱“嘎茍”，是侗族地區二男二女成雙成對地用同一腔調、同一聲部對唱的侗族民間歌謠，常在“行歌坐夜”“月也”“坐妹”及蘆笙比賽等多種生活場景中演唱，主要分布在廣西、貴州、湖南三省交界的侗族地區，在廣西則以三江侗族自治縣為主。三江侗族自治縣申報的“侗族雙歌”已被列入廣西壯族自治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類別：民間文學），本文主要以三江侗族雙歌為研究對象。

一、侗族雙歌的基本特點

侗族雙歌以“雙”的結構為突出特點。

在演唱上，傳統雙歌為兩男兩女的無伴奏對唱，對唱雙方的音質一致、內容一致，如同一人在唱。雙歌大多由歌師傳授，在選定歌手時，兩個歌手的音色相近、音域音高相當，才能配成一對，同時，兩位歌手相互熟悉、相互配合、經常練習，才能演唱默契。

在句式上，雙歌的句式通常為偶數，以4 句最為常見，在字數上則不作要求、根據內容靈活安排。在演唱時，還可加入襯詞，用以舒緩節奏、增強雙歌的音樂性。雙歌兩首構成一組，演唱均由女方起歌，男方還歌，唱一首還一首。

在演唱程式上，侗族雙歌有一套固定的演唱順序，一般為：

歌頭（開場歌）——換端歌——各類套路歌——消散歌（結束）。

歌頭，也稱開場歌，主要指對歌之前雙方互相問候、互相贊賞、表示尊重，遇走寨時，還要演唱走寨做客的歌頭；換端歌一般在唱另一種類型的雙歌之前演唱，起到調節氣氛、放松過渡的作用；各類套路歌是雙歌的主體部分，類型豐富多樣、題材廣泛、長短不一，不同地區各有不同。消散歌指演唱結束時，歌手之間互相感謝、告別演唱的內容。

各地侗族雙歌的演唱程序基本相同，但具體順序、演唱內容、名稱，侗族各地區則略有差異。比如，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林溪鎮的演唱程序是：歌頭、換端歌、結上、脫錢、成人父母、成了家人、姑表歌、結信、尊重老人、朋友歌、風雷歌、告狀歌、父母養、登花甲、其文歌、放媒、辭行、勸世歌、四才子歌、三種音調歌、兩種音調歌、陰陽歌、古典歌、私奔歌、消散歌等。再如，湖南通道侗族自治縣牙屯堡八毫片的雙歌演唱程序是：開場歌、下版歌、換段歌、猜謎歌、花歌、隔歌、上版歌、長歌、敬酒歌、夸贊歌、日歌、消散歌。其他地方則是開場歌、換段歌、套路歌（版歌）、消散歌。

二、侗族雙歌的主要內容

侗族雙歌的產生、傳承植根于侗族的生活與文化，其內容涉及侗族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寓言故事、歷史典故、習俗禮儀、婚戀愛情、人際交往等內容均可入歌。

（一）情歌類

由于侗族雙歌主要伴隨著侗族男女交往的社會活動而產生和發展，因而，對愛情婚姻的訴說、贊美是雙歌最為核心的內容，這類歌數量最多、最豐富。從交友、約會、戀愛到結婚、婚后生活、家庭關系，雙歌唱出了戀愛與婚姻各個階段的不同體驗。比如《侗族雙歌》一書收錄的《郎娘相戀歌（嗄相平）》《結情垂釣歌（嗄結尚放釣）》《私奔歌（嗄相沓）》記錄了青年男女戀愛時的各種場景。再如，流傳于三江侗族自治縣的《結上》則描繪了青年男女在交往時戀愛關系似定不定的情境：

[出歌，譯文]開頭結情愛你哥，話到心中想你足。我似蠶兒戀桑葉，哥討人家這時丟我如爛鼓。如果咱們從頭無意又是別樣想。成了又散我便為著你們心更堵。

[還歌，譯文]開頭結識多迷戀，誰料情妹一變鵲亂窩。妹比蠶兒戀桑在四月，到了冬季喂也不吃痛心多?？嗫嘧o養幾個月，拉出點絲難織成布無奈何。

（二）敘事長歌類

此類雙歌的篇幅較長，多唱侗族傳說故事、歷史典故，以敘事為主。比如，廣泛流傳于侗族的故事《毛鴻玉英之歌》《李旦鳳姣之歌》《金郎金妹之歌》，比如唱歷史人物的《陳世美之歌》《薛仁貴之歌》，再如故事類的《五子行孝之歌》《賣花女之歌》《四子才之歌》。敘事長歌內容龐雜，非?？简灨鑾煹乃?，要求歌師儲備豐富的歷史故事、傳說，加之篇幅較長，比如《毛鴻玉英之歌》就有422 行，對歌師的記憶能力也有相當高的要求。

（三）生活禮俗類

侗族雙歌與侗族日常生活、民俗禮儀息息相關，故而雙歌中的許多內容體現了侗族人民日常往來、生產勞作、民俗民風。比如，日常生活中涉及的《敬酒歌（嘎敬高）》《贊居宅歌（嘎補言）》，猜謎娛樂的《猜謎歌（嘎斷）》。再如，《節氣歌（嘎雖氣）》就描述了節氣、時令與侗族人民的生活勞作：

[出歌，譯文]三月清明陽雀叫，它叫女勤紡織男耕造。男人勤勞置田地，女人手巧布匹好。也有男的懶惰上山去喂鳥，有的女人不去紡織坐凳未穩竟閑聊。

[還歌，譯文]三月清明陽鳥叫，女人織布男種稻。男人勤快買田地，女織布大籠挑。女人織布為今后，男人耕種為肚飽。

（四）勸喻類

此類雙歌重在規勸、教育，引導人們的行為，從而起到道德規范、教育教化、調節侗族社會秩序的作用。比如，《遠方父母歌（嘎補奶困烈）》《年一與父母養歌（嘎年一嘎補奶爽）》《孝順父母歌（嘎遺禮亞娘）》都表達了父母養育子女的艱辛，教育兒女要孝順父母。再如，流傳于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的《敬老歌》就是一首規勸子女孝順父母的雙歌：

[出歌，譯文]老人撫養我們成人要知恩，我們好比嫩筍要靠竹子生。想到老人養咱日夜都有心，就怕兒女日后不成人。夜間睡前要哄睡，白天干活背在身。竹筍離竹難生長，不能忘記父母養育情。

[還歌，譯文]老人撫養我們不容易，恩情似海薯連根。雙方父母都一樣，牢記老人恩情重千斤。老人撫養孩子多辛苦，不知老人恩情代代相傳哪里有來生。我們像那竹筍靠那大片竹林來生長，要知情意還恩情。

以上關于侗族雙歌的分類，是基于雙歌內容進行的簡單劃分，不可能包含雙歌的所有內容。侗家生活皆可歌，因而生活中各類情感都可在雙歌中找到。此外，侗族大歌、琵琶歌、雙歌、笛子歌等侗族歌謠在內容上可以相互貫通，同一個內容，既可以用雙歌演唱，也可用琵琶歌演唱，由此可見，雙歌內容十分豐富。

三、侗族雙歌的藝術特征

侗族雙歌作為侗族世代傳承的藝術，具有特殊的魅力，其藝術特色突出表現為：

（一）帶有明顯社會交往功能，“情”味濃

侗族雙歌的核心功能在于男女之間的交往，而雙歌演唱的過程實質也是侗族男女交往過程的體現，一問一答的對唱形式，開始時的互相問候、熟悉后的對歌比拼、結尾時的送別，完整地體現了交往禮儀與情感加深的過程。由于主要在男女之間展開，情歌便成了雙歌的突出內容，侗族青年通過唱雙歌結識異性、戀愛往來，許多雙歌也都圍繞著婚姻關系與家庭生活進行。這類情歌感情真摯、熱烈大膽，展現了侗族人民的婚戀觀念，使得雙歌的“情味”濃厚。

（二）善于運用修辭手法，語言通俗、貼近生活、活潑有趣

在語言上，侗族雙歌用詞簡單、貼近生活、平白如話，所表現的內容也都直接易懂。在修辭手法上，大量運用象征、比喻、擬人、對比等修辭手法，善于選取生活中、尤其是自然界常見的意象，如花鳥蟲魚、日月草木等，將所要表達的情感“物化”，或將自然界的意象“人格化”，使聽眾產生聯想，從而將主題表現得生動幽默、耐人尋味。比如《女歌（結尚）》：

[出歌，譯文]我倆相戀哥在貴州妹來尋，細語綿綿如同樹牽藤。苞樹藤長滿山腰，小妹來找心沉沉。黃腰（即黃鼠狼）走路為了吃黃鱔，誰知魚鱔早在筥中存。哥似魚在江河不出灘，魚不靠灘哥莫怨妹不領情。

[還歌，譯文]我倆結交妹到貴州郎來找，花言巧語似牽苗。苞樹長藤好結緊，我郎來尋不要逃。黃腰走近吃鱔魚，誰知鱔魚放巢莒。魚兒河中未靠灘，魚不靠灘只怨自己運不好。

（三）體現了侗族特色文化內涵

雙歌展現了豐富多彩的侗族生活，不論是內容還是演唱形式，早已滲透了侗族人民的自然、倫理、審美、情感等文化因子，作為一種文化的傳承，聽眾在欣賞雙歌的同時，也能感受到侗族人民的性格喜好、審美意識和價值觀念。比如，雙歌大量選取日常生活中的動物、植物入歌演唱，就與侗族的農耕文化生活息息相關，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侗族人民崇尚自然的觀念。關于婚戀、情感的描繪，則體現了侗族人民直接熱烈、崇尚自由的婚戀觀念。再如，初見問候、酒席宴上、贊美頌揚、與客惜別之時等場合唱的雙歌，體現了侗族人民無歌不歡、熱情好客、待人以誠的民族特點。

總而言之，侗族雙歌作為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侗族文化積淀的藝術呈現，展示了色彩斑斕的侗族社會，是侗族人民心理意識、審美情趣、倫理道德、價值追求的綜合呈現，也是了解侗族文化的一個重要窗口，具有重要的藝術價值、文化價值和社會價值。

注釋：

①龍耀宏.侗族雙歌[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9.1.

②三江侗族自治縣文化體育廣電和旅游局吳美蓮收集整理的雙歌《結上》。

③龍耀宏.侗族雙歌[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9.164.

④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語委辦主辦的內部刊物《侗文?？罚?018 年總第42 期，第43 頁，搜集整理人吳仕光。

⑤龍耀宏.侗族雙歌[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9.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