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宮斗劇的審美癥候與價值失落

在眾多歷史題材的電視劇中，宮斗劇無疑是最具話題性的一種類型。宮斗劇，顧名思義，是指以皇宮內部為敘事背景，以后宮嬪妃或宮女爭斗為敘事內容一種電視劇類型。宮斗劇著力于展現后宮中人物的情感糾葛或權力傾軋，其爾虞我詐的場景氛圍、殊死相爭的陰謀詭詐滿足了觀眾看熱鬧的審美視野。然而，空前繁榮的市場背后不乏隱憂，宮斗劇在創造收視神話的同時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其公式化的情節類型、主控思想的迷失使其遭到了主流媒體的批評，也促使人們認真思量宮斗劇未來的發展出路。

宮斗劇的敘事特征及審美癥候

宮斗劇聚焦于帝王后宮的封閉空間，是古裝劇的一種亞類型。它具備了古裝劇的必要元素：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精致華美的視覺效果、環環相扣的故事情節，迎合了人們對于古代后宮的窺探欲望。宮斗劇的核心在于“宮”和“斗”。一方面，故事的發生地被設定在皇宮大內，在這個封閉的空間中，所有角色勾心斗角、互相構陷。皇宮是王權的象征，是傳統意義上的成功之所，而皇宮中的女性要想生存就要千方百計去贏得皇帝的寵幸。因此，宮斗劇一方面迎合了男性對于帝王三宮六院的向往，另一方面滿足了女性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內心欲求，雙方均在其中獲得了一種想象性滿足。因此，觀眾對于宮斗劇的喜愛并非完全出于對于歷史的獵奇，更有對于現實中生存困境的感同身受。宮斗劇將現實生活中的問題融入進一個以宮廷為背景的戲，這種借故諷今的手法喚起了現代觀眾的深切共鳴。

宮斗劇的敘事重心在于“斗”。在宮斗劇中，人物與情節都是程式化的，其最基本的敘事特征簡而言之，就是妃嬪爭寵、女人惡斗，劇中人物為了贏得皇帝寵愛，爭風吃醋、機關算盡。“斗”推動了敘事的發展，成為劇作的結構性元素，觀眾從一次次的“斗”中獲得快感與滿足。“斗”其實是權謀文化的一種展現，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非常重要的元素。從先秦諸子百家中的兵家、縱橫家到歷代朝堂中的權力角逐，中國的謀略文化早已浸入國人骨髓之中。宮斗劇中所呈現的后宮中的陰謀詭計迎合了國人根深蒂固的對于權力頂禮膜拜的心理，觀眾在觀看過程中從心理上自覺代入其中，從而體驗到一種機關算盡與人斗的滿足感。

近十年來，從《甄嬛傳》《武媚娘傳奇》到《延禧攻略》《如懿傳》，這些作品一經推出均成為年度熱議話題，劇中人物的經歷在某種程度上與現實巧妙對接，宮廷仿佛成了現代社會的一種隱喻，二者在游戲規則上高度相似。無論是古代宮廷還是現代公司，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理念大行其道，野蠻的叢林法則是其內部的游戲規則。《甄嬛傳》中的甄嬛原本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但在權力欲望的熏染下逐漸“黑化”，其原本具有的理想主義精神屈從于冰冷的現實。《甄嬛傳》中的無底線作惡及對人性之惡的放大使得后宮淪為了一個殺人場，陰謀、陷害、私刑在此輪番上演，觀眾沉湎于女主“升級打怪”的愉悅體驗而難以自拔。《甄嬛傳》展示的“以惡制惡”的處事方式對于社會公序良俗構成了嚴峻挑戰。因為故事似乎告訴人們，陰謀才是成功的秘訣，心慈手軟只會淪為失敗者。《甄嬛傳》在主控思想上的混亂是其最受詬病之處。相形之下，同為宮斗劇的《延禧攻略》和《如懿傳》自覺規避了這一點，其內蘊的思想整體上因循了邪不勝正、善必勝惡的價值觀念。《延禧攻略》中的魏瓔珞被設定為復仇者，這使得她天然地具備了道義的合法性，其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意味著正義的實現。即使是帶有“目的性”的爭寵，也因為預設的復仇大義而顯得理所應當。《如懿傳》中，如懿入宮非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追求她想象的愛情，這種發乎情做出的選擇相較于甄嬛、魏瓔珞強烈的“功利性”更合乎傳統價值觀的要求。

宮斗劇的發展困境與出路

宮斗劇作為電視劇的重要類型之一，對于人們的審美與價值判斷具有潛移默化的影響。這就要求創作者在進行藝術創作時，不僅要尊重觀眾的審美心理，同時應兼顧其社會影響。如果只是一味逐利，為了點擊率而肆意歪曲歷史，喪失了藝術作品最基本的關照社會與人生的立場，那必然會導致虛無主義的產生。宮斗劇以"斗"為核心的敘事手法使其具備較強的戲劇沖突性，其環環相扣的劇情令觀眾沉溺于此。然而，為了追求故事的戲劇效果，宮斗劇以“陰謀論”為基調，濃墨重彩地書寫人性之惡，宣揚“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在人與人之間強行設定”對立“，客觀上加深了人與人之間的猜忌與懷疑。由于電視劇市場的空前繁榮，宮斗劇如雨后春筍般涌現，但諸如劇情同質化、人物臉譜化、主控思想虛無化等問題限制了宮斗劇藝術品質的提升。部分宮斗劇一味消解歷史的嚴肅性，以使觀眾獲得一種虛無的快感，宣揚權力至上論，扭曲了社會價值觀，這些問題都已成為宮斗劇不得不審慎處理的痼疾。宮斗劇敘事節奏明快，情節充滿戲劇張力，這是其敘事優勢。斗爭越緊張激烈，就越能吸引觀眾的眼球。因此，宮斗劇著眼于“斗”有其合理性依據。然而，好的宮斗劇在表現權謀時并不局限于正派與反派的互相構陷，而是著力表現一種政治與人生智慧。如《延禧攻略》中的主角魏瓔珞無論身處何種境遇，始終保持了堅強正直的品性，這糾正了《甄嬛傳》中對于人性之惡的過度渲染。魏瓔珞從一個宮女轉變為皇妃，其目的不是為了爭權奪利，而是為了復仇。面對逆境，她始終保留了人性的底色，以堅強樂觀直面現實的困頓。

2015年的《瑯琊榜》作為年度大劇，一經推出便引起了話題性的反響。作為一部糅合了宮斗、武俠、愛情等多種元素的電視劇作品，《瑯琊榜》流暢的敘事、制作的考究使其成為了同類作品中的集大成之作。該作品植根于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在不動聲色中流露出古典的審美意趣。“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意境設計，士大夫如魏晉名士般對坐，舉杯共飲。劇中人物臺詞十分考究，畫面構圖及色調頗具電影感，呈現了一種詩意盎然的東方景致。《瑯琊榜》外在的視覺美與內在的境界美形成了高度統一，是內容與形式的完美融合。其對于人物的群像及人性的善惡交加都能張弛有度的予以刻畫，使得故事情節合理而又完整。除了內容與形式上的美感，《瑯琊榜》受到各界一致好評的原因還在于影片在價值觀上的正面書寫。劇中的梅長蘇與《延禧攻略》中的魏瓔珞同樣懷揣復仇的使命，但二者的格局迥然不同。前者的目的是為了掃除奸佞、匡扶正義，這賦予了其行為動機以崇高的道德使命感與社會使命感。相較之下，魏瓔珞所有行為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查清姐姐被害的真相。梅長蘇沒有因為一己之私而快意恩仇，在隱忍中一步步將主犯的陰謀揭露出來，使之得到應有的制裁；反觀魏瓔珞則不擇手段，以陷害、毒殺等方法除掉對手。因此，《瑯琊榜》相較于以往的宮斗劇作品，在主控思想和價值選擇上體現了對于道德底線的堅守和對“仁義、中正”等主流價值觀的追尋。

在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歷史中，腥風血雨的權力爭斗造就了蔚為壯觀的權謀文化。這導致以宮斗劇為代表的古裝劇津津樂道于此類陰謀吊詭，或宮廷內斗、黨同伐異，或隔墻有耳、陰謀構陷。因此，《甄嬛傳》《延禧攻略》等宮斗劇不可避免地沉迷于類型化的陰謀詭計，缺乏真正的運籌帷幄，其刻畫的人性在宮廷中的墮落是對于丑惡現實的真實描繪。相比之下，《瑯琊榜》的敘事充滿了理想主義精神，其在講述一系列神話的同時構建了一個烏托邦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正義戰勝了邪惡，人性戰勝了制度。影視劇作為重要的文藝作品，承擔著較強的社會教育功能，這決定了作品的文化品位及其主控思想應有助于社會道德的提升。以《瑯琊榜》為代表的宮斗劇作品在追求娛樂的同時兼具了藝術理應具備的社會教化功用，這對于宮斗劇未來的發展具備較強的借鑒意義。

結語

在全球化日益加深的今天，文化產業已經成為經濟發展的重要支點，亦成為國際競爭的重要方面。影視產業作為文化產業中的支柱性產業，更是兼具了文化傳播與經濟效益雙重功能。宮斗劇作為頗具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劇種贏得了國內外觀眾的青睞，成為電視劇中的重要品類。從《甄嬛傳》到《瑯琊榜》，宮斗劇經過了十幾年的發展，其審美特質、主控思想亦在不斷發生變化。整體而言，宮斗劇經歷了早期的野蠻生長后，正不斷脫離以往的敘事機制，漸漸以深邃的思想打動人、唯美的視聽體驗吸引人。新的時代環境對文藝作品提出了新的要求，這決定了影視劇作品必須著重藝術品質的提升，堅持以質量謀求生存，如此才能走出一條可持續發展之路。如果完全以娛樂為導向，將作品僅僅作為白日夢制造機，視歷史為鏡頭中輕描淡寫的噱頭，背棄歷史與人文關懷，那么藝術作品必然會墜入虛無主義的深淵。中國電視要不斷探索安身立命的審美價值，充分吸收傳統文化中的有益成分，將經典的審美意蘊熔鑄于新時代的藝術表達。這是新的時代文化對中國電視人所提出的必然要求，也是其不可回避的時代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