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子

證件、藥箱、獲獎證書或紀念品,是許多“赤腳醫生”所共同擁有的。圖/視覺中國
在農村行醫54年以來,馬文芳還是習慣被鄉親們喊為“赤腳醫生”,盡管這個稱呼從1985年起就被官方取消了。
“赤腳醫生”的叫法最早出現于上世紀人民公社時期。1968年夏天,由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辦的《紅旗》雜志刊發了《從“赤腳醫生”的成長看醫學教育革命的方向——上海市的調查報告》。文章一開頭就寫道,“‘赤腳醫生是上海郊區貧下中農對半醫半農衛生員的親熱的稱呼。”
這篇文章隨后經毛澤東批示,于同年9月14日在《人民日報》刊載,“赤腳醫生”很快成為當時的輿論熱點。各地的赤腳醫生自然也成為媒體競相報道的“典型”——“舊社會的放牛娃”憑借“對偉大領袖的一顆紅心”而刻苦學醫、為貧下中農治療疑難雜癥。赤腳醫生的形象被畫進宣傳畫、連環畫,甚至印在郵票、糧票和掛歷上,成為那個時代形象鮮明的符號。
對于河南省通許縣大崗李鄉蘇劉莊村村醫馬文芳而言,拋開這一群體在特殊時代的光環,赤腳醫生最大的貢獻是為農民提供了最基本的衛生健康保障。當時的赤腳醫生頭頂草帽,身背藥箱,走在田間地頭,給缺醫少藥的農民防病治病。在瘧疾盛行時,也是這些赤腳醫生挨家挨戶問診,“送藥到手、看服到口、不咽不走”,最終消除了瘧疾。
聯合國婦女兒童基金會在1980年~1981年年報中總結:中國的“赤腳醫生”模式為落后的農村地區提供了初級護理,為不發達國家提高醫療衛生水平提供了樣板。
1980年代以后,人民公社制度瓦解,以此為基礎建立的赤腳醫生制度也隨之消失。《從赤腳醫生到鄉村醫生》一書記錄,盡管之后農村地區的醫療服務形式不斷變化,但鄉村醫生的主體人員仍是當年的赤腳醫生。他們中間的不少人,一直工作到了21世紀的今天。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們村就沒有醫生。”馬文芳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說,當時規模大的公社有衛生院,規模小的公社連衛生室都沒有,個別小公社可能有老中醫。那時老百姓普遍沒錢買藥,農民如有發燒感冒,就吃一把谷子,喝一碗熱水,回家被窩一蒙,出一身汗,就好了;如果得了重病,沒錢去城里醫院看,只能回家等死。
缺醫少藥是當時的普遍狀況,而在經濟條件較差的農村地區,醫生和藥品更為緊缺。據統計,1964年,全國高級衛生技術人員69%在城市,31%在農村,其中在縣以下的僅占10%。而當時的人口分布情況剛好相反,城市人口僅占1/10,超九成人口生活在農村。
馬文芳母親就是在上世紀60年代因感染傷寒不治去世的,年僅32歲。在母親去世5天后,他8歲的弟弟又感染風寒。孩子瘦到皮包骨頭,因為沒醫生、沒藥,生病沒幾天便不省人事。附近鄉親1分錢、2分錢地捐出了169塊救命錢,然后把馬文芳弟弟抬到了開封市人民醫院治療,五天后,還是去世了。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俺家兩條人命。那時候我都跪到墳崗發誓,一定當醫生,為老鄉治病,報恩。”馬文芳回憶說。
當時,新的農村衛生保健制度正在探索中。1950年8月,第一屆全國衛生會議召開,針對農村衛生保健,提出了“縣設衛生院、區設衛生所、行政村設衛生委員、自然村設衛生員”的設想。在加強農村基層衛生機構建設的同時,還組織醫務人員上山下鄉,支援農村基層。

2013年1月16日,行醫中的馬文芳。圖/中新

1969年,“赤腳醫生”在廣東高州游行,響應毛澤東的指示:“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圖/FOTOE

電影《春苗》劇照。

20世紀80年代,世衛組織上海市嘉定縣基層衛生保健合作中心“基層衛生保健講習班”學員與鄉村醫生進行交流。圖/IC
1965年1月,毛澤東批轉了衛生部黨組給中央的《關于組織巡回醫療隊下農村問題的報告》。各地以該指示為重大政治任務,迅速組織醫療隊到農村、林區、牧區,進行巡回醫療。胸外科專家黃家駟、兒科專家周華康、婦科專家林巧稚都曾參與巡回醫療。
對此,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教授楊念群在其文章《防疫行為與空間政治》中指出,解放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醫療人才只是不定期地以救護隊的形式巡訪農村,根本無法在廣大農村形成相對制度化的診治和防疫網絡。
1965年6月26日,毛澤東在聽完衛生部的工作匯報后說:“衛生部的工作只給全國人口的15%服務,而且這15%中主要還是老爺。廣大農民得不到醫療,一無醫,二無藥。衛生部不是人民的衛生部,改成城市衛生部或老爺衛生部,或城市老爺衛生部好了!”毛澤東指示:“應該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培養一大批‘農村也養得起的醫生,由他們來為農民看病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