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歸真：淺析《平原上的夏洛克》的非職業演員運用

馬唯鋼，徐澤峰

（天津師范大學 天津 300387）

提及“夏洛克”，一些人會想到由柯南·道爾撰著的小說《福爾摩斯探案集》中那位才華橫溢的偵探，一些人會想到由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主演的系列電視劇《神探夏洛克》（Sherlock）中那位風趣幽默的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從“文本”“視聽”兩方面被演繹為家喻戶曉的名偵探代名詞。國產電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卻將觀眾對這位才華橫溢的英國偵探所固有的深層次認知打破，在廣袤的中國河北的田野上塑造了一位平易近人的“平原夏洛克”。導演徐磊信任鄉里鄉親的素人演員，依靠非職業演員返璞歸真般的樸素表演藝術，踩準了“夏洛克”才華橫溢、風趣幽默的固有人物特征，將好萊塢類型片元素恰當地移植在河北農村的黃土之上，凸顯出藝術的真諦，純素人表演更預示著導演徐磊獨特的電影美學風格——追尋寫實的藝術真諦。“把藝術看作是生活的真實反映，把創作看作是一種按照天性本身的規律來進行的有機的過程，這種看法和態度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藝術觀的基礎。”

一、返璞歸真的方言藝術

回顧近些年的大銀幕院線電影，進口大片頻頻“霸榜”，與此同時，國產電影尤其運用各地方言的影片也屢見不鮮，并好評連連。《平原上的夏洛克》監制饒曉志導演的作品《無名之輩》就大量運用重慶方言，將川渝地方特色巧妙地融入影片之中，催化出1+1 ＞2 的影視化效果，既提升了影片的趣味性又宣傳了地方特色；霍猛執導的影片《過昭關》中操著一口河南話的主演楊太義更是獲得了“第二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費穆榮譽·最佳男演員獎”……這些都有力地說明了“方言”具有獨一無二的藝術特性，能為藝術作品增光添彩。正如學者所說：“作為地域文化符號，方言建構了一個完整的地域文化語境：哪里人、性格特征、行為習慣、生活習慣、處事方式、文化素養等，基本上影射了一個地域的群體特征。”《平原上的夏洛克》拍攝地為河北省衡水市深州市，當地語言體系屬冀魯官話的趙深小片，影片中的演員幾乎都采用此方言對話，將“夏洛克”這一英國偵探下放到河北的平原之上，使得影片更加接地氣。“擱肉”（割肉）、“說事”（辦事）、“殺茬”（屠夫）、“慢慢著”（慢點）、“家去”（回家）……這一個又一個河北方言詞匯、一句又一句河北方言小片拉近了觀眾與田野的距離，超英則通過這些方言將一個機智勇敢、善良誠實的“平原上的夏洛克”演繹得惟妙惟肖，給予觀眾對于“夏洛克”神探的深層理解。但是《平原上的夏洛克》中方言的使用并非與渾金璞玉的村民、夙興夜寐的布衣百姓乃至主流社會“離經叛道”的所謂“底層人民”有著必然的因果關系——地域性方言有著極強的藝術表現力，尤其在影視作品中，方言對于主創塑造人物性格和受眾欣賞作品內涵是有所幫助的。片中有哪些人是說普通話呢？交通警察、醫院主任、車站城管……導演徐磊安排這些在特定場合出現的特定職業者，不僅展示了一種邊緣性，也是一種社會文化差異的體現，從而營造出不同的敘事空間。非職業演員的多維度語言對白似乎成為導演徐磊藝術創作中的一種“返璞歸真”現象，其去掉專業演員刻意的“做作”表演，將最真實的生活以一種近乎紀實性的真誠的鏡頭語言傳遞給觀眾，使得觀眾直截了當地感悟到田園小憩。針對長久以來熱議的話題——“人物是否應保持語言特色”，當然還需進一步探討。誠然，影視作品的語言規范化（普通話）很重要，但藝術創作也應尊重大眾的認知水平和觀賞習慣，不能“一刀切”。當然，方言運用實踐的關鍵還在于主創的綜合能力，用得好，寥寥幾句就能畫龍點睛，增光添彩；用得不好，再怎樣惟妙惟肖，也會讓人不知所云，一頭霧水。在現代有聲片時代，語言早已成為影視作品敘事發展、形象塑造的載體，其更需要深層的文化認同和文化厘定，期待更多運用非職業演員的方言電影在電影史上大放異彩。

二、返璞歸真的形體藝術

角色塑造的過程一定離不開演員真實的形表動作，《平原上的夏洛克》雖全片采用非職業演員，但演員們的動作很難讓人看出虛假和“表演”，也許這些動作正是他們生活的點滴。樹河前往趕集的路上遭遇車禍，專業的警察都搖頭難尋逃逸的肇事司機，但慷慨仗義的超英和占義卻堅持尋找線索，河北大地上涌現出了一對“夏洛克、華生”的神探組合，破案路上他們沒有先進的DNA 技偵、沒有犀利的頭腦風暴，而是找老鄉、請神婆，這些行為讓觀眾體會到真真切切的“平原上的夏洛克”。超英主動放棄撤案，墊付樹河所有醫藥費并去尋找這場事故的蛛絲馬跡。超英和占義頭戴斗笠、身披雨衣，從醫院出來便一起冒雨去張貼懸賞啟事，并給予提供線索的人1000 元賞金。“人們或者在影院中沉浸于某種遠離現實的白日夢境，或者在影片中再度遭遇某種現實困境、社會問題的再現，同時在影片中獲取現實中無法獲得的‘想象性解決’。”“斗篷將軍”是我從他們兩位“神探CP”的形體藝術中所得到的感悟：斗笠、雨衣只是看似簡單又普通的小物件，城里人甚至會覺得不入眼——畢竟打傘多方便！但我從這兩個意象中看到了他們超越城鄉、超越輩分、超越貧富、超越價值觀等沖突的俠客之心——在希望的田野上自由自在地破案。追尋自我夢想也許是當今社會人群的一種希冀，但我們又有多少人情愿打破生活的桎梏呢？欣賞著這對平原上的“神探CP”，他們身上的荒誕糗事讓觀眾笑一笑，更讓觀眾想一想——如何返璞歸真、丟掉幻想，解決身邊的現實問題？巴贊語：“電影是現實的漸進線。”在某種意義上講，再現生活與表現情感是電影藝術的兩個功能。片尾的城東橋下一場戲是這趟平原偵探之旅的中心，也是他們生活的映射。代表不同時代、象征不同身份的交通工具也將不同群體的受眾帶入電影之中：著名企業家安逸地開著白色大眾車，占義干完一杯酒后騎著電動三輪，猛然頓悟的超英則駕上了那匹獨一無二的“仁義”之馬。開車與騎車、駕馬，截然不同的行為方式及交通工具的背后是不同的生活階級：花天酒地包養小三的剝削階層，試圖改善生活的農民階層，掙扎貧困空守仁義的社會底層。他們因為樹河匯聚在了一起，他們也因為這個案子暴露了每個人的本性，引起觀眾的共情。這場戲以超英被商人雇人毆打落幕，但徐磊并沒有表現“毆打”的內容，而是選擇留給觀眾想象；我猜想，可能非職業演員不適合詮釋高技巧的內容，而且“藝術留白”也形成了一種回味的意蘊，與細節寫實形成互補性敘事。當超英在瓷器店把已訂的瓷磚退掉，出門卻駐足長看那面“幸福家園”瓷磚時，他展示出了一位神探的取舍，他是一位大智若愚的凡人；當超英與占義一起前往醫院接樹河出院，并載著剛出院的樹河馳騁在田野時，他展示的是一位神探的不羈，他是一位俠肝義膽的好兄弟……非職業演員的演繹藝術，可能不需要準確表達人物的內心世界，但必須返璞歸真，把握與現實生活相應的客觀存在，讓觀眾欣賞到、感受到且共情到最基本的人物情緒，即體悟到“藝術真實”。

三、返璞歸真的現實效果

《平原上的夏洛克》在樸實無華的表現手法中，展現出了別有韻味的藝術效果，傳遞出了非職業演員的新鮮感與獨特的鄉土氣質，更引人深思隱藏其下的現實意義。全素人陣容的好處不言而喻，最直接的就是省錢——省去很多演員的片酬，將有限的資金最大化利用對于新生代的素人導演徐磊來說十分重要，他把用于演員的片酬資金用在影片的必要環節，突出影片質感，即“好鋼用在刀刃上”。影片仿佛影射出中國影視行業的現實問題——新人入行、創作誠意、資本侵蝕。“任何藝術作品的形象都是具體的、感性的，也都體現著一定的思想感情，都是客觀因素與主觀因素的有機統一。”觀眾應該注意到徐磊鏡頭下的主人公都是些本該安享晚年的老人，鏡頭下的鄉村是個正在經歷歲月衰敗的鄉村，鏡頭下的那棟新建房屋始終未能完全竣工……“平原上的夏洛克”居住的地方和中國鄉村一樣，都遭遇著年輕人放棄、老年人堅守的困境。難道這不值得我們反思和解決嗎？當我們看到超英凝視金魚游弋而難以理解時，便覺得這很天真，殊不知這是他的浪漫。影片仿佛也展現了中國鄉村的現實處境——文化失憶、人口外流、土味意識。新銳導演與非職業演員的“陌生搭配”，盡管看起來稍顯“輕浮”，但他們都為影片付出了絕對的誠意，描繪出一個獨屬于中國的“平原上的夏洛克”，盡顯中國式的人文關懷與文化自信，影片飽含著主創人員對中國農村現狀的深思熟慮及其現實情感，真實地引人深思又倍感親切。

《平原上的夏洛克》是一部集西部片、喜劇片、懸疑片為一體的現實主義劇情片，“夏洛克”以使觀眾啼笑皆非的形式在一個半小時里輕輕帶過，卻在觀眾心中留下了批判現實、思考生活的重重一擊。導演徐磊仿佛一個奪門而入的“門外漢”，在中國電影高舉專業化、細分化的大旗之際，尖銳地給行業、觀眾帶來了新鮮空氣與中國特色，在探索電影藝術的田野上馳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