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浩然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浙江 寧波 351000)
受2020年初新型冠狀肺炎所帶來的疫情影響,抗疫這個詞再次進入了廣大人民的視野之中。對于“疫”的解釋,則多數人認為的還是瘟疫之意。而隨著新冠疫情的不斷發展以及對病毒溯源的不斷深入,新冠病毒是由人類合成源自生物實驗室的說法開始傳播于世。當然對于新冠病毒的源頭從截稿時間來看還尚未有所定論,但在中國近代史中,中國確實遭受過源自于生化實驗室的人造生化細菌武器的攻擊,并對中國人民造成過嚴重的傷害,這就是曾發生于中國抗日戰爭時期侵華日軍所使用的細菌武器所造成的疫情。這個時間并不遙遠,距今只有八十余年。
基于兩段不同時期的抗疫史實,我們有必要再對民國時期浙江地方政府對抗因日軍細菌戰而造成疫情的抗疫過程有所研究,因為這一研究不僅僅有助于我們了解當時對于傳染病防治的相關情況,而且對于比對總結今日的衛生防疫工作具有一定的現實價值。
1940年11月1日,鄞縣衛生院即接到城區開明街一帶突發疫情,在經過細致調查后確診為鼠疫傳染,鄞縣衛生院旋即將此結果上報縣政府,以此尋求控制疫情蔓延。鄞縣政府的反應也可謂迅速,翌日就派警察用繩索將疫區圍住,就此封鎖了疫區一帶。由120名警察參與的封鎖共有兩層,一層由保安警察負責,第二層由行政警察負責。隔日縣政府聯合縣衛生院決定對疫區采用硫磺熏蒸法進行消毒,還未等消殺結果如何,立即于4日在疫區設置隔離醫院。在疫區所設的隔離醫院共甲乙兩類,其中甲類專門收治已經確診鼠疫的發病人,乙類則負責收治隔離區內其他未確診的居民。同日鄞縣政府發布政府公告,正式對外宣告鼠疫疫情,按公告內容,鄞縣內部所有電影院、劇場暫時停業,娛樂活動暫緩進行,中小學校立即停課,非必要情況鄞縣居民盡量減少外出。與此同時內部當地報紙也紛紛轉發縣府公告,其中《時事公報》還專門出版防疫特集,并在其中呼吁全體市民謹遵政府告令,并積極協助政府撲滅疫情。至此鄞縣地方已經是盡自己之所能來防疫了。
得到鄞縣上報的浙江省政府也開始啟動防疫工作。11月5日,按浙江省政府指示,浙江省衛生處第3科(防疫科)科長跟隨先前前往省政府匯報疫情的鄞縣縣長返回寧波,次日雙方聯合成立鄞縣防疫處負責鄞縣鼠疫的進一步防治工作。鄞縣防疫處共下設四個組,一組為總務組,負責調度防疫物資并聯絡社會各界;二組為工務組,負責協調人力進行衛生工程和尸體掩埋等任務;三組為警備組,負責搜索疫區逃亡的居民、隔離區域警戒、監督掩埋作業的職責;四組為防治組,負責疫區消殺工作、轉移病患。鄞縣后續的防疫工作在鄞縣防疫處的負責下執行。
按照防疫處相關工作職責,自11月7日起,防疫處下屬各組分別開始自己的管內活動。警備組從疫區向外搜索外逃居民,若逃逸者被發現后已死亡,警備組則組織埋葬隊動手直接掩埋。8日,工務組在寧波疫區開始修筑封鎖墻,按工程標準,封鎖墻高4米為雙重磚墻,起初的內外墻中間用泥土填滿,但后續考慮到老鼠能鉆透墻壁的可能,工務組又在墻間和墻上加裝了一層鍍鉛的板子,以此來加固封鎖墻徹底杜絕了老鼠鉆透的可能性。而除了封鎖墻外,工務組也令人堵住并破壞了在疫區內外互通的下水管道,再進一步限制老鼠在疫區內外活動的可能。這些工作暫時隔絕了疫區內外的傳播途徑,減少了疫情擴散的可能。
上述行為暫時隔斷了疫區內外的傳播。11月9日,隨著浙江省衛生處和國民政府衛生署再次派員支援到寧波,疫區內部開始了共計兩輪的疫苗注射工作,其中共有23343人次參與疫苗接種。除在疫區內部對不同人群接種疫苗外,防疫處再次對疫區內的各處房屋進行殺毒工作,由于11月2日鄞縣衛生院就曾用硫磺熏蒸進行過第一輪消殺,故這次消殺防疫處選用了石灰,即使用石灰來封堵鼠洞同時借助其化學特性抑制鼠疫病菌。待到最后,11月30日鄞縣政府下令燒毀疫區內115戶137間房屋,徹底抹去了疫區的疫情,1940年寧波鼠疫就此告終。
寧波鼠疫防治的成功,除了縣衛生院發現及時、鄞縣政府的防疫工作部署得力、防疫人員的竭盡全力外,也離不開鄞縣人民的積極配合。按照鄞縣政府的公告,鄞縣居民確實做到了減少外出,避免了疫區內外不必要的相互接觸。同時,上述防疫工作的經費來源除縣政府、省政府的相關撥款外,寧波人民也在短時間內籌集到防疫專項捐款多達50萬元,正是如此防疫人員方能毫無后顧之憂的全身心投入到防疫工作中。總而言之,鄞縣鼠疫能在短短數月內被有效控制,社會各方力量均是居功至偉、功不可沒。
在日軍對寧波進行鼠疫攻擊前,衢州就曾遭到日軍細菌戰的進攻,這就是1940年衢州第一次鼠疫流行的開始。當時日軍所投擲物品在被送到浙江省衛生處檢驗所檢驗后,雖然沒有發現鼠疫病菌,卻也另藏端倪。“麥、粟等物,乃用以誘引鼠類接近該染菌蚤等……形成鼠族鼠疫之流行,三十余日后乃傳至人類。”也就是說日軍所投擲下的麥子、粟米中并沒有能致使人類感染鼠疫的病菌,這些病菌落地后首先感染到的是鼠類,經過在鼠群中廣泛傳播后再傳染給人類,所以在一個月后,衢縣才出現鼠疫感染人,并在不久后死亡。小范圍短時間內大量人員的死亡必然會引發群眾的恐慌,同時也會引發政府當局的重視,在后續經衢縣衛生院確定為鼠疫后,衢縣政府立即聯合縣內的軍政部第4防疫分隊等專業人員開會商討防控策略。而根據會議得出的防控策略與寧波防疫策略大體一致,也是設置隔離區、切斷疫區內外非必要的交通往來、對疫區內部進行消殺工作、對患者進行疫苗接種等工作,這些工作也在后續初見成效。衢縣鼠疫在1940年年度的人員死亡僅為24人,較之寧波鄞縣已算少數,至此1940年衢州鼠疫告一段落,衢縣人民也放下心來,一切皆恢復如常。
就在衢州以為鼠疫疫情就此終結之時,次年3月,衢縣城內再現鼠疫患者,衢州爆發第二次鼠疫疫情。衢州爆發第二次鼠疫疫情,關鍵就在于之前的防疫政策出現紕漏,這就是衢州鼠疫的來源是“鼠-人傳播”,而非寧波的直接傳播模式。這也就意味著在10月至11月無人感染的空窗期里,鼠疫已然在老鼠之間大范圍傳播,衢縣政府可以控制鼠疫感染人的流動,但攜帶鼠疫桿菌的老鼠活動衢縣政府無論如何也是控制不住的,就此斷言衢州鼠疫的控制難度已然飆升,絕非鄞縣鼠疫所能企及,想要完全根除衢縣鼠疫可謂難于登天。
兩年之內皆有大規模鼠疫爆發,這個結果必然引發了衢縣政府的重視,在衢縣鼠疫的災情逐級匯報到衛生署時,衛生署也預感事情重大,于是再度整合防疫力量,重新投入到防疫工作中。1941年3月,接中央政府衛生署電令,浙江省衛生處派人前往,此外原在寧波鄞縣從事鼠疫防治的衛生署下轄人員也調往衢州。同時按衛生署調度,鄰省福建衛生處也派員開赴衢州;同時軍政部也往衢州疫區增加防疫人員,第2防疫大隊也接到調令前往衢州,上述新增人員加上原駐于衢州的軍政部第4防疫分隊,多方力量聯合投入到衢州防疫工作。而除了行政、軍事機構的防疫人員投入到衢州防疫外,作為民間防疫骨干的紅十字會也被要求盡量從救護總隊中抽調人手前往衢州抗疫一線,同時紅十字會還需保障抗疫物資藥品的轉運工作,將各地為衢州鼠疫籌備的防疫物資及時送抵衢州。根據各方抗疫人員的到來,衢縣防疫委員會旋即改組,其中防治組由浙江、福建兩省衛生處和衢縣衛生院相關人員組成,衛生組由衛生署的醫療防疫隊第17隊參加,負責滅鼠的工程隊由第4防疫分隊組成,檢驗組則交由兩省衛生處的專家負責,其余防疫人員則作為機動人員,隨時聽從服從調配。另外,軍政部考慮到衢縣在第三戰區重要的地位和擔心防疫力量不足,下轄的第2防疫大隊和第5分隊的一部分人員也在此后陸續前往衢州支援抗疫。
1941年,衢縣鼠疫終于被撲滅。然而衢縣鼠疫疫情雖被終止,鼠疫病菌卻借助水文、生物等其他傳播途徑,往浙江其他縣市傳播,這其中受波及最大的就是金華市義烏縣。
義烏鼠疫的零號感染者是一位從衢縣回義烏的鐵路工人,他當時并不知曉自己身染鼠疫,結果回到義烏后不久就發病身亡。借由該名工人將鼠疫引入義烏后,疫情起初也是在其鄰里間蔓延開的。幾乎與鄞縣、衢縣同樣的劇情,義烏縣衛生院也是從死者體內檢測出鼠疫桿菌后上報義烏縣政府,縣政府也表現出了應有的重視,10月11日成立了義烏縣防疫委員會,下設總務、醫務、環境衛生、宣傳各組。按照防疫委員會的決定,在疫區邊界建設封鎖墻、對患者進行疫苗接種、對疫區進行消毒殺菌,一切工作安排妥當,按道理講義烏的防疫發展應該和鄞縣類似,鼠疫疫情將在不久后得到控制,但事情的發展卻沒能按照寧波的劇本走下去,而是走向了失控的方向。
無論當時還是現在,1941年義烏鼠疫失控的原因都是極其清晰可見的。其一是義烏縣政府的財政狀況不如鄞縣政府。由于缺乏足夠的資金支持,義烏的防疫工作進行得相當拖延,防疫委員會下達修建封鎖墻的政令4天后才落于實處。同時因為人員和資金的雙重不足,本該全面封鎖的疫區也被折扣執行為“局部封鎖”,疫區內部的消殺工作和隔離醫院修筑也是拖拖拉拉。如此大打折扣執行的防疫政策,也讓義烏在11月底還處于疫情擴大的局面。
而除了義烏縣內部抗疫拖延外,來自義烏縣外的抗疫力量支援也是力有未逮。義烏防疫活動原有屬于行政部門的福建省衛生處防疫人員指導參加,浙江省衛生處的防疫人員也答應前來抗疫,結果由于義烏鼠疫與衢縣鼠疫幾乎處于同時發生,本該前來的浙江省衛生處人員到1942年初才來,原本在義烏的福建省衛生處人員也被國民政府衛生署一紙電文調往衢州。而作為軍事勢力的軍政部第2防疫大隊一部在10月15日抵達義烏開始防疫工作,然后一周后就被調往衢州;同屬軍政部的第4防疫分隊倒是將一部人員駐扎于義烏縣并設立了義烏工作隊,但在11月下旬也被調離至衢縣防疫。真正長期留在義烏投入防疫工作的則只有衛生署下派的一個衛生工程隊和紅十字會的一支醫療中隊。考慮到這些抗疫人員根本不足以徹底撲滅疫情,義烏縣防疫委員會決定向上級單位討要援軍,特別是屬于民間組織的紅十字會。結果義烏縣的求援信發出后,援軍一直未到,原有的防疫力量卻遭到重創,12月30日原駐扎在義烏的紅十字會醫療中隊長因感染鼠疫殉職,義烏抗疫工作慘遭當頭棒喝。
最終在依靠僅存的殘余力量和資金不到位的極端不利情況下,至次年2月,義烏縣城的鼠疫疫情暫時得到了控制。但由于上述客觀條件的缺失,義烏鼠疫的控制是極不徹底的,直到1944年義烏縣城還有鼠疫反復的跡象,而在周邊地區,特別是義烏農村,例如崇山村,鼠疫疫情更是難以控制甚至變種,而義烏周邊縣市也是義烏鼠疫輻射的災區,比如東陽等縣。
鑒于國民政府總體和下屬各省市區縣的公共衛生醫療發展狀況不甚理想,在考慮到需要對抗侵華日軍使用細菌武器時,國民政府只得另辟蹊徑,組建防疫部隊予以抵抗。而從事后結果來看,無論是發展不佳的公共衛生醫療機關還是臨時籌建的防疫部隊,他們確實在浙江細菌戰中發揮尚好。但與此同時也應該看到上述力量在防疫中所暴露的缺點。其一就是防疫重點僅局限于所發生疫情的某縣某市,缺乏一定的全局視野,例如衢縣鼠疫和義烏鼠疫期間,防疫力量所能顧及的區域僅有縣城一帶,縣城周邊的農村因為缺乏關注成了防疫死角,進而導致農村疫情橫行。在農村防疫封鎖難的情況下,疫情就很容易蔓延至周邊地區。其二是防疫力量不足所導致的顧此失彼,這一點的典型也是衢縣和義烏,兩地的鼠疫疫情發展時間大致相近,而衢縣由于背靠第三戰區受到重視就駐有大量防疫人員,義烏戰略地位略低就成了犧牲品,這種顧此失彼的防疫結果其根源就在于防疫力量的不足,無法同時滿足多地抗疫之所需。
除了上級所派遣的防疫人員作為防疫的支援力量外,浙江省細菌戰防疫的主體還是本省人民與地方政府。按照現代流行病學和傳染病學的觀點,要想控制傳染病,主要是下列三種方式:控制傳染源、切斷傳播途徑、保護易感人群。而浙江省各縣在應對鼠疫疫情的時候所采取的措施均符合上述醫學原則,特別是寧波鄞縣政府首創的防疫舉措。不得不說1940年鄞縣政府在鼠疫期間的行政舉措是為浙江省后續的細菌戰抗疫開了好頭,鄞縣政府組建防疫委員會、頒布政府公告、封鎖隔離疫區、積極消殺的舉措成為后續各縣在應對疫情時的教學模板。
綜上而論,雖然浙江省在抗戰時期的細菌戰防疫上達到了最終的目的,即控制住了疫情的流行,但這個過程還是可以稱得上是苦戰。對于浙江細菌戰而言,其經歷不僅是一次寶貴的防疫經驗,可以為其后的湖南細菌戰提供借鑒。更重要的是其影響,浙江細菌戰不僅僅有即時死亡率極高的鼠疫,還有即時致死率低于鼠疫但后續致殘率極高的炭疽,面對這種多樣的細菌武器,浙江細菌戰的后續發展也是異常的復雜。
回看今日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時地方政府的舉措,與先前民國時期浙江地方抗疫相形對比,我們可以發現兩者的原理是相近的,均是圍繞著近代醫學中針對傳染病防治的相關原則展開的。今日與往昔對比,我們所擁有的是更正確的黨的領導、更厚實的經濟支撐、更強大的基層組織動員能力以及更專業化的抗疫人員,所以面對目前疫情的反復我們更應該堅信,抗疫成功指日可待。
注釋:
① 黃可泰.慘絕人寰的細菌戰——1940年寧波鼠疫史實[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1994:6—7、36—37.
② 黃可泰.慘絕人寰的細菌戰——1940年寧波鼠疫史實[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1994:10;鄞縣防疫處防疫會議紀要第一次防疫會議.52-55.
③ 黃可泰.慘絕人寰的細菌戰——1940年寧波鼠疫史實[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1994:7—15.
④ 黃可泰《慘絕人寰的細菌戰——1940年寧波鼠疫史實[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1994:7—15.
⑤ 歷史檔案資料.細菌戰與毒氣戰[M].北京:中華書局,1989:260.
⑥ 浙江衢縣鼠疫再度流行防制辦法 戰時防疫聯合辦事處三十年四月三日第八次委員會決議議案、戰時防疫聯合辦事處二十九、三十年工作報告[R].33b—34a.
⑦ 醫療防疫總隊十周年紀念刊.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372—226;后方勤務部衛生處三十年八月份大事紀要.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805—553.
⑧ 《義烏防疫委員會緊急會議記錄》,1941年10月11日。《義烏縣防疫委員會各組工作第一次會報》,1941年10月12日。《義烏縣防疫委員會各組工作第二次會報》,1941年10月13日。《義烏縣防疫委員會各組工作第三次會報》,1941年10月14日。《第六次委員會會議記錄》,1941年11月8日。均是義烏市檔案館藏,344-1-400.
⑨ 浙江省衛生處第一科工作報告[R].民國31年夏。浙江省檔案館藏,36-86-26.后方勤務部衛生處三十年十月大事紀要、后方勤務部衛生處三十年十一月大事紀要、后方勤務部衛生處三十一年一月大事紀要.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805-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