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亞薇
(寧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浙江 寧波 315211)
孟子生活的戰國時代,正是政治動蕩、社會轉型、思想百家爭鳴的紛繁亂世,諸侯割據、兼并激烈。掌握了各國政權的地主階級,為了增強國家實力,贏得兼并戰爭,出于利之所趨,他們空前崇尚武力,動輒兵戎相見,戰火連綿不息,百姓飽受兵燹之災與繁賦苛斂之苦。在這樣的形勢下,孟子總結了三代失天下的歷史教訓,分析了民眾在社會發展中的重要作用,認為民心的向背是天下得失的關鍵所在。因此,孟子在繼承古代先賢民本思想的基礎上,結合戰國亂世民生疾苦的社會現實,提出“民貴君輕”的政治理念,主張一國之君要壯大實力,平定天下,必須施行仁政、以民為本。
“王者之仁”是儒家追求的王者風范,是對一國之君提出的要求。一個明君,首先要是一個道德上完善的君子,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仁者之心,從而行仁者之政,以民為本,最終達到“內圣外王”的最高境界。
仁者之德。君王自身的道德情操是治國的關鍵。君王個人道德的高低,關系國計民生。“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孟子·
離婁上》)。君王有德有位、德位兼備,才能以仁政來影響國家的政治、百姓的生活。孟子認為要治理好國家,君王應首先修己正身,而后才能平天下。“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孟子·
離婁上》)。君王若守仁,天下無一人不守仁;君王若守義,天下無一人不守義;君王若身正,天下無一人不身正。由此可見,君王的率先垂范對于治理國家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君王要做到嚴于律己,恪守道義,修養德性以安國保民。仁者之心。仁者之心是施行仁政、以民為本的必要條件,無仁心,則仁道不能行,因此,君王應該有仁者之心。孟子以梁惠王曾因憐憫之心而用羊代替一頭即將用作祭祀的牛的事例,逐步引導使梁惠王樹立了實現王道的信心。孟子看到了梁惠王的仁心,認定“是心足以王矣”(《孟子·
梁惠王上》)。而“百姓不見保,為不用恩焉”(《孟子·
梁惠王上》),王之所以沒有實現王道,是因為沒有施行仁政,而不是因為缺乏能力。因此,但凡行政的君王都應該從仁心出發,施行仁政,推恩于天下,使天下萬民普享恩澤。重義輕利。正確的義利觀是君王實行仁政的指導思想。孟子認為,君王在政治領域要堅持重義輕利,先義后利。這一思想在孟子與梁惠王的對話中有所體現。“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
梁惠王上》)。梁惠王見孟子前來便問孟子會不會使國家獲利,而孟子卻答只有仁義罷了,這反映了孟子重仁義的態度。孟子進而指出,“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孟子·
梁惠王上》。倘若國中每個人都只追求利益而不講求仁義國家就會陷入危險的境地,有利無義是國家的危險所在。“茍為后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孟子·
梁惠王上》)。只看中利而不顧義,欲望不會得到滿足。“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后其君者也”(《孟子·
梁惠王上》)。看中仁的人不會遺棄親族,看中義的人不會不顧國君,這論證了先義后利的正確性。但值得注意的是,孟子并不否認君王的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只是否認以利治國的理念和方略。在孟子看來,治國理念必須以仁義為指導。因此,君王必須以仁義道德為立足點和手段去求利、謀利。孟子認為,戰國時期諸侯兼并、政權更迭和戰爭勝負,都和民心向背有著密切關系,因而要求君王要以民為本,重民愛民。
民貴君輕。孟子認為,君王以人民為重,關注民生疾苦,爭取民心,才能與民眾勠力同心,進而實現物阜民豐、政通人和。“諸侯之寶三:土地、人民、政事。”(《孟子·
盡心下》)于諸侯而言,政權保持穩定、國家長治久安是最主要的財富,而維持國家政權的三大要素即土地、人民和治國之策。諸侯國君倘若只知道寶珠玉而不知道寶人民,最終“殃必及身”。在此基礎上,孟子又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孟子·
盡心下》)。在君王、土谷之神和人民之間,人民排在首位。一國之君倘若損害了國家的利益,就可以被推翻;土谷之神倘若不能保佑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就可以被更替。而只有人民是無可取代的,人民的擁護是天下治平、國家存亡的首要條件。聽民之言。孟子認為君王在治理國家時要“聽民之言”,按人民的意愿行事。就選賢任能而言,只有民眾認可的人,才能為官從政。就司法刑罰而言,只有民眾認為犯罪,才能對其處刑。就重大決策而言,民眾既有參與權,也有選擇權。就征伐戰爭而言,只有民眾樂意,才能進行戰爭。“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孟子·
離婁上》)。君王要做到與人民同好惡,從而爭取民心。與民同享。孟子認為,與民同享包括與民同樂、與民同利和與民同憂,只有與民同憂樂,以君王的心去感受百姓的心,才能贏得民心,得到民眾擁護,進而平治天下。與民同享要與民同樂。“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孟子·
梁惠王上》)。文王借助民力興建高臺、池塘,民眾歡歡喜喜,古代君王與民同樂,所以能夠感受到快樂。孟子以此為例勸告當政者效法先王,與民同樂。齊宣王喜愛音樂,孟子告誡他不要獨樂樂,而要與人樂樂,不要少樂樂,而要眾樂樂。人樂樂與眾樂樂,就能使民眾百姓同樂同憂,使百姓歸服,稱王天下。與民同享要與民同利。“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為小,不亦宜乎?”(《孟子·
梁惠王下》)。周文王的囿雖然廣大,但向百姓開放,與民同享,百姓便不覺得大。“臣聞郊關之內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為阱于國中”(《孟子·
梁惠王下》)。齊宣王的囿雖然狹小,但不許百姓進入,自己獨享,百姓怎么能不嫌其大呢?因此,國君的利益要和百姓的利益統一起來,與民同利,這樣才能得到百姓擁護。與民同享要與民同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
梁惠王下》)。樂民之樂、憂民之憂,民亦樂其樂、憂其憂。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君民一心,國君以百姓的富足為樂,而百姓以國家的強盛為樂;國君以百姓的困頓為憂,而百姓以國家的衰敗為憂,這樣便可以稱王天下。·
梁惠王上》)。孟子認為君王通過安撫百姓來實現王道,這將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的,并對如何“保民而王”作出了詳細要求。制民之產。孟子重視百姓最根本的利益,發展生產,以保證老百姓衣食無虞。“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孟子·
梁惠王上》)。孟子認為,老百姓講求實際,若沒有固定的產業,就不會有恒心;沒有恒心,就會為非作歹,犯上作亂。“是故明君制民之產,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然后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孟子·
梁惠王上》)。因此,君王要制民之產,讓老百姓擁有固定不變的產業和安定富足的生活,以此來贏得民心。而如何制民之產,就是要防止暴君、污吏隨意侵占百姓的土地,由統治者從經濟制度上作出規定,實行以一家一戶為生產單位的勞役地租式的井田制,每戶分配五畝宅地和百畝私田,這樣他們就可以樹桑養蠶、適時耕作以養家糊口。通過給予民眾相應的生產資料,維持民眾基本的生存條件,進而確保君王統治的長治久安。減刑薄稅。孟子堅決反對殘暴之政,主張省刑罰,薄稅斂,不違農時,勸民農桑。如果一味依靠嚴刑峻法來實行橫征暴斂,社會就會出現動蕩。孟子明確地主張為政者要效仿文王,“罪人不孥”(《孟子·
梁惠王下》),處罰罪犯時,不能株連罪人的家屬子女,這體現了孟子民本思想中的古代人道主義。孟子還警告殺人成性的殘暴之君,“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孟子·
梁惠王上》),只有不喜歡殺人的統治者才能得到百姓歸附,統一天下。稅賦的輕重關系著天下治亂和民生疾苦。“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孟子·
盡心上》)。在稅賦問題上,孟子認為,薄稅是保障基本民生的必要手段,也是促使百姓富足的重要措施。但薄稅也要有一定的限度,孟子總結了前人的經驗,主張稅率應定為十中取一。如有多種稅種,只能征收其中一種,否則就會導致百姓餓死,父子離散的慘局。另外,孟子還主張在關卡和市場上減免稅收,以促進封建經濟的發展。這些主張,方便了百姓的生活,為廣大百姓帶來了實惠和利益。教民人倫。孟子認為,君王在解決民眾的溫飽問題后,就要加強對民眾的道德教化,驅民之善、教民人倫,提升民眾的品德素質。恒產只是手段,恒心才是目的,恒心以恒產為必要條件。“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孟子·
盡心上》)。善政只能令民敬畏,善教才能得民喜愛、贏得民心。對百姓教以人倫,通過“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孟子·
梁惠王上》)、“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孟子·
梁惠王上》),使百姓了解并自覺遵守五倫的行為準則,實現“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孟子·
梁惠王上》)、“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孟子·
梁惠王上》),形成尊老愛幼、和睦融洽的社會風氣。百姓衣食無憂,孝悌忠信,上下一心;天下德化流行,人倫昌明,秩序祥和。反對兼并戰爭。孟子認為,兼并戰爭是社會動蕩、民生困苦的根源,拓國之疆土,不如固民之團結。因此,他猛烈抨擊那些積極發動戰爭和參與戰爭之人。在孟子看來,進行兼并戰爭是“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孟子·
離婁上》),要對那些“善戰者服上刑”(《孟子·
離婁上》)。孟子直斥梁惠王不仁,為了爭奪土地,不顧百姓生命,將他們逼上戰場,造成社會動亂,百姓流離失所。而那些吊民伐罪、順乎人心的戰爭,孟子則十分支持,認為那是救人民于水火,符合仁義的正義之戰,能夠得到人民的支持。孟子呼吁一國之君要高舉仁義大旗,走王道、棄霸道,行仁政、爭民心。“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孟子·
公孫丑上》)。與孟子而言,王道是講仁義、行仁政,以德得民;霸道是假仁義、尚暴力,以力制民。王道優于霸道。霸道以武力服天下,勢強力大者雖能一統天下,但不能維持長久;王道以德化民,因為遂民所愿,深得民心,所以能夠長保天下。因此,孟子認為,統一天下的關鍵在于得民,得民的關鍵就是行仁,走王道之路,法先王之治,施行仁政,最終達到“仁者無敵”的最高境界。臣者的道德品質、才華能力對治理國家至關重要。在國家政治中,臣者擔負著匡正國君,促使君王行仁義、得民心的重要職責。因此,賢者之臣,就成為君王施仁政、以民為本的重要保障。孟子看到了重用人才的重要性,因而提出“不用賢則亡”,主張“尊賢”和“用賢”。
尊賢使能。能否尊尚賢人關系國家的興亡盛衰,推行仁政的關鍵是“貴德而尊士”,尊賢使能。“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如惡之,莫如貴德而尊士,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孟子·
公孫丑上》)。想要使國家興盛而不受玷辱,必須推崇仁德,施行仁政,而要推崇仁德,就要使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反之,賢臣少、小人多就難以施行仁政。孟子認為,世代在朝之臣,他們與君王關系密切,或為王室宗親貴族,或世代在朝為官,德高望重,是宜在高位的仁者。而在世臣無賢可進之時,就要不拘一格,舉拔賢才,這樣有利于吸引優秀人才為官從政。“尊賢使能,俊杰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愿立于其朝矣”(《孟子·
公孫丑上》)。尊賢使能便能重用賢士,賢士得到重用,那么天下賢士就會紛紛來歸,國家就能人才濟濟。尊賢使能,一方面要求君王要愛賢重才、廣納賢士。“仁者無不愛也,急親賢之為務”(《孟子·
盡心上》)。仁者無所不愛,但應當急于把愛賢重才當作要務。另一方面,要求君王要尊德樂道,禮賢下士。君王尊重賢士,以仁義相處,而不是頤指氣使,對賢士呼來喝去,這樣就會形成融洽的君臣關系,君臣同心協力,實現統一天下的大業。匡正國君。為臣者要盡忠職守,敢于格君心之非,匡正國君。這要求為臣者始終堅持原則,秉持仁義。“君有過則諫”,臣子要敢于批評和糾正君王錯誤的理念及其做法。君王犯錯誤,不僅危害自身利益,更是危害國家和老百姓的利益。為臣者若沒有道德原則,明知君王犯錯而不諫止,一味逢迎君王的好惡,實質是助紂為虐,“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孟子·
告子下》),罪莫大焉。而當君王不聽諫諍、不改正錯誤時,貴戚之卿可以廢棄君王,異姓之卿便可以自己離職。孟子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聯系社會的現實,把民本思想發展成為較為系統完整的思想,成為先秦民本思想的巔峰。雖然孟子是站在地主階級的立場上,其民本思想是為了保護地主階級的政治利益、維護地主階級的政治地位,但同時也具有緩和社會矛盾、抑制專制暴政的重要作用。孟子的民本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的愿望與訴求,體現了古代人文主義關懷,對后世產生了深刻影響。時至今日,孟子民本思想中豐富的精神積淀依然不失其時代價值。“不忘本來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更好創新”,習近平總書記注重對儒家民本思想的繼承與運用。孟子的民本思想對于我們新時代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更好地謀民利、解民憂、惠民生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