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華昱
魏晉時期是中國書法史上的一個重大的轉折時期。在這一時期,伴隨著時代的變遷和字體的演變成就了一系列在書學上有極大造詣的書法家。其中河東衛氏作為眾多書家中的典型代表,由曹魏時期的衛覬到東晉中期的衛鑠,家族中諸多成員在書學理論和書學實踐方面有突出的貢獻,在理論上也對書法起源做了成體系的整理和總結,這種整理和總結對后世書學產生了重要影響。
1.門閥制度的形成
魏晉南北朝時期,階級結構發生變化,門閥世族取代了秦漢時期世家地主的地位。曹丕為拉攏士族采納了時吏部尚書陳群的建議,制定了九品官人法即九品中正制。魏晉之際,品第偏重門第已成事實。《晉書·鄭袤傳子默附傳》曰:“初,(晉武)帝以貴公子當品,鄉里莫敢與為輩,求之州內,于是十二郡中正僉共舉默。”高門士族子弟往往弱冠便由吏部直接從家里銓選入仕,而不必經過察舉。而河東衛氏作為從三國至兩晉時期頗有盛名的書法世家,其家族中衛覬更是得曹操重用,故衛氏家族由此開始逐起興盛。
2.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經濟背景
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大規模的戰亂多發生在北方并且時間長,使北方經濟遭到嚴重破壞。而南方則相對穩定,南方經濟得到迅速發展。這樣南北經濟開始趨于平衡。除此之外,各民族經濟交流加強。由于民族融合的加強,各民族之間的聯系更加密切,并逐漸融合為一體。各族相互學習,取長補短,促進了經濟的恢復和發展,促進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也為書法藝術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發展環境。
魏文帝曹丕在《典論》里面說:“詩賦欲麗。”他說詩賦沒必要寓教訓,他反對當時那些寓訓勉于詩賦的見解,用近代的文學眼光來看,曹丕的那個時代可以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也是文化藝術的自覺時代,這種時代文化背景也為書學藝術理論的探討研究奠定了基礎。
魏晉是秦漢大一統之后的動亂年代,軍閥紛爭,王朝更迭,使思想在這一時期異常活躍,不僅興起了提倡黃老、雜糅道釋的玄學,還出現熱衷于談玄論道、游逸山林且無心仕宦的玄學家,他們大都出身高門大姓、享譽盛名。早期如何晏、王弼、竹林七賢等,他們主張越名教而自然,這種灑脫的心態影響了魏晉時期文人的思想,他們也成為這一時期士人爭相效仿的對象。正因為玄學的盛行,那些或高居廟堂、或散朝野的士大夫們,都向往自然、崇尚自然。這一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因素形成了特有的魏晉風度,對書法藝術的發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由于門閥制度的成熟,氏族現象在文化層面上也逐漸顯現,兩晉時代最為突出的一個社會現象即師承風尚和家族傳承,隨之也出現了幾大書法世家,其中最負盛名的就是河東衛氏。
作為三曹之一的曹操以及其子曹丕都對文學藝術有極大的興趣,因而作為當時著名的書法家,鐘繇、衛覬、楊修等人也接連受到重用,魏晉南北朝時期政治和經濟的推動、文化藝術自覺發展下的背景,也給了書法藝術一個重要的契機,衛氏家族作為當世著名的書法世家,對書法藝術的實踐和理論探究也在這個時代背景的督促下不斷發展。衛氏家族的“群體意識”是魏晉書法的一大典型特征,也是促使魏晉書法進行變革的主要動因。在深厚的家學影響之下,衛門書派第二代至第四代書家共同構建了衛氏家族書學的黃金時代,奠定了其家族在書法史上的地位。
衛氏家族所引領和代表的衛門書派是“二王”書風得到流行之前的重要書法流派,對后世有深遠影響。在漢末至魏晉南北朝的紛亂時期,衛氏家族逐漸興盛發達,幾代辛苦最終形成了具有書法典范的名門大族,其家族中不乏藝德兼具的書學大家。衛氏一門對書法實踐和理論方面的貢獻都可謂影響巨大,在中國書法史上發出一道刺眼的光芒,照亮后世書壇,為后世書學發展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認為“鐘派盛于南,衛派盛于北”“后世之書,皆此二派,只可稱為鐘、衛”。魏晉時期的著名書家除鐘繇外,大概也只有當時與之齊名的衛覬了。衛覬,字伯儒,其書名雖不及其子衛瓘大,后世書評也多有記載。王僧虔《又論書》中稱其“善草書及大文,略盡其妙,草體傷瘦而筆跡精佚,亦行于代”。張懷瓘《書估》中亦云:“或奇才見拔,或絕世難求,并庶幾右軍草書之價。”在《書斷》中也稱其章草、小篆、隸書,皆能入品,可見對其書法評價極高。雖然現在衛覬傳世作品我們很難能欣賞到,但是從歷代對他的評價來看,他的書法造詣也是極高的,“衛派盛于北”,其書法也勢必對當世書學實踐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并直接影響了富有“一臺二妙”之稱的其子衛瓘。
衛瓘,字伯玉。善于章草,與索靖同求師于張芝。《晉書 衛瓘傳》稱衛瓘:“學問深情,明習文藝。與尚書郎敦煌索靖俱善草書(章草),時人號為一臺二妙。”衛瓘自稱:“我得(張)伯英之筋,(衛)恒得其骨,(索)靖得其肉。”觀衛瓘章草點畫,比之其師張芝與同門索靖的草書,變厚為簡,簡利下的點畫使作品的整體性變為簡約流便,波勢爽利、去肉健筋與其從侄女衛鑠在《筆陣圖》當中的“筋骨”一說不謀而合,俊美軒朗,富于創新。衛瓘的草書,是在其師張芝今草的基礎上并且又借鑒了其父衛覬的筆法,繼承創新出來的一種介于草、行之間的書體。創新后的書體既有別于當世的章草或今草,又與現在一般意義上的行書有別,衛瓘此體后往往用于來往書札,比一般的章草更為便捷,所以又叫“相聞書”。衛瓘是衛氏書派的關鍵人物,他繼承發揚了其父衛覬的書法,又給其子衛恒做了榜樣,在衛氏氏族書法傳承中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他的“相聞書”也給了后世書學學子一個新的啟發,對后世書壇產生了巨大影響。
衛恒,是衛氏書法文化傳承的代表性人物,其善書,尤善古文、草書、隸書。唐李嗣真《書后品》稱他的書法縱任輕巧、流轉風媚、剛健有余、便媚詳雅。在技法方面,《淳化閣帖》收錄了衛恒的草書《一日帖》, 書風與衛瓘的《州民帖》比較接近。衛恒不僅繼承了其父所留下的“相聞書”,還做了進一步發展。在隸書上也打破了漢代隸書的端莊規矩,在蔡邕飛白書上做了繼承創新,其書妙在飛白與隸書之間, 而更近飛白,慢慢走向瀟灑肆意。
除卻書法實踐方面,衛恒在書法上有較為全面的書法文化修養。其著作《四體書勢》,兼涉筆勢、技法方面的要求。作為一篇精心構思的書學著作,不僅提出了“自然”“字勢”“筆勢”等概念,還涉及許多具體的書寫技法,最為重要的是文中開始把目光轉向對自然物象的審美,把握了書法的本體。這些對于后世書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也使河東衛氏書法走向新的發展,具有新的歷史高度。
衛鑠,人稱“衛夫人”。現存衛夫人傳世作品不多,但其深厚的書學功底和熟練的技法從存世的寥寥幾篇中就能清晰地表現出來。《古名姬帖》獨具風貌,古樸肅穆、體態自然。這幾幅作品均與鐘繇的《宣示表》《薦季直表》等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在鐘繇瘦勁飄逸風格的基礎之上,又流露出一些清婉靈動的韻味。可以說雖是盡傳鐘法,卻又獨具特色。雖然現今所見到的衛夫人書法只是刻本,且均篇幅不長,只能觀其大概,但這也足以讓人們詳見其書法藝術的獨到之處。
衛夫人所著的《筆陣圖》作為書法史上一篇重要的理論文獻,對后世的影響極為深遠。文中所說七種基本點畫的形象描寫,被看作“永字八法”之濫觴;里面對筆意的思想“意后筆前者敗,意前筆后者勝”,成為書法創作論的重要命題。衛夫人的《筆陣圖》參考和汲取了前人的優秀思想并且在繼承的基礎上又加以發展創造,形成了一套新的理論體系。《筆陣圖》中所蘊含的書學思想被歷代書家一再引用、繼承并使中國書法美學體系中“骨氣論”這一命題得到進一步完善。它對中國傳統書法理論體系的完善是無可替代的,并且對后世書壇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從衛覬到衛瓘以及第三代的衛恒、衛鑠,縱然時代、朝代變遷,但衛氏家族、衛門書派卻一直堅守本心,傳承家法,在家族文化的基礎上不斷謀求發展創新。衛瓘在其父衛覬的書法基礎上發展創新了“相聞書”;衛恒在其先輩的基礎上繼續繼承發展并總結成了經典書學文獻《四體書勢》,提出了“自然”的概念,對字勢、筆勢進行了總結解釋,為后世研書學書做出了典范;其從妹衛鑠,書法雋秀雅麗,其所著的《筆陣圖》一文,是后世學書學子不得不看的啟蒙書,為后世學子們點名了治學道路、求學要領。作為“書圣”王羲之的書法啟蒙老師,更是對右軍的書學道路產生了巨大影響,進而影響了后世學“二王”一派的書家。衛氏延綿四代,一個多世紀的時間,不斷秉承古法、廣拓創新、開創新法。后世時代變遷,書學傳遞,歷史上的許多著名書家都在直接或間接受到衛氏一門書學技法或理論上的影響,其中瑯琊王氏一派就是最好的代表。衛氏一門一派不僅是魏晉南北朝時期書法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影響甚至蔓延今世,成為中國書法史上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當世及后世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