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利莎·陳
幾個月前,斯韋特蘭娜·金非常害怕槍支,就連看到槍的圖片都能讓她焦慮不已。“我的大腦會發出危險信號。我感覺槍就在眼前,正在瞄準。”金說。她把自己的本能反應歸結于共情力與想象力,畢竟她從未親身經歷過槍支暴力。“那種感覺很難受,但我控制不了。”
后來,更恐怖的事情出現了,一切都隨之徹底改變。疫情暴發后的幾個月里,與金外貌相似的人經常會被推倒、踹倒在地,或被拳打腳踢、狠刺猛砍,而他們不過是做著最日常的事,比如在附近散步、購物、乘坐公交和火車。美國的主要城市里,種族主義者襲擊亞裔美國人的事件日益增加。他們無理地指責亞裔是新冠疫情的罪魁禍首,無端攻擊一個又一個亞裔。金很擔心自己就是下一個受害者。
金是韓裔美國人,住在加利福尼亞州唐尼市。她說:“我看到人們僅是因種族身份就會遭到隨機地攻擊,從那一刻起,我就變了。”
今年3月3日,金從“絕對的反持槍人士”變成了斯普林菲爾德兵工廠出品手槍的新主人。
隨著反亞裔仇恨犯罪事件持續增多,很多像金一樣的亞裔美國人對槍支有所改觀。他們厭倦了依賴旁觀者的幫助,況且有時根本指望不上這種幫助。于是,越來越多的亞裔美國人打破了自身文化中對持槍的認知,沖破語言障礙,推動了美國槍支持有量的暴漲。盡管沒有亞裔美國人購買槍支的官方數據,但美國射擊運動基金會的一項調查顯示,亞裔美國人在2020年上半年購買的槍支彈藥數量較2019年同期增長了42%。在紐約州的米尼奧拉村,吉米體育用品商店的美籍華裔店主吉米·龔和杰·曾說,自疫情暴發以來,店里的槍支和辣椒噴霧銷售火爆,而且近來因害怕遭遇襲擊,亞裔買家的槍支購買量上漲了100%。
“每個人都變得神經兮兮的。”47歲的龔說,但他也補充說很多人確實有疑神疑鬼的理由。好幾位走進他們店里的客人都說自己遭遇了搶劫、入室盜竊,或遭到了毆打。“還有人鼻青臉腫地走進來。”龔說。
疫情暴發初期,一個名為“停止仇恨亞太裔”的數據組織成立了。該組織的數據顯示,從2020年3月到2021年3月,全美針對亞裔美國人的仇恨事件數量增長了74%,已超過6600件。加州州立大學圣貝納迪諾分校仇恨和極端主義研究中心對警方的初步數據進行了分析。結果顯示,在美國最大的幾個城市里,16個城市的反亞裔仇恨犯罪案件數在2020年增長了149%。接連不斷的暴力事件震驚了全美的亞裔社區,尤其是紐約和加利福尼亞州。因為反亞裔仇恨暴力事件大多發生在這兩個地區,其中襲擊亞裔老人的事件更是震驚了世界。今年3月16日,一名白人男子在亞特蘭大市的三家按摩中心槍殺了八人,其中六人為亞裔女性。此后,亞裔美國人的恐慌情緒越來越強烈。
“我從沒見過人們害怕成這樣。”住在舊金山的41歲職業射擊運動員克里斯·程說。親朋好友乃至素不相識的人向他咨詢了許許多多關于購槍的問題,他都一一給出了答復。
亞特蘭大槍擊慘案后,皮尤研究中心的調查顯示,1/5的亞裔美國人將反亞裔暴力事件的增加歸咎于前總統唐納德·特朗普。49歲的加利福尼亞人埃里克森·萊杜塔多年來一直對購槍持中立態度。直到2020年,他第一次給自己配了槍,而促使他作出這一決定的主要原因便是特朗普的仇外言論。此前,萊杜塔在槍支方面做足了功課卻從未購買的主要理由是,他的菲律賓裔家人不會同意他買槍,而且他自己也對身處持槍群體感到不適。“在電視或網上能看到的持槍者大多是白人、保守派、共和黨人、退役軍人,還有中西部的獵人。”民主黨人萊杜塔說。
然而,隨著特朗普變本加厲地使用像“中國病毒”“功夫流感”這樣的詞語,萊杜塔向現實妥協了。他說自己作為在美國長大的有色人種,深知偏見早已存在,并預見到當在任總統把矛頭對準了某個種族的時候,這種偏見將會加深。
2020年春天,萊杜塔學了一門槍支安全方面的網課,加入了一個槍支俱樂部,然后購買了三把手槍和一把AR–15步槍。
皮尤研究中心和其他機構的調查顯示,持槍行為在白人男性群體中最為普遍,其中住在郊區和自稱保守派的人持槍的可能性更高。美國射擊運動基金會援引了一項針對104家零售店的調查,結果顯示2020年上半年近56%的槍支買家為白人男性。調查還發現,只有約3%的槍支買家是亞裔男性,而購買槍支的亞裔女性則不足1%。看來,萊杜塔最初對自己能否融入持槍群體的擔憂是有理有據的。
從歷史上看,亞裔在持槍人群中的占比一直很低,低到以往研究持槍傾向的全美大型人口調查統統把亞裔排除在外。2013年,美國射擊運動基金會發布了一份有關多樣性的報告,其中揭示了部分原因。這份報告的依據是一項針對6000名白人、非裔、拉丁裔和亞裔成年人的全美調查。結果顯示,35%的受訪者認為持槍對他們所在的種族社區有負面影響,38%的受訪者說他們的文化不認可持槍行為。萊杜塔的情況正是如此,他推遲了一年才告訴家人自己買了槍。金卻還沒把買槍的消息告訴她的兩個姐妹。
“亞裔一向不喜歡槍。”加州阿卡迪亞市的槍支店店主戴維·劉說,他見證了自家銷量的一路走高,“他們只有在變成受害者后才會買槍。”
程說事情沒那么簡單。今年3月23日,他在美國參議院司法委員會作證時說,“真實存在又迫在眉睫的威脅”讓亞裔美國人相信他們有必要武裝自己。除了要打破自身文化對槍支的負面印象,語言也是個難題。美國絕大多數槍支店、射擊場的標志和說明都是英語的。要想填寫聯邦政府的背景調查表,良好的英語理解能力必不可少。程說:“你會遇到語言障礙。”
今年6月的某個下午,在距紐約市20公里左右的郊區,幾個戴著口罩的客人慢悠悠地走進了吉米體育用品商店。他們都不會說英語。龔說這很常見,他經常陪這樣的客人去警局,要么是因為他們的申請被無故駁回,要么是因為他們無法親自打官司。龔說:“他們很難從不提供雙語服務的槍支店里買到槍。”
如今,起碼有一個槍支組織計劃解決這類客人的購槍難題了。今年3月在亞特蘭大發生槍擊慘案后,46歲的帕特里克·洛佩斯創建了“亞太裔持槍人協會”。這家總部設在加利福尼亞州的非營利教育資源組織,在其官網上發布了介紹基本槍支安全規定的多語種海報,供人們下載。短短四個月,訂閱該協會服務的用戶就超過了500人。洛佩斯說,關注量每周都在增長,主要靠的是口口相傳。
自2020年起,種族關系緊張刺激了有色人種槍支交易量的增長。然而,并非人人都覺得這是好事。菲律賓裔美國人亞歷克斯·德奧坎波就對槍支造成的創傷有切身體會。在他九歲那年,三個十幾歲的孩子闖進了他與家人位于洛杉磯的一居室公寓,向他們索要錢財。其中一個孩子拿槍指著他的額頭,而他處于脊髓癌晚期的父親則哭著求那三個孩子離開。
“如果多買槍就能讓人更安全,那美國就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國家了。”
“我清楚地記得,當那人拿槍指著我頭的時候,我想到了媽媽和爸爸。”德奧坎波說。那天,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后來,他姐姐從錢包里掏出了四美元,三個強盜拿著錢就跑了,沒有傷害他和他的家人。正是這次經歷改變了德奧坎波。
今年41歲的德奧坎波是社區積極分子。他盡其所能地告訴更多人,多買槍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一位親戚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而這位親戚正是因為反亞裔仇恨事件的激增才買了把槍。某天,他十幾歲的侄子還向家人建議說要給他奶奶也買一把槍。“我們不得不采取購槍的做法,可怕又可悲。”德奧坎波說。他想起了為追求更好的生活而移民美國的父親。若父親還在,他會發現這并不是他想帶給所愛之人的生活。
“如果多買槍就能讓人更安全,那美國就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國家了。”德奧坎波說,“但事實并非如此。”
槍支管制的擁護者也同意德奧坎波的說法。他們認為,盡管很多人買槍自保,但持槍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弊大于利。美國數據網站“槍支暴力檔案”每天會根據警方報告、新聞報道以及政府方面的各種數據來記錄當天的槍支暴力事件。該網站的數據顯示,去年美國有超過4.35萬人死于槍下,3.9萬人受到了槍傷,而2019年的槍擊案死者約有3.95萬人,傷者在3萬人左右。
斯韋特蘭娜·金有不同的看法。自買槍以來,她信心大增,覺得自己再也不必在沖突中退縮了。金說:“槍支為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已然成了射擊場的常客。在那里,她能射中70米外的目標。
[編譯自美國《時代周刊》]
編輯:馬果娜